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第五章

　　第四章、换工
　　
　　春花畅心舒意地走在下坡道上。
　　太阳已经从东岗后边升到了天空，把逐渐变得开阔的田野照得一片亮丽。吐絮的棉花，白得似一串串雪球挂在枝条上。一片片红薯田，青青的嫩头翘首望天，在作着最后的伸展。深秋时节，林木似乎显得更加苍翠。一团蓊郁就是一个村庄，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高高低低的岗坡大地上。岗下，蜿蜒着一条玉带般的溪流。
　　她热爱这美丽的地方，这里是肥沃的红壤地，插根竹杆也能发芽。厚厚的红壤土，有奇迹般的蓄水性，即便大旱年景，不用灌溉，也有较好的收成。这里农村，若没有特殊的灾难降临，哪一家都会丰衣足食。
　　唉，无情的疾病啊！她惦记着高望春家的困难，加快了步伐。
　　
　　第一个看见冯寡妇走进高家院里的是高青山。机灵的小家伙，跑过去，亲热地把她往堂屋拉。
　　高望春放下饭碗站了起来，接过春花提着的礼物，喜兴兴地说：“哪有带着礼物来换工的？”
　　春花又家常又大方地说：“这是营养嫂子哩。”
　　高望春冲里屋喊：“秀水啊，你二婶来了。”
　　听到“秀水”二字，春花心里热了一下。她突然想到，这个名字特别的顺耳，特别美好。
　　“二婶，你坐下歇歇。我在给妈喂饭。”
　　清亮亮少女的声音从里间飘了出来。
　　在梨花沟，堂屋东间，一般是户主的卧室。春花迎着声音，走进了东间。秀水在晨光里的身影特别秀美，春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少女。
　　春花从她手里接过饭碗，紧靠病床站稳当，舀了一调更鸡蛋面粥，在碗沿上刮了刮调更底部，慢慢送到病人唇边。病人张开了嘴，咽下了饭，春花这才说秀水：“你看，我会喂，你放心去吃饭吧。”
　　原先，秀水在心里对这位二婶有一些反感和拒斥；现在看了人家这一系列的举动，似乎又产生了许多的好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心里一满意，举止就随和。
　　秀水显露着少女的自然光彩走出了东间。春花仅仅一瞥，莫名地联想到在淅川县城上高中的儿子冯效蠡。
　　
　　早饭后，春花把病人夜里弄湿弄脏的毛巾被和尿不湿卷起来，先放进竹筐子里。然后，把里里外外所有的脏衣服也收拾收拾，装进了筐子。她又找了一块肥皂，放进筐子里，准备去沟里洗。
　　高青山要跟她一起去沟边玩。
　　她叫他掂着洗衣用的棒槌，俩人说说笑笑，下到了沟底。
　　沟底流淌着一溪清澈见底的泉水。有几块供人们洗衣用的石头散放在溪水旁。沟两边的坡岸上萋萋芳草已显出衰相，但依然呈现着茂密的苍黄。高青山在草丛中逮蚂蚱，他把捉到的，一个一个串在狗尾草的花茎上。
　　冯寡妇春花在石头上时而扬起棒槌锤，时而用力地搓洗着脏衣物，时不时地扭头看看无忧无虑的高青山。
　　天高云淡，秋阳明媚。这种温馨生动的画面，使她心头生出了一些久违了的幸福感。
　　幸福就好，谁的家无所谓。她甘愿为好人尽力。她有的是爱心，她洗好一件，就立刻把它摊到沟岸上的草坪上晾晒着。
　　衣物洗完了，高青山拎着五六串蚂蚱向她报功。
　　她高兴地说：“蚂蚱喂鸡，鸡蛋黄特别有营养。以后，你就多逮一些，让你家的鸡多繁蛋，叫你妈好好营养营养。”
　　“可中！”
　　他们把晾晒在草坪上的衣物都收进竹筐子里，像母子一样，相随着，说说笑笑地回到了高家。
　　
　　秀水已经把午饭要用的菜洗好了，春花吩咐她：“秀水，你来搭衣服，午饭不用你插手，我做。”
　　高青山打散了蚂蚱串，一群鸡欢快地叫着，争相抢着食物。
　　午饭准备好后，春花把提前晾温了的开水端到病人身旁，叫秀水把她妈的药拿来，一样一样说清。她对秀水说：“我给你妈喂药，你一边看着，有不对的地方，纠正。”
　　病人似乎很愿意接受春花的服侍，顺利地吃了药。
　　“行吧？”春花问秀水。
　　秀水心中的戒备越来越淡，甚至高兴地说：“可好！”
　　“那你后晌就放心地回花香镇学里念书。”
