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鸭拐子扇情 第二十六章、秧田巧遇禾妹子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8-12-24 13:14:10 字数:5834
二十五、鸭拐子煽情
这一块方圆百十平方里的良田,原本是八百里洞庭的一隅。许多年的泥沙淤积,土地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养育一方人的沃土。泥土里依然残留着一些水中生物的遗骸,菱角刺、螺蛳、蚌壳的残骸,藏在泥田里面,成为隐蔽的杀手,赤脚在稻田里劳作的人们时常会遭遇暗算。有经验的湖乡人下田劳作时,脚步稳而缓慢,一旦触到坚硬东西,立马收脚;下放学生浑然不知其中奥秘,不管不顾地在稻田的泥泞里跋涉,随时都有遭遇暗算的危险。
俗话说,身高力不亏。李韦良和郭强经过一段时间历练,已经成为扮禾的主力了。
太阳西斜,暑气渐渐弱下来,正是扮禾的好时间。扮桶里已经有半桶水谷了。扮完跟前的禾把子,扮桶要拖着前移。李韦良和郭强一人一边,抓住扮桶的耳子往前拖移。移扮桶挺吃力,郭强憋足劲朝李韦良大喊一声“起”!双脚发力。在换脚时候,觉得脚板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还仿佛听到刀切萝卜的声音。他顿时心里一紧,不敢挪脚了。李韦良问:“怎么啦?”郭强皱着眉头说:“脚被什么东西割了。”李韦良赶忙过来,慢慢帮他把脚从泥里拔出来,刚离开泥水,一股殷红的血从泥巴糊住的脚掌里渗出来。李韦良赶紧招呼另外两个扮禾的人,将郭强抬到田梗上坐下。郭强知道脚掌被蚌壳片割伤了,看看血流不止,赶紧用手紧紧捂住伤口。李韦良跳上田垄,飞跑去找来赤脚医生,帮助处理好伤口。包扎完,将受伤的郭强送回青年组。
鸭拐子梁湖生相对来说是个比较悠闲的人。全队男女老少搞“双枪”泥里水里累断了脊梁,他手执鸭锹,驾着轻飘的鸭划子,赶着那一群湖鸭子,漂游在湖水中,沟渠里。高兴了,扯起鸭公一样的嗓子,唱起山歌:
郎在外面唱山歌
妹在房中织绫罗
哥说我的妹呀—
哥想亲亲妹的嘴,摸摸妹的腿,
不知几时如得哥的愿。
唱罢男声,又捏着喉咙唱女声:
妹说我的哥呀—
绫罗准备两三丈,
米酒搬来两三坛
只要娘老子点了头
任哥哥摸来任哥哥揉。
鸭拐子的声音沙哑。可那肆意豪放的邪性,对女人的渴望,全都溶进山歌里,尽情发泄恣意飞扬。山歌在湖乡野地传得很远很远,堂客们听见就笑骂:“鸭拐子又发骚了。”
“双抢”开始,收割后的稻田里遗落一些谷粒,还有不少螺蛳、泥鳅、小鱼小虾及各种昆虫,是鸭群进食的丰盛餐桌。丰盛的食物让鸭群进入产蛋高峰。鸭群一进稻田,便伸着长嘴拼命叉食。有时一不小心,鸭子就翻过田梗,闯进还没开镰的稻田,糟蹋即将到手的粮食。粮食就是大家的命啊,鸭拐子急忙跑过去驱赶鸭子
鸭拐子看不住鸭子了,向队上求援。满老爷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大忙季节实在无多余人手,只好找郭强打商量。看湖鸭不用下田,郭强只要守住一条田梗,莫让鸭子翻过田垄下田去糟蹋稻谷就行了。
郭强休息了两天,脚伤有了好转。一个人在家着实无聊,便拄着棍子帮鸭拐子看守湖鸭。
鸭群经过一上午的进食,鸭食袋胀得鼓鼓囊囊,该是鸭群休息的时候了。鸭拐子将鸭群赶到一片有树阴的湖滩里。鸭子们有的整理羽毛,有的把头收进翅膀里静静地歇息。
鸭拐子拉着郭强,找个树阴处,将斗笠垫屁股坐下;掏出纸烟,递一支给郭强。郭强不抽烟,他独自点燃抽起来。一边抽烟,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强。郭强被看得有些发毛了,莫名其妙地问:“有这样看人吗?有毛病啊。”
鸭拐子嘻嘻笑着说:“你好有艳福啊!”
郭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来的艳福?”
