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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到田里的奇妙早晨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8-12-22 11:28:27      字数:3658

  饥饿总算要结束了。二十来天时间,人们仿佛熬了一个世纪。看着田里勾着头黄灿灿的谷穗,笑容又回到了人们脸上。几个外去“要米”的堂客们陆续回来了。人们准备收割新谷,忙碌“双枪。”
  黎明,天光暗淡。睡意朦胧中,下放学生们被一阵喇叭筒的叫声唤醒。撩开蚊帐看看窗外,漆黑一片。政治队长岳春生,顺着堤脚边的土路,冲各家各户的茅屋子大声叫喊:“各家各户注意,季节不等人,从今天开始,加开早工晚工,苦战二十天,争取早日完成抢收抢插!”
  铁皮喇叭催促人们起床,“双枪”开始了。
  下放学生揉着惺忪睡眼,跌跌撞撞随大家走向田间。这时,东方刚刚露出淡淡的白色,暗蓝的天幕挂着星斗,稻田上空飘荡着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空气湿漉漉的。狭窄的田间小道上长满红芭根草,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赤脚踩上去痒痒的,颇有些凉意。田间小道狭窄,睡意未消的下放学生们如走平衡木一般小心,生怕一脚不稳跌到田里。
  余可可走在前面,将裤脚挽齐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光着一双细嫰脚丫,踏着带露珠的草尖,小心翼翼地前行。脚板下面凉沁沁的,草路有些柔软,还有点弹性,踩在上面像踩在地毯上。天光微亮,影影绰绰。走在田间小路,一望无涯的稻田在雾霭中朦朦胧胧,东边天际的晨曦像害羞的黄花妹子,遮遮掩掩不肯撩开面纱。稻田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谷粒顶着晨露,在微光中低头沉思。余可可第一次置身于这种诗画般的朦胧中,心情如同带露的晨曦,清爽、新奇。她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感觉到心肺像是被露水洗涤过一遍般清鲜。空气里溢满稻谷和晨露的湿润的清香。她的脚步不由得轻松起来,脚板踩着厚厚的红芭根,有一种穿着舞鞋步入地毯的感觉。突然,她感觉到脚板底下软软的,凉凉的,什么东西在脚板心里蠕动。她一下子傻了,一动也不敢动,一股凉气从脚板底下往上串,直至脑门,头皮凉飕飕的一阵阵发紧。脚板心里的动作大了起来,还伴着“咕咕”的声音。她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尖叫一声向后倒去。李韦良在后面扶住她,连声问:“怎么啦?”
  “蛇!我踩着蛇了!”余可可惊恐地叫道。
  李韦良细细看过去,一只青蛙骨碌着眼睛,舒展四肢不慌不忙跳进稻田,姿态优美流畅。
  李韦良奚落道:“一只青蛙就把你吓破胆了?”
  余可可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小凌嘲笑李韦良道:“你也莫笑可可胆小,你一个男子汉晚上上厕所还要郭强搭伴,还取笑女生胆小啊?”
  小早替李韦良说话了:“凭良心说,李韦良其实并不胆小。那天在公社供销社,那个耀武扬威的营业员活生生被他给唬住了。那个家伙连满队长他们都不敢得罪他,郭强发火都没有用,这个憨宝不知道哪来的邪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把他像抓鸡崽子一样提起来。那家伙吓得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那场面真的太爽了。李韦良,看不出来啊,发起狠来那么威风!太爽了,太带劲了!”
  李韦良“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当时看见他欺负满队长,火气就上来了。俗话说恶狗怕蛮棍,也许是这个道理吧。”
  郭强讥笑道:“你也别嘚瑟,你的心眼也太实,不开坼。你们晓得小早为什么比他回来得那么早吗?”
  余可可问:“是啊,论力气李韦良不会比小早弱,小早为什么走得比他快呢?”
  郭强笑道:“小早发扬雷锋精神,把一些化肥施到人家田里去了。”
  小早说:“你们问李韦良,我开导了他是吧?他死心眼,不听我的,结果吃亏了哑巴亏吧。”
  余可可大叫起来:“周小早你缺德啊,那么宝贵的化肥丢给人家,怎么舍得扔到人家田里的啊!”
  小早小声说:“我的余姐姐你别喊啊,队上知道了要扣我的工分呢。”
  
  一路聊着,天慢慢亮了。
  开镰收割选在稻谷熟透了的十二亩大丘。全队四张扮桶,每张扮桶八个人。四个壮劳力扮禾,四个女劳力或半劳力割禾。扮桶用木板打造,一米见方,三面用竹篾簟子围着,正面设一个竹木镶嵌的禾刷子;由四个壮汉两人一组,轮番抓住禾把子,用力朝禾刷子上摔去,摔一下便抖动一下,谷粒顺禾刷子掉进扮桶里。禾把子使劲摔向禾刷子时非常有力度,震得扮桶“咚咚”响,四张扮桶一齐扮响,“咚咚、咚咚”声音此起彼落,好像端午节的龙船鼓点,争先恐后,高昂激越。
  扮禾需要体力,郭强和李韦良上桶扮禾。余可可、杜司晨、王小灵、周小早加上满秀,五人负责割禾。下放学生第一次割禾,满秀指导他们怎样握镰刀,怎样捞住稻茎,如何下镰刀。满秀演示着,只见她手起镰落,禾杆齐刷刷割断。看事容易做事难。几个人学着下镰,要么禾杆割不断,要么用力过猛镰刀扎进田泥里,差点伤到脚趾,不仅速度慢,还手忙脚乱的。看满秀,只见她手中镰刀“唰唰唰”地响,禾梗一片片在她面前倒下,禾把子整整齐齐码成一行;割完自己那一趟,回过头帮他们割。余可可看见她们几个人才割了寥寥几个禾把子,还歪七竖八不成形,心里十分着急。
  天已经大亮,余可可仔细观摩满秀的割禾手法,自己再试着去割,慢慢悟出了一些门道,渐渐地顺手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杜司晨他们也熟练了许多了,虽然速度慢,稻子还是一片一片被割倒,禾把子一行一行多了起来。田里一层浅浅的水,淤泥没到小腿肚,腰弯得像一把犁弓。每割完一行就往前移一步,时间一长,感觉得吃力了。特别是腰痛得厉害。割一会,伸伸腰,看看后面扮禾的人拖着扮桶逼过来,赶紧弯腰割一阵。从田头到田尾,一行禾割下来,脊背像断裂了一般痛。几个下放学生割完最后一兜禾,腰身已经不能竖立了。几个人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哎呦呦地叫喊:“腰子快断了,痛死我了!”
