第二十二章 梵天日月 （2）

　　二人想着去显通寺找妙文表叔出家哩，却被异地商贾不同的交易吸引着卖起了野眼，边走边看市街上买卖的兴隆。有卖佛像的，香蜡纸表的，钟鼓磬鱼的，纸扎元宝的，还有犁具牛套，土豆菜蔬，衣服鞋子，鸡鸭鹅兔等，有着宗教和农村土特风味买卖，蛮有意思的。看这看那，看得身上有点儿发冷，冷着冷着就起鸡皮疙瘩了，牙齿微颤，打眼见得太阳正南了。“高处不胜寒”，这里的太阳不会发红了，白刺凌的像贫血病人的面容，没了温度。胡生就问化子：“满街人穿得都不厚，也不像咱这冷样，医学里作何解释？能叫我明白吗？”化子想胡生这会子，脑子被寒气堵塞了，很简单的道理就糊涂了！说道：“环境与遗传的使然，人家高原松柏，咱是低洼稗草，性质不同的呀。”胡生双手抱着膀子说道：“别管遗传不遗传了，快想个法儿别把咱冻死了！”化子笑道：“平时你英雄得了不得，原来也怕死呀？有意思！”说着就把“香油”掂到胡生面前又道，“听说香油能驱寒，要不，整两口吧！”听得此言，胡生气得火了，斜着眼说：“你脑子进水了？这是超级营养品，只能调味，岂能驱寒？”化子捂着嘴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胡生瞪着眼问着化子道：“你不是成天喋喋不休吹着自己如何如何懂医学吗？动动脑子，何等中药吃了能发热？”化子以手加额，动了一会儿脑筋儿，耸耸肩膀子，大拇指杵到胡生面前说：“还是能修改唐诗的聪明智慧，倘若不提个醒来，冻死了也想不起这个事儿来了，有了，有了！”胡生“噗嗤”一笑道：“有空气！”化子“噔哧”一个屁响，说道：“胸有成竹！”胡生更是笑，说化子“比空气还空！”二人嘻嘻哈哈，左转右拐，沿街东张西望，寻觅救星。化子忽然顺手指道：“那不是该咱春光明媚的地方吗？”胡生一看竟然是个药店，正是花子用武之处。二人欣然前往。
　　药店里中药西药应有尽有，一共有四个姑娘。柜台边坐个二八女郎，衣着华丽，油头粉面，身上是浓浓的玫瑰花香，长发披肩。化子以为这女子必定是老板了，称道：“掌棍的……”那女子正在算账，听见招呼的不顺耳，抬头眼儿一瞪，怒道：“白内障呀！我不到二十岁的，掌什么棍？就这样难听的称呼？你是从哪个世纪来的？”胡生想化子说话真缺德，嘴里却哈哈大笑道：“小姐小姐，别生气！他是从侏罗纪里来的，姓孔名龙，因之出言古老！”姑娘听得此言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戗白道：“你也不是好玩意，说话不着调儿！什么小姐大姐的？我是药师，她是店长，那两个是员工。你们要买什么药品？无不俱全！”化子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拙嘴笨舌，不会说话，别给我一样子了！”胡生拍拍化子的肩膀不耐烦地道：“人家早就大人不给小人怪，宰相肚里行舟船了。何以磨叽得不行！”姑娘都眉开眼笑起来了。长发女郎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天不很冷，咋就筛糠了的样子？怕不是买驱寒药的吧？”化子说：“知我者，姑娘也！”那姑娘“喷喷”两声不悦道：“谁要知你啥东西！？”化子又道歉道：“失言失言，万勿见怪！”姑娘说：“失言不失信，好人一个！”边说边拉开药斗子，把官桂拿过说，“这就是驱寒圣药！”化子笑说：“官桂虽是气厚味重，则不走十二经络的。你有乌则吗？”不料这一问把刚缓和的气氛又问紧张了。姑娘眉头一皱，怒道：“你是病入膏肓了，光说疯话？什么无崽？看你就像大乌龟！”