鸭拐子神秘地说:“满秀那样乖俏的女人都让你看见了,还不是艳福?呃,听说满秀的奶子还像红花妹子的一样,蛮紧实的,真的吗?”
郭强听得满脸飞红,哪壶不开揭哪壶。他恼怒地说:“剩饭炒三遍狗都不吃,怎么老说那事啊。”
“你走桃花运呢,我就没有那福气。”鸭拐子遗憾不已地叹口气又说,“满秀那堂客就是看不上我,总嫌我一身鸭屎臭。妈妈的,老子哪天发宝气,买十瓶花露水洗个澡,看她还说不说老子有鸭屎臭。”
郭强不禁笑了起来。这鸭拐子真有点宝气!
鸭拐子不笑,作古正经地说:“我知道你眼里没有满秀,你眼里只有小杜妹子,对不对?”
说到杜司晨,郭强自是另一种感觉。不过,他不愿意和鸭拐子这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他眼望别处不搭理他。
鸭拐子不甘寂寞,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自言自语:“其实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李韦良配的是小余妹子,周伢子和王小灵蛮合适。你不是和杜妹子还有谁?”
鸭拐子的话虽说有些荒唐,却很合郭强的心意。可是,他至今也猜不透杜司晨的心思。她那种若即若离的表情,有时让他信心十足,有时叫他心灰意懒。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探到杜司晨的真实想法。
鸭拐子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默认了他的判定,笑嘻嘻地问:“你们,干过那事没有?”他把拇指夹在中指和食指间,做一个猥亵动作。
郭强明白了他的意思,难为情地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又急又气地说:“真是猪嘴巴里吐不出好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鸭拐子大笑起来:“童仔鸡!童仔鸡啊,没开过洋荤的?对不对?不过,告诉你,追女人有七字真经。想不想知道?”
郭强有些好奇,追女人还有诀窍?他对杜司晨还真是一筹莫展。他尴尬地笑笑:“什么叫七字真经啊?”
鸭拐子看见郭强有了兴趣,故意买起关子来,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如果成功了,怎么谢我?”见郭强不置可否地样子,把眼光看到别处不理会。他连忙说:“给我一包烟怎么样?”
“什么一包烟啊,没有。”郭强根本不相信鸭拐子什么七字真经八字真经的
鸭拐子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说:“好吧,免费教你。就七个字,胆大、心细、脸皮厚。”
郭强不屑地“呸”了他一下说:“什么七字真经?纯属流氓无赖逻辑。”
鸭拐子一本正经地说:“别不相信啊,这是经验。有句俗话说得好,贞洁的女子怕缠魂的小鬼。只要你舍得下功夫,什么女人都搞得到手。”
郭强摇摇头:“你的那一套都是一些下三烂的做法。男女之间要有爱情,爱情!懂吗?”
鸭拐子笑得烟蒂都被喷得老远:“爱情是什么屁东西啊?老子不信!有女人跟你睡觉就是爱情吗?如果算,老子也有不少爱情。”
郭强苦笑道:“对牛弹琴。”
第二十六章、秧田巧遇禾妹子
所谓“双抢”,就是把成熟了的稻谷收回来,将下一季的晚稻秧苗插下去。晚稻秧苗必须赶在立秋之前插完,过了秋,迟了季节,晚稻实籽期间遭遇“寒露”,晚稻必将减产。所以必须在短短的二十天,抢时间完成收割、插秧,保证晚稻丰收。
队上秧苗不够,得向外队求援。李韦良、郭强随几名男劳力去一队扯秧。每人一副挑秧苗的架子,早饭以前,每人要扯一担秧苗回来。鸡叫二遍就动身,不能误了时间。李韦良起床时,感觉胸口闷闷的,肚子隐隐有些痛。本想不去,可是,工是满队长昨天晚些时候派的,一大早也不好找人替换,便忍下了。
离天亮还早,天边挂着鹅毛月,勉强看得见草丛间踏出的小路。黎明前的田野格外宁静,青蛙经过一夜鼓噪,偃旗息鼓了,“落沙婆”也停止啼叫。偶尔几声稀落的蟋蟀声,更显原野的寂寥。
五队离一队二里多路,赶到一队秧田,秧田里黑压压的人正忙碌,洗秧苗的水声和说笑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一队的人马正在另一丘秧田扯秧。
扯秧需要技巧。秧苗密密麻麻的,依次一小束一小束扯出来,扯到十束八束归成一大束,在水中上下耸动,洗尽根部稀泥,用稻草扎紧。洗得越干净,挑运越轻松,插起秧来快捷,成活率也高。