　　秀水面露感激的表情，冲春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含泪地说：“二婶，我可把俺妈交给你了。我妈再不能出个三长两短！”
　　春花完全被感动了，把秀水拉到怀里，为她擦泪，亲呢地叫道：“闺女，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二婶是个软心肠人，二婶最讲良心，我把你妈当亲嫂子照护，后晌，我还来给她翻翻身子，按摩按摩。”
　　秀水说：“二婶和俺们一起吃饭吧！”
　　“我来前都说好了，俺妈还等着我哩。”从春花嘴里说出来的婆婆“妈”，很甜很甜。
　　秀水放心地、完全彻底地接受了这个二婶的换工。
　　
　　第五章、拜谒范仲淹
　　
　　高秀水的中考成绩达不到淅川县重点高中的录取线。中专、中职，对她来说更是望尘莫及，她只可以上普通高中。然而，对于一个经济拮据的农家，远离梨花沟的淅川县三年的高中住校费用，又如何打理？妈妈的病治疗过程非常缓慢，药物不能间断，药费是家庭支出的大项，一切必须为药费让路。她不能为愁苦的爹再增加新的愁苦；不能给不胜负荷的爹添加困难的重量。她坚决地宣布，从今往后，要跟着爹在承包田里种庄稼，要帮助爹再多养几头猪。
　　高秀水住家里伺候妈妈，春花退了席。
　　但寡妇仁慈的心已经在高家扎了根，时时牵挂着病人。在她住的冯岗村，也有一个类似的中风病人，这个病人隔一定时间就输一个疗程的药液，现在已经能下地蹒跚而行，生活基本能自立。春花很热心地专门把这个信息送到了高家。
　　高秀水迫不及待地跟着冯二婶访问了那个病人家，又找到给她治病的村医。村医让村卫生所的护士骑着电动车到梨花沟给秀水妈输液。
　　输了两个疗程，秀水妈能够含混不清地说“饿”、“尿”等，一家人都很高兴。可是，不久，来输液的护士远嫁他乡，冯岗村卫生所没有了会扎静脉针的人。
　　为了妈妈，高秀水突发奇想地有了学护士的朦胧愿望。
　　世上的事总有许多的巧合机遇……
　　
　　上高中的冯效蠡，长得驴高马大，一表人才，暑假回到冯岗村，他哪里忍心叫妈妈一个人去田里汗流浃背地干活，也跟着去“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天天流汗，累得腰背酸痛，发誓，将来要考上一类大学，也到城里享享现代人的时尚生活。
　　“妈！”一天晚饭后，他冲坐在院里摇着芭蕉扇的春花郑重其事地说，“我要去趟邓州市！”
　　“想去玩玩？”
　　“有啥好玩？我去朝圣。千古名篇《岳阳楼记》就诞生在邓州的花洲书院，往届许多高中毕业生膜拜了范仲淹，都考出了好成绩。”
　　“有恁神？”妈妈显出惊奇的样子。
　　“神不神，试试就知道。花不了多少钱。”
　　“妈不怕花钱，你咋花都行。妈也去见识见识。”
　　第二天，母子俩从花香镇坐上汽车直达邓州市。
　　登上邓州市的城墙遗址，站在青一色的石栏杆前，鸟瞰花洲书院，冯效蠡激动异常地感叹：“真想不到，花洲书院这么美！这么文化！”
　　春花也激动：“往日只知道咱丹江美，人家邓州也有精华啊！咱们快下去看看！”
　　妈妈关注的是园林美，愉悦在美不胜收的景物中。
　　而儿子心仪神倾在浓郁的人文气韵里。他为邓州辉煌的历史惊叹，为灿烂的文化积沉陶醉，为范仲淹崇高的精神顶礼膜拜。他似乎对《岳阳楼记》的理解有了质的变化。人们景仰范公，完全是因为他高尚的灵魂。
　　妈妈在范仲淹巨幅画像前烧了香表。
　　他跪在画像前，脑中突然生出一些神圣和禅意。他觉得自己渺小，但又觉得被点化了，心胸变得空灵而广阔。他预感到，在这个奇迹般的时代，他的前途是美好的。
　　“妈妈！”他庄重着面孔，“我们应当感谢伟大的不朽的范仲淹！”
　　妈妈先是有些茫然，继而好象明白了儿子的用意。她掏出一张50元大钞，双手捧过头顶，跪拜了一下，站立起来，恭恭敬敬地投进了“功德箱”。
　　走出花洲书院，妈妈发现儿子总是沉思状，关切地问：“儿子，你在想啥？”
　　“精神。”
　　“人不能只靠精神活着。”
　　“可是，有了精神，人才能更好的活着，而且会永远活着。精神不死。”
　　儿子有关“精神”的话使春花又联想到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