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远去的洞庭湖>第二十四、余可可遭遇“青竹飙”

第二十四、余可可遭遇“青竹飙”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8-12-23 11:25:23      字数:4927

  太阳像火球悬在头顶上,几乎要把头皮烤裂。长年累月劳作的湖乡人为了避免毒辣的日头,都备了一顶竹篾斗笠遮荫。下放学生没有这些装备,他们没有防范太阳暴晒的心理准备。现在天气进入炎炎三伏,正式投入大田劳动了,只能顶着烈日,敞着脑袋在太阳下扮禾割稻。
  酷夏,太阳格外毒辣,随着日头升高,太阳的热量也不断攀升。腾腾的紫外线射在身上,就像朝天椒的汁液泼洒下来,沾到皮肤上热辣辣地痛,汗流出来旋即就被晒干了。田里的水被晒得滚烫,水的温度能够煮熟鸡蛋。上面的水热得烫人,下面的田泥却是凉唰唰的。上身在太阳下暴晒,像背着一团炭火;小腿肚在热水里泡着,女生娇嫩的小腿肚皮肤渐渐发红,生出一圈燎泡;脚踝下面一截陷在泥里,凉沁沁的。这种感觉怪怪的,人像站在两极世界,冰火两重天。身处这种怪异的环境,知青们一时无法适应,十分难受十分煎熬人。
  满老爷扛着锄头从路边经过,看见这些下放学生敞着脑袋,一个个晒得满脸通红,不由停了下来。看看挨近路边割禾的余可可,心疼地说:“你们怎么不戴斗笠呢?这么大的黄古子太阳,会晒脱一身皮呢。”说着,取下斗笠扣到余可可头上。余可可连忙推辞:“这怎么行啊,你自己戴吧。”满老爷笑道:“我这身皮像腊肉,日头奈何不了我。我去看看哪家有旧斗笠,让他们送来。这黄古子大太阳,莫说你们细皮嫩肉的城里人,我们这些翻泥巴出身的人,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说着扛着锄头走了。
  不一会李家满娭毑颠着小脚一路小跑过来了。她上年纪了,出不了集体工,只能在家烧茶煮饭。她拿了几个破旧斗笠,站在田边大声喊:“你们这些伢子妹子哎,这样毒热的天气,敞起脑壳会晒晕的。快点戴上快点戴上!”几个人连忙去接斗笠,连声说谢谢。李家满娭毑说:“谢什么啊,你们这样说就见外了。前几天借了你们的米度过了难关,我还冇给你们说谢呢。你们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的。新米出世了,过两天我做一筛子新米发糕给你们吃。哎哟,快快把斗笠戴上,咯大的日头,莫晒黑了你们的脉水啊。”
  余可可对满娭毑说:“就那么一点米啊,您总是挂在嘴边。”
  满秀在一旁说:“湖乡人不会欠人情的,穷是穷,晓得好歹。”
  戴上斗笠,隔开了毒辣的太阳,感觉凉快多了。
  割禾扮禾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余可可戴着斗笠,太阳是遮住了,却带来另一个麻烦。低头时,眼镜时常被斗笠圈压下来,她不得不将斗笠往上面托一托,端正一下眼镜。隔不久,就要推推斗笠,扶扶眼镜。泥水沾满脸颊,汗,淋淋漓漓淌下,白皙秀丽的面容像被残云污染的月亮,脏兮兮的。满秀看她这样,想起自己的木匠老公出工时的狼狈相,叹口气说:“造孽啊,这不是要这些城里学生妹子的命吗?”
  余可可取下眼镜,用衣袖擦了一把脸,当她再次弯腰抓禾杆时,一条绿色的东西在眼前一晃,闪电一般从禾丛中飙出来,像一柄剑刺过来。她感觉到小腿被撞了一下,接着一凉,一阵刺透心扉地痛。她不由自主惊叫一声,本能地捂住痛处,抬眼一看,一条美丽的绿色花蛇朝满秀那边游过去。满秀眼疾手快,挥镰斩去,绿蛇拦腰成两节。余可可觉得又痛又麻,扔掉镰刀一脸恐惧。满秀冲过来一看,大惊失色道:“不好了,小余被‘青竹飙’咬了!快快快,谁有绳子?快拿过来!”