光影朦胧,李韦良和郭强摸着黑,一把一把捞秧。他们有过几次尝试,扯起来还算顺手。不过比起老社员,还是慢了许多。因为各有任务,各人扯好的秧各放一堆。他们俩扯好的一起堆放着,弯腰时间长了,腰背像撕裂般疼痛。扯好一个秧束,趁机伸直腰歇歇。眼看其他人的秧堆渐渐高起来,心里不免着急。突然,有一个秧团从空中飞过,落在他们的秧堆边。开始他们没在意,以为别人扔错了地方;接着又飞过来一团,而且直飞他们的秧堆上。李韦良奇怪了,那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秧堆在什么地方吗?当再一个秧团飞来时,借些微月光看见,秧是从旁边秧田抛过来的。他走近几步细看,是禾妹子。他轻轻地问:“你怎么把秧丢到我们这里啊?”禾妹子走过来轻声说:“看你们笨手笨脚的,帮你们扯几个。”说着跨过田梗,和两人一同扯起来。
禾妹子真是扯秧高手,她不慌不忙地扯,眨眼一个,轻松利索。他们一个秧团还没完成,她已经扯好三个了。郭强说:“禾妹子扯秧就像变戏法一样,怎么那样快呀。传授一点秘诀我们吧?”
禾妹子笑笑:“什么秘诀啊,熟能生巧。这做蛮工有什么好学的?”
很快,他们的秧苗堆得很高了。
这时李韦良开始肚子一阵阵绞痛。起床时,他就觉得肚子隐隐地涨痛。在水中熬了这么久,又顶着一头露水,寒气侵袭全身,不适的感觉越加重了。他躬着腰直不起来。
禾妹子忙问:“小李哥你这是怎么啦?”郭强也着急地问:“是不是肚子痛?”
李韦良感觉到肚子一阵阵痉挛,越来越忍痛得受不住了,咬紧牙一时出不了声。忍了一会说:“我想去大便一下可能会好点。禾妹子,哪里有厕所吗?”
禾妹子说:“这里离家太远,离队屋最近,我领你去。”说着扶住李韦良。
队屋一般盖在田中央,便于收藏稻谷,分送化肥农药,取用农具等等。禾妹子扶着李韦良直奔队屋。队屋黑黝黝的,因为不住人,没备煤油灯,厕所在队屋后面。所谓厕所,不过是用泥砖围起来,挖个坑,搁两块木板。李韦良蹲下去,半天只拉出一点点。肚子仍然绞痛,额上冒出了一串串冷汗。
禾妹子在外面焦急地问:“小李哥,怎样了?”
李韦良没回答,墙角有一堆黄麻杆,他折下一节刮了刮屁股,扶着泥砖墙费力站起来。湖乡人大便后一般都不用手纸。两毛钱一篼的黄草纸,对于他们太奢侈。洞庭湖区盛产黄麻,黄麻杆棉软,随手可得。是湖乡人得心应手的“刮屎片。”
李韦良觉得肚子里面有千万只利爪在抓扯他的肠肚,扯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头也像箍着紧箍咒,箍得脑壳似乎要炸裂,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时间呼吸困难,腿肚子抽筋,脚步轻飘飘的站也站不稳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漏水的船,慢慢地往水底下沉,眼前一片黑,一片模糊。他弓着腰拼命挣扎,慢吞吞挪出茅房,靠墙根蹲下来,一时间几乎失去了知觉。
禾妹子看见李韦良这付模样,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找来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让他躺下。她记起妈妈常用的扯痧的办法,急忙舀来一瓢水,在他背上扯起来。不一会,借着淡淡月光,看到他背上扯过之处黑红黑红的两条杠杠。说来奇怪,扯过痧,李韦良感觉轻松多了,头上的“紧箍咒”也好像松开了。他有气无力地说:“禾妹子,真的谢谢你了,刚才我还以为我快要死了呢。”
禾妹子捂住他的嘴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这么好的人,老天会照应你的。”
禾妹子今天特别高兴。简直是上天可怜她,眷顾她,将日思夜想的人带到她身边;而且给予她帮助他、照顾他的机会。看着有气无力的李韦良,心里痛着,痛着的心里夹杂着柔情蜜意。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段时间,为什么脑子里尽是小李哥哥。出工的时候想的是他,睡觉的时候想的也是他。这一向“双抢”太忙,没有时间去青年组,人像丢了魂似的;睡觉不安,吃饭不香,没精打采的。昨晚上听说五队要来扯秧,心里就在期盼,盼望扯秧的人里边有她的小李哥哥。鸡叫头遍她就起来了,很快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眼睛盯着五队的方向。当路上传来人声脚步声时,她几乎是凭感觉就看到了李韦良的身影,不觉心跳加快。
现在,小李哥哥就在身边,紧挨着她,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能感受到期待已久的温和气息,她晃如梦中。她抓着李韦良的手一直不松开,生怕一松开,人就不见了。
李韦良肚子不疼了,头上的紧箍咒也开始消失。他气息虚弱地问:“禾妹子,你这么小小年纪,怎么还懂得治病?哪里学来的?”