化子想，孔子有言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含笑不语，欣赏姑娘动怒的表情甚为美丽，活似牡丹披云纱、桃花怒春风般的漂亮，为何药学如此不熟悉？还是药师呢！化子道：“姑娘有所不知……”只见那姑娘把个瀑布般的秀发从背后往胸前一甩，瞪着杏核眼说道：“就你有所知！我是中药学大专生，没你懂的多是吗？你说你知道什么东西？”化子说：“息怒息怒，我也是半桶水，淌的若不是路数了抽我几个嘴巴好了！”胡生说：“花心萝卜找便宜？人家怕脏手！”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药斗子上的川乌、草乌、附子咋不写个‘制’字呢？倘若生的，其毒甚大，岂能入药乎？人命关天，不敢丝毫懈怠！”姑娘扭头一看，果真缺少一个“制”字，怪自己疏漏至极！想这人细心周密的是好。态度缓和了许多，只听化子又说，“川乌一旁长了个浅黑色的小坠儿，就叫乌则，又名天雄，其性大热，峻补命门之火，通行十二经络，除寒痹之圣药。当年唐王李世民叫敬德十冬腊月跳水中给马洗澡，不怕冷就是吃了‘火龙丹’。这火龙丹就是用天雄同了生硫磺配制而成的，是很威猛除寒之药，冷水刺骨，他却浑身是汗……”姑娘说：“慢讲慢讲，我得用笔记着，外地人来五台山多数怕冷，也配上火龙丹，给他们壮阳驱寒不更好吗？”化子说：“甚好！若有天雄给我们弄一斤，优惠优惠。”姑娘就冲里边喊道：“娘，咱有天雄吗？”里边回答：“多着哩，右边第六个斗子里的小附子就是天雄。”言犹未了，但见一位半老徐娘从屏风后飘然而出。只见她桃腮粉红，柳眉杏眼，口红极重，似涂猪血一般；发髻高耸，身材俊挑，五尺有余；一身艳装，香气袭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过后，响亮地说道，“听您阔论，真是高人！有空时请您教教女儿的药学知识吧？”化子想道：怪不得女儿这么漂亮，好地出好苗！欣然说：“能给美女传授药学，太好了。”胡生一旁笑容可掬地说道：“老姐姐不须客气，我这哥哥是医学博士，因看破红尘，一心出家为僧的！”那女人说道：“出什么家啊？好好地给人治病除苦比什么都好！”边说边取出天雄分文不收送给化子，又说请二位下饭店搓一顿表示敬意。化子说道：“吃饭倒不必了，这药煮两碗汤就可以了。”那女人忙不迭地将天雄放水里洗，化子拦道：“不可，洗了药力就差了！直接在锅里煮吧。”那女人打开煤气，咕嘟嘟地煮起来了。一盏茶时，药煎起了，加了糖，酽酽的，两大碗。二人吹着热气好大一会儿，脖子一仰，一饮而尽。半支烟之后，胡生硬说道：“这也没啥劲儿！化子牛皮吹得哄哄的，言不符实了，叫我好泄气儿的！”化子笑道：“准备烤火吧！”过了片刻，二人就感到通身急剧升温，热乎乎似到山下的气候。化子对母子二人说声：“谢谢！”敞开衣怀离开了药店。忽然，那姑娘追了上来拦头问化子道：“你的高姓大名呢？我还有几样药向您请教呢。”化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儿了：“我……我也……也不不不……知道……叫个啥东西……”姑娘掩口而笑：“不想中国还有这样的奇人，糊涂得不知自己是个啥物了？”胡生却说道：“他见人就迷，尤其是见了女孩就迷得不知姓啥名谁了！他的真名叫……”姑娘说：“别慌别慌。”回头叫，“娘，拿笔来，我要记着他，快！山上起雾了，一会儿要变天！”胡生哂笑道：“化子，想起来自己是谁不？”化子笑了，边笑边说：“药师，你可记好了，牢记四个字，‘讨饭化子’！”姑娘没笑，说：“还有这样的名字？”