  李韦良一看满秀神色大变,知道情况不好,听说要绳子,知道是急用,飞快脱下汗衫,撕下下摆递给满秀。满秀接过来扎住余可可的膝盖以下部位。十分焦急地说:“谁帮忙吸毒水?要不,小余会没命的!”这时余可可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小腿开始肿胀,不一会肿胀得像吹起的猪尿泡。李韦良就站在余可可身边,看见余可可瞬间肿胀的小腿,看着余可可因恐怖而变得惨白的脸,一时间吓得愣住了。满秀大声叫道:“你是呆沙鳅啊!还不赶快帮她吸出毒水,不然她就没命了!”李韦良愣了片刻,一只脚跪在泥水里,俯身嘴对着余可可小腿糊满泥巴的伤口用力吸允。满秀吩咐郭强:“赶快去找岳二老倌,就说有人被青竹飙咬了,扯点蛇药,快去快来。”又对李韦良说,“青竹飙毒性大,切莫把毒水吞进喉咙。周小早,快用斗笠去渠道里舀点水来,给小李漱口,不然他也会中毒。”
  李韦良连吸了好几口,吐出一些血水,觉得口腔有点发麻。接过小早用斗笠端来的清水,连漱了几口,接着又吸。不一会郭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了回来,将岳二老倌的蛇药递给满秀;满秀赶紧把蛇药放进嘴里嚼碎,敷在余可可的伤口上。此时,余可可脸色雪白,浑身无力。李韦良的嘴唇也肿了,舌头麻麻的没了知觉。
  人们将两人送回青年组,满秀嘱咐李韦良:“多用盐水漱口,好好休息。”李韦良看着满秀能干的样子,觉得她简直像是一个老练指挥员,潇洒极了干练极了。
  回到青年组,见余可可身上沾满泥水,李韦良打来一桶清水,帮余可可洗尽脚上、手上的泥巴。余可可眼里含着泪,哆嗦着有气无力地说:“刚才我以为会死了呢!”
  李韦良也心有余悸地说:“的确可怕。搭帮满秀能干,处理及时,要不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余可可神情呆涩,眼睛依然露出恐惧,她一时无法从被蛇攻击的可怕情景中缓过神来。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李韦良,声音颤抖地说:“你说,如果今天我身边没人,是不是会……”她不敢说下去。
  李韦良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安慰道:“今天只是个意外,不巧被你碰上了。这样的几率很小很小,这样的霉运不会经常遇到的。岳二爷不是经常说吗?冇娘鸟儿天照应。”
  一句“冇娘鸟儿天照应”触动了她软弱的神经,眼泪滚落下来。她抽抽噎噎地说:“我妈妈要是知道我跟死神擦肩而过,她会怎么样啊?爸爸妈妈从小生怕我跌了碰了,不让我受半点委屈,要是知道我被毒蛇咬了,和死神擦肩而过,他们会急疯的!”
  李韦良半天没有出声,他想起了寡居的妈妈。平时书信之间,总是对妈妈说挺好的,不想让妈妈担心。可是妈妈在信中说,她时常在梦中听到儿子隐隐的哭声,那哭声像小时候在外面受到别人欺负后回家对她诉说委屈的那种声音。妈妈说醒来以后再也睡不着了,总为他担心。母子连心啊。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个父母不为子女操碎心呢。他们要是知道儿女们像牛马一般在日头下暴晒,在泥里水里拼命挣扎,该有多心痛啊。李韦良叹口气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们这种活法只能瞒着他们。你不是挺敬佩保尔•柯察金吗?不是挺敬佩《牛虻》中的亚瑟吗?我们比他们还是好一点吧。”
  余可可听他沿用自己常说的话安慰自己,好奇地问:“你看过这两本书?”
  “看过,我读初中时就看过。不瞒你,我那箱子里就有这两本书。”
  余可可瞪大眼睛吃惊地问:“你那纸箱里全都是书?”
  李韦良压底声音说:“这箱书是我爸爸留下的,妈妈怕留在家里惹祸,要我带到乡下来;我怕别人知道了招惹是非,一直不敢打开。我知道你也是爱书的人,才敢告诉你。”
  余可可眼睛都亮了:“都是一些什么书啊?有世界名著吗?”
  李韦良说:“大部分是西方文学,也有中国古典文学。”
  余可可问:“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李韦良泄气地说:“看过了,可是我妈妈说,我就是看多了书,越看越愚蠢了。小余,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蠢啊?”
  余可可沉思了好久,然后苦笑道:“你不蠢,你是少一根筋。也许你正是少了那根筋,才成就你的另一方面。要不你的画怎么会画得那么好呢!”
  李韦良望着茅草屋顶想了半天,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我真的少了一根筋?难怪我经常出错,经常遭人嘲笑。可是,会画画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赚工分?又不能当饭吃?”
