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35

　　章子非还在抱怨喝不上酒的时候，拖拉机已经在我们集体的推动下重新上了路。我们把铁铲放到车里，汉子们也上了车，小孩子更是争先恐后，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唉，你踩到我脚了。”
　　“我没想踩你，是后面的人在推我。”
　　“路妮你上来，要不可没座位了。”
　　“好的，你拉我一把。”
　　“福尔马林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在那边洗手。”
　　拖拉机开动了，福尔马林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追，“师傅，等等我。”
　　“你自己爬上来，我看你就像只猴子。”
　　“你爸是猴子”，福尔马林已经跳上了车，“往里面挤一挤，这边没位置了。”
　　“坐你二师弟这里，你看，猪兄都在召唤你了。”
　　“哈哈哈，你们真幽默。”
　　“你们村子里有旅馆吗？”我问了问坐我旁边的汉子。
　　“这个没有，不过你们可以上我家住，我家有几间空屋子呢。”
　　“多少钱一个晚上？”
　　“你们看着给。”
　　“大哥你痛快点呀，什么叫看着给。”
　　“年轻人，今晚我们村里有庙会，还睡什么觉，看完庙会，在看台上眯一会也就天亮了。”
　　“好看吗？”路妮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有什么好看的，一帮牛鬼蛇神在跳舞。”
　　“此言差矣，庙会可热闹了，而且很有特色。”
　　“关键是很多人来看。”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章子非，你是不是打算留下点风花雪月的故事在这里呀？”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不过你们不觉得这是约会的好时机吗？”
　　“你也就那点追求了。”
　　拖拉机载着我们向村子里进发，没有进到村子前，庙会上的锣鼓喧天已经传进了我们的耳朵里。村子里人多了起来，孩子和狗在游戏，许多大人在家里忙活着准备晚饭，从某扇窗子里不时飘出饭菜的香味，这勾起了我们的食欲，远处还传来了密集的鞭炮声。
　　“大哥，你们这过什么节日呢？”
　　“岭头节。”
　　“领头节，你们村里还有酋长呢？”
　　“是岭头节，不是领头。”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岭头。
　　“庙会一般就是在比较矮的岭头上举行的，每到这节日，家家户户都宰鸡杀鸭，宴请自家亲戚跟朋友，只要你们愿意，等下你们去哪家吃饭都没问题，主人家都会热情欢迎你们的。”
　　“什么时候过这个节？”
　　“农历八月初到十月左右，今天是我们村里过这个节，隔天就到另外的村子了。”
　　“这么说来，节日期间倒省了不少口粮。”
　　“这么想就不对了，节日图的是热闹，而且是轮流着过，沟通的是感情。”
　　“看来我们真是不虚此行。”
　　“到了，都下车吧。”开拖拉机的那个汉子对着我们说道，“你们几个来我家过节吧，咱们也算有缘。”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跟着那个汉子来到他家里，他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进到院子，就看见了许多人围在一起热闹地吃饭，我想这是汉子家的亲戚和朋友了。饭桌上的饭菜可真丰盛，大鱼大肉的，像过年一样。我们跟汉子的家人打了招呼后就找了张空的桌子坐下，之后主人家就把饭菜端上来了。
　　“黑子，叫你买的酒呢。”
　　“哦，回来时拖拉机陷沟里了，请人帮忙，没什么吃的，就把酒给他们喝了。”
　　我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这汉子的名字叫黑子，也终于懂得为什么他拖拉机上会有酒的缘故。
　　“那你现在去小卖铺里提一件酒下来，家里剩得不多了。”
　　“黑子大哥，这事交给我们几个来办吧。”章子非上前去说道。
　　“对呀，我们空手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坐着，哪有客人买酒的，这饭菜都是自家人做的，你们放开吃，桌上菜没了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黑子，我们这桌没坐满，叫你朋友过来凑一块吧。”
　　“里面正好有几个年轻人的在看电视，我这就叫他们出来陪你们一起。”
　　过了一会，果然出来了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包括黑子就刚好凑一桌。这三个年轻的小伙子估计还在念高中，打扮得光怪陆离，一脸稚气未脱。他们坐在福尔马林旁边，我咋一看福尔马林就像是他们的父亲。
　　饭桌上刚开始气氛都不热烈，兴许是大家都陌生的缘故。等到黑子买酒回来，大家兴致才上来。酒真是个好东西，即使原本是陌生的人，喝上几杯酒之后都愿意向对方说出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心里话。
　　由于说好了晚上去看庙会，所以我们喝得也并不多。大概八点钟左右，我们就前去看庙会了，这个时间段的庙会是最热闹的。月亮早已经高挂在天穹上，村子里到处亮着灯，道路的两边也燃烧起一堆堆篝火，是用来引路的。没有篝火的地方也会有电灯，有灯的地方是一片片人海。路上的人很多，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动了。
　　在快到庙会的地方，有市集，很多东西被叫卖。不过我们一句也都听不懂，他们说的是方言俚语。走在路上，我们都觉得正走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卖的东西有冰糖葫芦、状元饼、酸野、气球、手电筒、玩具等，还有很多面具，面具有的喜气，有的怪诞夸张，有的阴森恐怖。我们四个人一人买了一个面具，各自心怀鬼胎。