大姐也没笑，若有所思道：“女儿他爸走了两年，讨饭化子既然无家可归，就来我处，正好缺个坐堂医呢！”化子听罢笑得直打喷嚏，咧着嘴说：“走了也不是死了，能不回来？进家见你给他带绿帽子就祸事了！”姑娘含着泪道：“爸爸走到阴间再也不会来了！”化子想到了行医之事，不好意思地说：“啊，是这样？误解了！坐堂医的事儿我考虑考虑再说吧。”胡生笑道：“我这哥早就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了，说出家修行成佛，极乐世界快乐！这人老聪明了！”大姐说：“出家俺可不敢挡，挡了有罪。山上寺庙多了，你们去哪个寺院呀？”胡生说：“大显通寺。表叔在那里出家的。”大姐说：“听口音是从河南来的。河南有个山叫太白顶，也是佛教圣地，看着你俩就像出家人的样子。”姑娘笑说：“我知道你表叔是谁，就是武僧妙文大师，在显通寺寺出家好多年了。从殊像寺往北不远，看见白塔是塔院寺，转俩弯儿就到了。”二人告辞，顺着姑娘所指的路径快步而去。边走边说着闲话。胡生说：“寺里会收咱吗？”化子笑起来，心想就凭你“酿造”的“香油”佛菩不把你打出去就造化了！说道：“没事，朝着咱的香油，也能敬之若宾的！”言犹未了，忽然见到一群群老鸹悲鸣着，像乌云似的往寺院压去，峰岭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滚滚而来，湛蓝的天空瞬间摔下脸子如鏊子底般地黑了起来，一切都模糊不清了。树林急剧弓仰起伏，“咔咔嚓嚓”，茶杯粗的杨树断为两段，树冠在空里打着转转飘向远方。雷霆轰鸣，雨如天河决堤势不可挡，夹着鹅卵样的冰雹，猛烈撞击建筑和寺庙。房坡上冒着烟雾，瓦片坠落。气温陡然下降零下十几度。地上积了成堆的冰雹，流水从冰雹的缝隙里“哗哗”作响。化子才知道这里的农民不种高等作物的原因了。
　　寺院门前的售票房里，有一老僧，七尺有余，满面佛相，头戴济公帽，身穿黄僧袍，正在生火炉。听有动静，抬头便见二人淋得水湿，赶紧唤到屋里来，替换了衣服，稳坐煤炉边烤火。和尚看着二人惊讶道：“年少气壮，像是铁罗汉一样的就不怕冷？”胡生说：“俺们有火龙丹！”和尚笑道：“啥个火龙丹？肾气旺点儿罢了，慎防感冒！高原感冒了可难好了。”一面说一面炖了姜糖水叫二人喝下去，并说，“姜糖水预防感冒灵验。”化子说：“没见过这样的气候，说变就变，猝不及防。”和尚说：“不然，怎么说是世界屋脊呢？居高善变。”
　　言犹未了，只听得“瞄”的一声，一只大野猫从门前窜过，只见老和尚“嗖”地一声跳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那猫被和尚抓着了脑袋，不敢叫唤。老和尚说那猫道：“阿弥陀佛！就不怕雹子砸烂了头？生命只有一次，托生成一回猫儿容易吗？”那猫惊霎霎瞪着绿眼儿看人们，它满身湿淋淋的。老和尚取条干毛巾，缠到猫的身上放到火炉边去湿气。
　　二人被这和尚的举动吓了一回，想他不是凡人了。胡生问道：“师父高寿？”和尚说：“八十有六。”化子说：“你真会开玩笑，都说出家人不打妄语，我看光会说瞎话呢！”和尚说：“你年轻轻的邪知邪见，打妄语来世堕拔舌地狱，痛苦不堪，可不慎哉！”胡生笑道：“师父，您给猫说生命只有一次，这会子又说来世堕地狱。您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呀？”和尚瞧了一会儿胡生道：“你这孩子真能找空子。实话告诉你，生命本来只有一次，人死如灯灭，失而不复。佛法不是迷信，是教育，教育人们诚实、忠厚、善良、廉洁知耻，做仁义礼智信的光明使者。”