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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12-28 09:20:22      字数:5429

  老队长看出韩队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偏不让他成人之美,说:“王会计是想冷静冷静,回家清清脑,咱俩还是不去打搅为好。”
  韩队长独自脱不开身,队里的活当然比解决个人恩怨重要:“老队长既然不去,我更不能去了,他们的事以后再说。”
  “走,咱俩去地里看看种子下得稀厚。”老队长并肩和韩队长缓步进地。
  再表王会计。他默默地愤然回家,“咣当”打开房门,进屋一屁股坐在炕边。长芹带上门,问:“你今天咋了?咋这么大火气?”
  王会计气淤腹膛难以释放,鼻孔喷射出粗气。长芹从来没见过他生如此大的气,招惹他的并非社员,难免问道:“说呀?气囊儿囊儿的到底是和谁呀?和韩队长?”
  “别瞎猜?没和谁生气。”王会计前倾身体,手拄叉在双腿上。
  长芹放心了。和韩队长闹离奇,两家嘎不成亲家,是王家的损失;儿子责怨老人没正事儿,严重点,再精神出毛病,医治都困难。舒缓一下面部肌肉,说:“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肯定和队长吵架了。”
  王会计一歪头:“说你瞎猜你不服气,我和队长能吵吵吗?”
  “我说的不是韩队长,我说的是老队长。”
  王会计背倚墙,习惯性头在墙上左右游荡。他不想说话,就想幽居独处一会,可长芹不给他机会,面对她的关心他又不能发脾气,又难以躲避絮叨,不想听可偏偏能听到。“到底是谁?你说话呀?”
  “是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以老卖老的老队长。”王会计越学越生气,“还多了那个找作死的杨秃子帮腔,哼!气死我了。”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啥好呢?”长芹指着王会计的脑门,“气死你也不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呀,老队长生气,暂时说行,咱说说杨占山。我问你,他没着没惹你你冲他去干嘛?他冤不冤?谁惹你你冲谁来呀?”
  王会计直愣愣地看着媳妇:“我也想,可轻易敢惹那个老队长吗?就连韩队长他也不敢哪。”
  “我说的就是这意思,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啥吵闹闹叽咯的,老队长那么大岁数了,说不着念不着的让付点,何必给你气够戗又让老队长心情不好?再说杨占山,几十年对你忠心不二,你说,你在领导面前让他下不来台,他心里不怨恨你呀?社员们背后怎么看他,又怎么看待你你俩的关系?上来脾气不长脑袋,脑袋转点个儿也不能跟人吆五喝六的,人家吃你饭长大的呀?左一回又一出的,杨占山能不长记性?这年月交人还交不过来,还净伤人,当个破官成天得罪人,再把他得罪了,你就成光杆儿司令了?看你又如何面对他。”
  刀刀见骨,直逼王会计心门,他耷下头,一语不发。话不在多,就看份量轻重,媳妇锋针般的话根根把他戳成刺猬,眼前一幕幕闪过,一缕忧虑爬上视网膜。沉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事他了如指掌,一旦东窗事发可要祸起萧墙,颤栗过后自责,习惯成自然,有时也和自己怄气:“我一上来劲儿就不管不顾的,我这算什么人呢?”又是一次生平有感而发,“还是媳妇心细,家有贤妻高枕安卧!”
  “算了吧,就你那惯性脾气,改多少回了?没事反思反思,孰重孰轻?”