  余可可摇头说:“话不能这么说。画画在目前也许没有大的用处,将来说不定会天降大任于斯人,总会有用处的;另外,你还是蛮能干的,比如你在茅草街制服那个营业员,全队劳动力都佩服你,连周小早都对你刮目相看;今天帮我吸毒水,救了我的命;听德保说在灵官洲你用画给他换来麻绞和肉,他们一家老小过年一般高兴了一整天。李韦良,其实你不笨,挺有本事呢。”
  李韦良脸上泛起了一层潮红,情绪兴奋起来。余可可这第一次当面说他的好,令他惊讶,让他激动。他一直以为余可可是对他不屑一顾的,是高高在上的。原来,这个骄傲的女子心里明镜似的,对他有着挺客观的评价。
  从上小学起,他就听惯了别人的呵责与嘲笑,听多了听久了,连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了。他为之苦闷过,也抗争过,越抗争引来的是更多的口水和嘲笑。余可可是第一个客观评价他的人,第一次帮他剖析他的个性,给予他人性恰当定位。她像一位鉴宝师,拨开表面的尘埃,发现了内在的包浆,客观地判定了瑕与瑜的各分成色,肯定了他的人生价值。李韦良心理有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感动。他这是遇到知音了,遇到真正能理解他的人了。他的自信在一点一点增长,男人的胆气也一点一点增长。他不善于用语言表达他的感激,只是默默地忙碌。一会儿替她擦干净伤口被草药的药力排出来的黄色毒液;一会儿拧把毛巾替她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一会儿倒杯水给她润润焦枯的嘴唇......
  余可可平时看上去很要强,不过毕竟是一个女子,内心挺柔弱;特别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惊吓后,显得非常脆弱,希望有人呵护,渴望有一副坚实的臂膀依靠。她呆呆地看着李韦良为她忙前忙后,心里非常温暖。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发现李韦良这个人心地特别善良,只是不怎么懂得和人交流,太实在。那一次,从他手上接过肉包子的时候,看着他累得筋疲力尽的模样,她直想哭。他累成那样了,饿成那样了,吃掉三个包子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怪他。可是他给她们留着,还想着几个好久没有吃过包子了的女生。这样的举动,除了太实在,还显出他内心的善良。看着他那明澈的眼睛,心里涌起一种亲切感。像哥哥——她没有哥哥。
  上学时,她特别羡慕有哥哥的同学。时常幻想有一个哥哥,可以保护她,任她耍娇。这个外表憨实、内里睿智的人如果是她哥哥多好!委屈了可以向他诉说,惊吓了依偎着他寻求保护。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汗水,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韦良看她慢慢平静下来,说:“到床上躺躺吧。”
  余可可的腿肚上仍然扎着他汗背心上面撕下的纱带。他的背心因少了一条边,下摆像荷叶一样卷着边,稀稀散散地耷拉着。李韦良看看她的小腿,被纱带勒紧的地方还是紫涨红肿,敷了药的伤口沁出带血丝的液体。他知道那是草药帮助排出来的毒液。
  在李韦良的搀扶下,余可可挣扎着站起来。她那条伤腿受不了力,刚站起来就往一边倒,李韦良赶紧扶住。两人离得近,余可可看见他还有些肿胀的嘴唇,红红的亮亮的像两颗马奶子葡萄,突然之间萌生出一种想吻一下的欲望。不过她很快掐灭了那个念头,伸手摸了摸那肿涨的嘴唇说:“还肿呢,疼吗?”
  李韦良笑笑:“不疼,有一点点麻。满秀说了,没事的。”
  余可可觉得自己此刻特别脆弱,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她请求李韦良说:“我动不了,你扶我进房间里去好吗?”
  李韦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房间,轻轻地托起让她躺到床上。探头躬腰的时候,他的脸触到了她的头发。他连忙躲开,她的手却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如此之近距离地看她的眼睛,透过镜片,那眼神水一般柔和、潮乎乎的。李韦良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她呼出的热气喷到他脸上,带着淡淡奶油的香甜,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突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他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迷住了,他尝到了小白兔奶糖的味道,他兴奋起来,他贪婪地想再舔一舔。于是乎又伸出舌头。
  余可可从一阵迷糊中惊醒过来,她用力推开李韦良,恼怒地说:“李韦良,你干什么呢?!”李韦良的舌头在伸出口腔的一瞬间,僵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擂鼓似的“怦怦”乱跳;他看见余可可原本柔和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惊讶与气恼。李韦良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地下,双脚不由控制地轻轻抖动,脸上挂着欲哭无泪的尴尬。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这次的祸闯得不小,把刚刚对他建立起好感的余可可给得罪了。他懊恼不已,他恨自己,怎么就突然头脑发热呢?头脑一发热,往往就做出嗅事,往往闹出笑话,惹出事端。
  突然,屋场下面的土路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老李!李韦良!老李……”他“嚯”地弹起身,吓得胸口“怦怦”乱跳,做贼似的走近窗口偷偷向外瞄。德保在下面叫他。他抚着胸口走出女宿舍,埋怨德保说:“喊得惊天动地的,吓我一跳。什么事情啊?”
  德保说:“岳队长要我来看看你,如果没有大碍,要你去扮禾。喂,你喝了酒哇?脸上通红通红。”
  李韦良摸摸脸,果然发烫。他掩饰道:“哪来的酒,吃了一点甜酒。”
  德保跳上堤坡说:“一个人吃独食啊,给我吃一点。”
  “没了。昨天晚上满婶子送的,没了。走吧,我没事了,扮禾去。”李韦良推着德保下了堤坡。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