说着，从抽屉里取出糖果，说，“供过佛的糖，吃了消灾免难。”二人享用供果的美味，看着外面缓缓减弱的风雨。冰雹没有了，天上的云彩裂了缝儿，露出一道道的蓝天。胡生问老和尚身手何以如此敏捷？和尚不直接回答，把猫儿揣暖起来，那猫儿就呼噜呼噜念起经来了。见得两壶香油，和尚问道：“纯芝麻油？供养寺院的？”胡生点点头，化子抿嘴笑。和尚说：“信心虔诚！”化子想道：什么虔诚？这是骗局！贱不喽嗖地说：“这是酱……”胡生听着心里一紧，想这短半吨煤的家伙要露馅的，露馅了就不虔诚了，就狠狠照化子脚上踩了一下，说：“什么酱？将军！佛教不杀生害命，老和尚慈眉善目，不是打仗的将军！”
　　老和尚见天不咋了，猫身上也干了，送到门外放了。那猫儿也有感恩之心，回头望着师父叫唤几声往山上跑了。和尚撬撬煤火，火苗熊熊燃烧，满屋热气。老和尚出人意料地说道：“我呀不仅打过仗，还曾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显通寺老方丈当时比我的官职还高，打仗更是出奇惊人。”
　　原来，他和老方丈都是山东曹县佾集人，法名普光，俗名朱正涛，父母早逝，十四岁出家，曾在河南登封少林寺落发剃度，学的少林武功，后来云游五台山大显通寺挂单（在寺庙短住叫挂单）。时值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国家有难，人人有责。五台山的僧人们，放下古佛青灯，磬鱼经卷，共赴国难，投入抗日战争。在平型关大捷的战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荣升连长，团长，旅长，师长。在百团大战里，将日寇王牌军包围在山西阳泉西南山上，激战半月之久。日本武器精良，壮如狗熊，几个中国兵对付一个日本兵。因那时中国军队军需条件差，体力跟不上，武器更赶不上人家。可是，对日寇的仇恨，保家卫国，英勇抗战的精神，惊天地泣鬼神！中华民族不是任人所欺的。我军伤亡惨重，最后采取迂回包抄的战略战术，将日本鬼子全部消灭了……老和尚讲着讲着忽然泪落如雨。哽咽着说：“出家僧人在那次战役中，牺牲了二十多名师父。光我知道的有能行，能正，德明，普度，法上，海江，海三，印道，智僧，解悟等。他们的尸骨至今埋在阳泉的西南山顶上，含笑九泉。后来建立了纪念抗日英雄陵园，高高的纪念碑上八个大字，‘抗日英雄，永垂不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笔所题。老方丈那时是军长，关键时刻，不甘运筹帷幄，挥戈上阵，身先士卒，身上连中数枪。有一枪离心脏很近，只差半寸，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一条性命。可胯里那颗子弹硬是住了几十年，每到这样的天气就痛得没法说。时隔好几年，一个皈依弟子是法国骨科博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子弹取了出来，他现在身体强健，九十多岁，满面红光，气如壮年。日本鬼子投降后，蒋秃子发动内战，中国人自相残杀，不忍视之，出家人就放下了枪炮，回到了晨钟暮鼓的寺院，学释迦牟尼佛的人品，修炼自己的德行……”老和尚感概甚深，叹息一番说道，“风风雨雨数十年，只为万里好河山。中华不受外人欺，浴血奋战维尊严。自古人生皆有死，留取丹心照清简。爱国爱教爱善美，五台佛光更灿烂。”欲知后事，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