  “那可咋办?”颠扑不化的王会计追悔莫及,他的智商第一次归零,求助地望着长芹。长芹指责:“咋办?哼,我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就事论事,错不在人家那。我问你,那志刚有时把你气得五了豪疯的,你也没骂他?我看杨占山纯是你外孙子。”
  “你别说了,我行事鲁莽,多亏你指点迷津,我会给他个交代,管咋的为我鞍前马后没功劳还有苦劳。”
  长芹在王会计旁边坐下,说:“做人哪,要谦和,不要太狂妄了。”
  王会计头一次把媳妇说的每个字统统装到心里,头朝里斜卧炕头,头枕着胳膊,大脑进行一场思想斗争。虽然她的话句句是理,杨占山是他的前卫,可他的脑子里已注满了旧观念,一时间难以转变。就这样一连几天都没有上工,他教儿子怎么和队长说,儿子允诺。直到有一天儿子回来告诉他队长脸色不对,他想韩队长一人难以应付,难免情绪化。躲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打定主意次日上队里第一个找杨占山。
  杨占山积极人所共知,这段时间他的任务王会计知道,人多还不好说这事,单独找他并不难。王会计听见外面有齐尿罐子声,直接从被子里爬起来,他昨晚没脱衣服,也没睡觉。就这样,他顶着西坠的三星来仓库院内,院内气味浓重,王会计衣领捂住口鼻等。也许杨占山快齐完尿罐子了,他看到大锅里折射出星星暗淡的光芒,烟台旁偶尔见到几个尿痛里星星捉迷藏,躲在泡泡组成的积云下面想外面偷看。
  屯中的狗吠连成一片,仓库里“乒乒啪啪”物件倒地碰撞声裹挟着老鼠的厮打声,拨动周身倒竖的汗毛,丝丝寒气侵袭得他焦燥不安。突然,一道黑弧线跳入门中间,而且渐渐变高变粗。慢慢靠近的黑影“吱咯吱咯”发出东平晃动摩擦声,那黑影陡然不动,听见问话声“谁,是谁在那站着”?王会计听出杨占山的声音,他的思想发生微妙地变化;之初盼他来,可来了又怕他来,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身为领导怎能轻易向普通社员低头,反之只会积怨越来越深,到后来无法化解掉隔阂,他有些犹豫不决……
  肃飒的黎明,很多传言都发生在这个时间段。杨占山连问几声没得到回应,灵魂即将出窍,他放下桶揉揉眼睛,定了定神问:“谁呀,是人吗?”只见黑影动了动,还是没有回他。他确定他见到黑无常了,胆汁破流喉结,趁着余温尚存扭头便跑;并且大叫,“哎呀妈呀,是鬼真是鬼。”暗念,“这回坏了,听人家说,人见到鬼不死也扒层皮,这回我命休矣……”慌乱中只听有个熟悉的声音背后传来:“你跑啥是我!”声音很熟,惊慌中想着能说话的唯有人。他停住,战战兢兢地循声望去,那黑影还是原地未动。他又撑大胆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换做平时,亵渎领导能定罪名;王会计不但没责骂,相反,温言说道:“我不是东西,我的声你没听出来?”
  “你是……”
  “呵呵,我是王会计。”
  “喔唷?你、你、我……我……”出乎所料,杨占山虽然对王会计不满,发誓在再不做他的枪。继续下去,不知哪天会玩枪自毙,不过话还要说开的。王会计就在眼前,杨占山踌躇不前,王会计刚才又使他感动了,想起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摸了摸头上的帽子,脆弱的观念被敲碎。他想:当枪就当枪,不管怎样,溜须拍马就是比倔巴子强,占便宜就比吃亏好!凭心而论王会计对自己不薄,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伤了领导的心,以后自己从何谈发展?此时此刻,他想不出合适语言来表达,脚下慢慢地向前靠拢。
  王会计见黑影朝自己移来,他终于战胜自己,走上前拉住他的手,感觉脸发烧,口腔内空气稀薄,不停嘎巴的嘴竟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杨占山感动涕零,对方手掌向他掌心传导过来的是身体的抖动,他不知王会计怎么了,探向王会计的脑门儿了解情形的手急忙缩了回来。他想到这样做不稳妥,有对领导不尊敬的嫌疑,容易迁怒领导,咂嘴道:“天也不冷啊,你咋冻成这样啊?”四处静谧无风,湿气凝重,地上蒸腾起淡淡的草芽的芳淳。这个节令的气温少见的适中,王会计的抖不可能受外界因素所致,他突然紧张起来,问,“王会计你、你是不是冲着啥啦?啊!我送你回家,用鸡蛋立立,立住后送走,你就好了。”
  “杨组长,我啥也没冲,哎!对不起你啊!”两个人的恩怨情仇在王会计一句话里一并化解。杨占山一愣中血压急速攀升,膝盖滑骨被抽掉般,瘫坐在地,千言万语不知从哪说起。仰着头,像王会计似下巴不停地动,面部肌肉也跟节奏抽搐,眶内的泪水打着转。自己无德无才,王会计对他如初重视,他神经此一刻紊乱,无意识地喊道:“爹,爹!”