禾妹子笑道:“乡下人都会扯痧,平日里日晒雨淋,受寒遇热,难免头痛脑热生些毛病,扯扯痧,喝碗艾叶水,病就好了。”
李韦良由衷地说:“禾妹子真了不起,你说如果没有你帮我扯痧,我恐怕会没命了?”
禾妹子想了想说:“听我妈妈说,风寒水湿侵入身体很伤身子,不扯出痧来,憋在体内有可能犯‘蒙痧症’,搞不好会出人命官司。”
李韦良听说,头皮发凉。他由衷地说:“禾妹子,这样一说,你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啊!”
禾妹子说:“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湖乡人下苦力时常会发生性命攸关的突发事情,碰上了帮一把是人之常情,也算是缘分吧。小李哥,你们城里人到我们这里来受这般的苦,看着都让人心疼。我禾妹子能帮助到你,是我的福份。我真希望有机会多帮帮你们这些好人。”
李韦良抚着禾妹子的手感慨道:“禾妹子啊,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妹子,哥哥感谢你。不管怎样,今天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恩人,就是我的贵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记得你的。”
禾妹子靠近他一点说:“小李哥,我不要你感谢,只要你记得我,不忘记我就好了。对我来说,你才是贵人、好人。你那么有本事,又有文化,在乡下作田糟蹋了你一身本事。我妈妈经常说,你们下放学生太可怜,从来冇做过农业功夫,一下子叫你们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大的罪,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太遭孽了。”禾妹子说得真诚、动情,言语中流露出慈祥善良。
此刻,东边泛白,薄薄的晨曦投在她脸上,她俏丽的脸上光线柔和洁净,明静的眸子里泪光闪动,两行泪水静静地滚落。李韦良心里一阵悸动,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母性的温馨。一时间他被一种来自异性载体上的暖流包裹,他疲沓的灵魂颤颤抖抖地热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个母性载体像寒天的温泉,给他带来安慰,给他带来温暖和依赖。他捧起禾妹子的手贴到脸上,久久地不放开。他像对着亲人,对着挚友,将集聚已久的苦涩和委屈尽情倾泄出来。在这样一个体贴善良的姑娘面前,他觉得用不着伪装,用不着掩饰,用不着假装强大。他在余可可面前要撑着,在青年组的伙伴面前要撑着。因为他害怕他们看不起他,担心他们鄙视他嘲笑他。而在这个体贴温柔的湖乡姑娘面前,他完全放松了自己,还原了自己。
禾妹子感觉到此刻的小李哥哥简直就是一个大男孩,一个可怜又可爱的男孩。她扶起他,撩起自己的衣襟替他擦满脸泪水,自己却已经泪流满面。
禾妹子的眼泪让李韦良霎时觉得了羞愧。这个可爱的湖乡妹子,就像一朵荷花,毫无雕饰,天然纯粹。她里里外外透着美丽和大方,就像荷叶下面流淌的清凉湖水,使人感觉纯真清净。那随和的性格,温温润润,好像在轻松的舞曲中淌佯的旋律……李韦良突然发觉,眼前这个湖乡妹子像家人一样亲切随和,和她在一起坦然轻松,毫无顾忌毫无羁绊。禾妹子就好像是他的亲人,好像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他虚弱地依靠在禾妹子身边,心格外宁静。
“韦良,韦良,你们在哪里?!”郭强看见两人好久没有回来,有些担心,便寻了过来。
禾妹子“嚯”地站起来回答:“在这里,在这里哩。”
郭强抓着李韦良的手,冰凉冰凉,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担心地问:“怎么又冷又热的?病了吧?”
李韦良苦笑道:“现在没事了。刚才不是禾妹子,怕是见马克思去了。”
郭强和禾妹子扶着李韦良走出队屋,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