　　走了一会，我们终于到达了庙会的现场。那场面可真是够热闹的：唱戏的，耍猴的，耍马戏的摇骰子玩赌的，打拳的，卖当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有高声叫卖的，低声讲价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搂肩搭背横冲直撞的，互相寒暄问好的，见面打情骂俏的，可谓世间百态；羊羔们昂头高叫，主人大声吆喝训斥的，几座庙里烧香的，磕头的，许愿的，求卦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念经的，手持木鱼敲磐的，整个庙会很混乱，就连戏台子的戏和马戏团的杂耍也是混乱的，人们在混乱中狂欢。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别开生面的庙会前奏。
　　庙会上人很多，人挨人，人挤人，想要挪动脚步都很困难，而我们也只能完全被动地服从人潮的推动，这里边有男人，也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小孩，我们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紧密地挤在一堆，没有了距离，没有了羞涩，没有了恼怒，剩下的只有生命相拥的那种特殊气息，只有肌肤相亲的那种温暖而暧昧的感觉。有好几次我们都被人群冲散开了，这样的集会我想一年参加一次也足矣了。
　　终于等到庙会真正开始了，有穿戴华丽面具和道具服装的戏子走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表演，除了戏子以外，各种器乐也都派上了用场。我们找了一个相对好的位置站着，在我们旁边长凳上坐着的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和一个身体还硬朗的老婆婆。
　　“七巧，快看！媳妇出来了。”
　　“不好看，我想看花脸。”
　　“奶奶快看花脸，是武戏。”小姑娘很兴奋地拉着她奶奶的衣襟晃荡。
　　“花脸有啥好看的？看文戏还有个情趣。”然后老婆婆低下头去寻她的拐杖。
　　“伯鱼，你说文戏好看还是武戏？”福尔马林问我。
　　“我比较偏向文戏，文戏较难把握人物的性格和心理，无论眼神或者动作，都是挺能考验戏子的功底的，要演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个人觉得文戏太长，武戏太短，文戏是武戏的过场戏。不过我喜欢看武戏，武戏舞台效果强烈，能震撼观众的心灵，毕竟不是每一个观众都能揣摩出人物的性格特征的。”
　　“这便是文戏琴多，武戏鼓多的原因吧。”
　　“你们两个唠叨些什么玩意。”
　　“管你鸟事，咦，路妮哪去了？”
　　“你没注意到外围吗？一群人围着路妮在跳舞，有几个小伙子还争风吃醋，在斗舞呢。”
　　“这样呀，真难得你还在这里。”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瞧看台左边，好几个女子在看戏，我们的章鱼先生在等待时机呀。”
　　“难怪，不过说真的，我也想过去凑下热闹，福尔马林，你呢？”
　　“那你们去吧，我在这边等你们。”
　　我和章子非去到左边的看台外面，那几个女子还在看戏。章子非从人群中挤出了一条道，然后他就来到了那几个女孩子的旁边。我没有跟进去，我想以章子非泡妞的功夫不到三分钟就能把那几个女孩子带出来。而事实是一分钟都没到，章子非就出来了，当然，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那几个女孩子。
　　章子非白了我一眼，无功不受禄，这道理我自然懂。我过去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对她们说，待会玩累了吃夜宵，我请客。那几个女孩子自然也都乐意，章子非也就没有理由甩开我了。
　　不远的地方，路妮还被一群人围着，大多是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在跳着各种各样的舞蹈，不时惹起人群的阵阵骚动。看戏的福尔马林坐在一张凳子上，凳子的一边是一位抽着旱烟的老爷爷，我真想不明白福尔马林的头脑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到了凌晨，很多人都散去了，这是村里年轻人约会的好时机。庙会还没有结束，据说要表演一个通宵，鞭炮声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仿佛是从久远的岁月里飘回来的回音。那几个女孩子陪我和章子非聊天到很晚才走的，走的时候还要了我们的电话号码，我没有给，而章子非却从他的裤兜里拿出他在公司里的名片，我可以看到那几个女孩子对章子非表现出来的崇拜眼神。我没曾想到，章子非竟然还随时携带着名片。而且他的名片还是造假的，公司主管，真他妈搞笑。
　　我们找到路妮和福尔马林，然后商量着该怎样打发下半夜的时间。村里有网吧，于是我们就去网吧里打游戏。可是上网玩了一会我们就没兴趣玩了。路妮说，想走一下乡下夜路。我们也都赞成，不过福尔马林却建议说，走夜路去火车站好了。这下大家又一拍即合。
　　我们去买了两个手电筒，然后就沿着来时的路走出村子里了，晚上村子里静悄悄了，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也已经入睡。我们到了村口，碰见一条大狗在冲着我们狂吠个不停，而村里的其他狗也在相互呼应，章子非和路妮都被吓傻了，他们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跟福尔马林却配合默契，我们两个人用手电筒同时照着那条狗，然后大声地骂它，那狗虽然还在乱叫，可它始终没有扑上来，在晚上对付狗，像白天那样弯腰假装捡石子是吓不退狗的。只有不停骂它，那狗才不敢乱来，如果心虚不敢出声骂它，估计那狗就要往人身上扑过来了。
　　走出了村口，路是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聊天都很大声，似乎有意驱赶内心的胆怯。那条路我们走了很远很远，以至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