  “你喊谁儿呢?”王会计骇异,“你爹不是没了吗?”他手足无措,想杨占山一定是出现幻觉,原因是……哈下腰边搀边问,“你是不是冲住你爹啦?”
  “没有,爹。”杨占山借力站起,脚底依然没跟儿,摇曳着,王会计全力搀扶,杨占山又一声“爹”。恐怖逐渐笼罩着偌大的院落,王会计抖得更加厉害了。这一次恐惧地叠加,头皮上像有无数条小蛇爬,不由自主吓退一步,杨占山失去支点,直挺挺倒卧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王会计惊魂未定,俯身说:“你瞅好了,我不是你爹。”
  “是!”杨占山倒下去时,张大的嘴八强震咬合,舌尖血蛇爬出口外,他感觉整张嘴都麻木了,发出模糊不清的音来:“接(爹)呀,接(爹),以(你)细(是)恶(我)接(爹)。”
  “我不是。”听人家说,冲着啥就是啥玩意附体了,人的意识和身体各个部位全部被操控。王会计不信迷信,他只听说过,冲住啥的人严重时咬人、打人,但他没见过,认为都是以讹传讹,哪有可信度。今日一见,他相信了,虽然看不到杨占山的脸,但想到鬼魅魍魉的模样,他抽腿便跑。杨占山抱住王会计离地的另一条腿,叫道:“你别跑啊?”只剩下半条命的王会计被拉倒,此时也不想跑了,因为想跑也没有力气,腿实在不停他召唤了,只有任凭处置。杨占山慢慢恢复意识,和王会面对面坐着。两颗狂跳的心“怦怦”撞击着空气。突然,一声鸡的啼鸣打破宁静,驱散了黑暗,对方的轮廓在瞳仁里抖动着。经过短暂调整,杨占山得到恢复,解释说:“我刚才激动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王会计舒缓神经,一切正常,自己安好,正正心神:“你刚才好悬没把我吓到你爹那去。”汗颜说,“你管我爹都叫了,吓人不?”
  “我不是让你当我爹,王会计,你、你听差了。”
  “我也没说我不当你爹啊,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不敢当啊,没有其他意思。”王会计说,“不说当不当爹的事儿啦,我是来……咱俩这么多年了……哎!都是我这破脾气让你、让你、我真不该……”
  杨占山责怪起自己:“王会计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个时候进去,你骂得对,我不怪你,要怪就怪你没打我。”
  “杨组长我没脸见你,你知道我这几天为什么没上工吗?连着几天晚上没觉,眼睛锃亮,寻思上你家和你见见面,化解隔膜;可又,可又害怕你不给我留面子,我想找个合适的当口,等你气消了之后再说清楚。杨组长,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
  “我也想和你当面说说,每天都盼你来;听志刚为你请假,我还以为你是病了,寻思抽空提了点东西看看你。”
  “我哪来的病,就是无颜面见你。”
  “王会计你别再说了,再说我可要受不了了。常言说:话不说不透,沙锅不打不漏。话说开了,心中的疙瘩自然解开了,是吧王会计?”
  王会计叹道:“话虽如此说,社员们背后得议论我心狠手辣,说你没脸没皮,没长记性,唉!”
  杨占山满不在乎:“咱俩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管别人说啥?常言说不打不相交,越打感情越瓷实。”
  王会计抓住杨占山双肩猛摇,发自肺腑说:“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对,经过此次咱俩感情又增深,更加牢固啦!”