  “我的妈妈呀!我的妈妈呀!”王小灵突然失声大叫起来,声音充满恐怖。人们闻声看去,只见小灵弓着腰,双手在小腿处抓绕。她雪白的小腿上爬满深绿色的虫子,她使劲地扯,虫子像橡皮筋一般被拉得老长,却扯不下来。王小灵又急又怕,“嗷嗷”的惨叫声像冰渣一样寒透人的心扉。
  这边,余可可、杜司晨、李韦良几个也不同程度的遭受的虫子的攻击,一个个面露惊慌。
  周小早胆子大一些,他从脚上使劲扯下一条粗壮的爬虫,爬虫吸附的地方渗出血丝。他将爬虫像拉橡皮筋一般拉得很长,问满秀道:“这是什么东西,还吸血呢?”
  满秀面色从容地对几个下放学生说:“这是蚂蟥,没有毒的。不过这些家伙吃血,咬了人很痒的。”这时候她脚上也爬上来几条蚂蟥,她毫不在意地“啪啪”几巴掌,蚂蟥像豆粒一样滚下去了。她对下放学生们说,“不要扯,扯破了皮肤容易感染发炎,就这样拍打几下蚂蟥就会自己松口。”
  下放学生爬上田垄学着满秀的样子使劲拍打,蚂蟥果然纷纷滚落。好不容易打掉蚂蟥,几个女生不敢下田了,男生们也犹犹豫豫站在田垄边上不想下去。满秀见状,跑到附近一条杂草丛生的水沟里,扯了一大把辣蓼,每人分一点交代说:“你们把它揉碎,将汁液涂在脚上,蚂蟥就不会来了。”几个人仿照满秀的法子揉碎辣蓼,把汁液涂在脚上。几个人战战兢兢下到田里,果然,蚂蟥在周围游弋,不再爬上小腿了。下放学生看着那些漂游在水里的蚂蟥,仍然心有余悸。满秀安慰道:“辣蓼本身有种辛辣气味,蚂蟥不敢靠近。你们放心吧。”
  太阳发出白色光芒,稻田镀上一层金色;同时,太阳也把暑气泼洒下来,随着太阳升高,气温也腾腾地上升。露水干了,田里的水也慢慢变热。朱水生是他们这张扮桶的主劳力,他看看太阳的位置,说:“女人家都收工吧,回去煮早饭去。小李、小郭过来帮忙把水谷装进箩筐。”满秀带领割禾的一帮人上了田,去沟渠里洗尽脚上手上的泥巴,回家去了。四个扮禾的劳动力将扮桶里的谷子装了满满两担四个箩筐,每担足有一百五十斤。郭强仗着身胚硬扎,试着挑起一担水谷。刚走几步,便被烂泥陷住,移不动脚了。朱水生笑道:“还是我来吧。”说着,把箩筐索挽短一点,一弯腰挑起满满一担水谷,踢着泥水飞快地直奔田埂。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朱水生,郭强一脸羡慕。
  为了抓紧季节收割,男女劳力早上出一气工,再回家吃早饭。这段时间称“早工”。
  初上阵,下放学生个个都疲惫不堪,早晨这气功夫特别熬人。周小早脚上还沾着泥,横倒在床上嘴里“哼哼唧唧”喊腰痛。几个女生揉着腰,紧锁眉头嘀咕:“什么人出的馊主意啊?大清早人还没醒神,空着肚子就下田做苦力,谁受得了啊。”牢骚归牢骚,饭还得吃。余可可看大家残兵败将的模样,只好自己动手生火煮饭。李韦良不好意思看着女生忙碌,边揉着酸痛的腰,挣扎着去屋后面的菜园里摘了一把青辣椒。他说:“早上将就一下,吃清蒸辣椒。”所谓清蒸辣椒,就是等锅里的饭刚刚干水,将辣椒放进去,饭熟了,辣椒也熟了;再加点盐拌和拌和,作下饭菜。
  李韦良看着余可可、杜司晨、王小灵疲惫不堪的样子,担心地说:“你们能挺的住吗?要不上午就不去了。”
  余可可摇摇头说:“‘双抢’还刚刚开始呢,第一天就退缩,别人会说我们青年组的人偷奸耍滑呢,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再说,我们吃完了国家供给的粮食,明年要靠自己养活自己。我们如今没有退路了,回城去会遭人耻笑,街道也不会收留,只能背水一战了。”
  李韦良颇有同感地说:“回城是不可能了。我们男的苦点累点还可以撑下去,可是,你们女生呢?无论生理和心里来说,到底脆弱一些,怕是难以坚持。”
  余可可叹息道:“熬吧,熬到哪里算哪里,天无绝人之路。”
  刚刚吃完饭,岳队长的喇叭筒又喊起来。经过稍事休息,大家强打起精神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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