  “嗯,更加牢靠了。”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万分高兴。”
  “哪敢哪敢……”杨占山呲牙笑了。
  “那好,矛盾化解,咱们就说说正事,这几天的种子还有人吃吗?”
  “这些人全是饿死鬼托送的,拌尿没起多大作用;后来我又掺狗屎和大粪,可还是有人偷偷地烧着吃。”
  “是吗?”王会计颇感吃惊。
  “那可不,就昨天种谷子和苞米差异不少。”杨占山说。
  王会计“啊”了声说:“麦子都种完了,志刚这孩子回家也没说,进度太快啦!对了,你没和韩队长说坚决杜绝吃种子问题吗?不行多派人看着。”
  “我和他说,他还挺知足的,没再说别的。”
  “照这么说还没招治了,咋没再想个好点的办法?”
  “我说了,再想个好办法,可队长却说,吃就吃点吧,和每年相比,又拌粪又掺尿今年算是挺好的了;他又说,损招用多了不合适。”
  “啊,也倒是。”王会计点点头,“你和周组长多留意点,把损失降到最低?”
  “明白,可就我自己看着,那周老疙瘩看着就象没看见似的,他不管。既然他不把队里的事当回事,是不是应该把他撤了,再换一个组长上来?”
  “别瞎说,他算队里干部,上嘴唇碰下嘴唇说换就换哪?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被韩队长和社员们知道,咱俩就是秦桧和金使合谋,吃大宋。”
  “这么严重,我从来没想过。”
  “你寻思啥呢,你要想坐稳组长的位子你就要看好他的位子。”王会计起身,杨占山跟着起来,他先帮着王会计打去身上尘土,然后拍着自己衣裤。王会计抖抖发麻的腿,“天放亮了,我去敲钟去,你快拌种。”
  积压心头的巨石被移开,杨占山拨云见日,目送王会计远去的背影哼起小曲,继续重复又脏又累的工作。
  在全体社员的共同努力,地比往年种的速度提前数天,大家受到的特大褒奖尚属首次。他们起早爬半夜付出地辛劳终于换来了满目喜人的绿色,茁壮的小苗葱葱郁郁,把每个人的脸上涂抹得笑容灿烂。这也意味着不断株数的田埂上孕育着半成以上的丰收。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尤为重要,大地孵化着万物,也蕴含着万物的期许。萧条的大地走过冬日,摇身盎然绿色,簇簇花丛芳香地绽放点缀绿洲。大家好日正是绿色馈赠的,就眼下来说,屯中妇女老幼倾巢走进田地,地里的野菜有肥料根基,长得肥头大耳,嫩得几乎看不见叶片上的交错的经脉。地里挖菜还有一个好处,帮田地除草,铺地的人们小心地迈过田垄找野菜,挖累的人懒惰地捡着社员们铲下来的菜。口粮丰沛的季节,供人们选择也很多;或炖、或炒、或晒、或炸,或腌、亦或煮粥,蘸酱吃,等等等等,总之,野菜即是香甜的饭,又是可口的菜,家家户户必备的美食。
  正是野菜泛滥,家家户户节省下来许许多多口粮。野菜对淑云家称之为美味佳肴一点不为过,吃饱头一炖饭要从野菜还没露出头开始,她和二娟子,偶尔带上张二在土里摸找野菜根;她不必担心美好的资源会枯竭,因为他知道,野菜根生命力极其顽强,不受其它元素影响,旱涝都不怕;即使截断只剩一厘米的根部,它不会溃烂掉,反而在土里疯长,两三日亦可如初,而且不怕春寒,草木之中它和俗称“羊辣罐儿”的可食用的最先破土观日。漫山遍野的菜是农村人赖以生存的主要食粮。正是它们一片一片的集结,田地里才别有一番洞天;绿地毯上穿梭着彩带编织的身形,配着欢歌笑语的音符,好一幅天地杰作!社员们鼓足干劲,汗水滴落还没有落地,太阳就用它的光把它们化作彩珠,发出莹莹价值的光泽,湿润着土地,饮润着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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