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把劳累和痛苦.带进了梦里

　　祥子站在火车站的大门口，望着一批批出站的乘客。今天是他和兰芳约好的日子，还不到中午就站在这里了。深秋的都市，天下着霏霏细雨，凉风袭袭，大街上的车辆依然穿梭不息，人群拥挤热闹非凡。
　　一群群的乘客扛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出了站，祥子远远地看着，一次次地失望了。又有一辆列车进站了，祥子心急地等着，扫视着出站的每一个人。突然，一个女人将手高高举起使劲地摇着，祥子见是兰芳来了，扬着手迎了上去。
　　祥子将兰芳的行礼扛在肩上边走边问道：“老人和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吧？”兰芳说：“是安顿好了，但始终不放心呀，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还继续种着那几亩地，老的老，小的小，难啊！”
　　祥子说：“嫂子，别难过，这辈子我都要帮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兰芳说：“不行，你也有老人，你还没结婚，我不能拖累你。”祥子有些急了，说：“我兄弟姐妹多，家中的事有弟兄们照应。这次发生的事家中人都知道，他们也支持理解我的决定，你就放心吧。我的婚姻问题不着急，等十年八年后再说，我们家乡一辈子打光棍的人多的是。”
　　兰芳说：“一个男人怎么说不结婚呢？今年多大了？说说我在村里给你瞧一个。”祥子说：“今年三十二了，家乡太穷，没想过娶媳妇的事，谁嫁给我，谁受一辈子穷。我们村里的媳妇跑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养不起啊！”
　　兰芳说：“祥子，以后别叫我嫂子了，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走到一小馆子门前，祥子说：“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吧，你一定早饿了。”祥子要了两样炒菜，吃饭时一个劲地往兰芳碗里夹菜，兰芳感动的眼神时时看着祥子。祥子说：“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住的地方，我也住在那里，可方便了。住的客人全是咱农民工，用自己的行礼，住一晚才两元钱，吃一餐饭三元钱。”
　　兰芳问：“以后我们干些什么工作呢？”祥子说：“先背背篼，然后慢慢找合适的厂进，最好是学点技术，将来工资高也有出路。”
　　
　　吃完了饭，两人来到一偏僻小街，一座两层楼的破旧砖房，门口挂着一块长方木板，上面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民工住店》。
　　进到屋里，一中年妇女出来打招呼：“祥子，你接的客人来了吗？”祥子指着兰芳说：“这是我嫂子，叫兰芳。”又指着中年妇女对兰芳说，“这是老板娘，大家都叫王姐。”老板娘说：“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讲，来到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在这里住的民工，以后都是咱姐妹了。”
　　放下行礼，兰芳看了看自己住的地方，屋里摆的床是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住了十几个人，角落边一张长条木桌，桌上七零八碎摆着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床上坐着两个女人，兰芳上前打了个招呼，两个女人说：“姐妹们都出去找活干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天快黑时，老板娘在几间屋里来回地喊着：“开饭了，开饭了。”兰芳进到厨房，几张木桌旁早已坐着十几个男男女女的民工，各人手里端着一个饭盒，大口地吃着，桌上摆着一个大饭蒸，一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地装着白菜、豆腐。
　　祥子对兰芳说：“伙食不好，民工们不愿多出钱，但大米饭，白菜豆腐随便吃。”兰芳笑了笑说：“比咱家里强多了，还有大米饭吃，只是三块钱一顿贵了点。”
　　祥子点了点头说：“很多民工在外面花一块钱买两个馒头就当一顿了，不一定每天都来这里吃。”兰芳说：“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啊，省一点好一点嘛。”
　　兰芳和祥子走在都市的大街上，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七彩霓虹，五彩斑斓，从耸入云天的楼顶一直贯通地面，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波光流影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绚丽的画，使人如痴如醉。
　　兰芳说：“这城市的夜晚，就跟小时听爷爷讲的天上人间故事里一样，那可是玉皇大帝，皇母娘娘，仙家神人住的地方啊，可如今，这城市也跟天上一样。我们那个边远乡村，就是地下凡人住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祥子说：“我的家乡也和你的家乡一样，一到晚上，四周一片漆黑，远处的半山腰，梁子上，沟脚底，隐隐出现一星一点的淡淡暗光，寨子里，东一家西一户的小茅屋关门闭户，寨子里静得让人心怯，只是时不时听到几声狗叫。”
　　兰芳说：“做一个城里人多好啊，你看这些高楼，满街跑的小车，四处可见的酒楼，金光灿灿的商场，这些都是为城里人准备的啊！”
　　祥子说：“是啊，这城市虽好，可没有我们的一分一寸，我们走到哪里，都会碰到白眼和歧视。常听老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们哪一天是要回到家乡的，那才是我们的根。”
　　兰芳说：“把老人和孩子留在家里，却是出于无奈，很不忍心，但不这样做也不行，村里太穷了，地里那点收成还不够生活，家里房子快塌了也无钱修理，没法，只好出来了。村里的年青人，壮劳力都快走光了，大家都为着能挣点钱贴补家用啊！”
　　祥子和兰芳转过几条大街，远远嗅到各种香味，一块大大的光焰四射的牌子上写着小食一条街。祥子说：“走，进去看看，今天我们开一次洋荤。”
　　进到小食街，满街的小吃，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光怪陆离，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对于兰芳来说，别说吃过，就连听也没听过。
　　两人经过很多个铺位，祥子说：“想吃什么？我去买。”兰芳偷偷问祥子：“这些东西一定很贵吧，我们别买了，看看就行。”“没关系，就这一次，挑便利点的买吧。”祥子说道。
　　来到一家铺位，店主老哥说：“兄弟，这羊肉麻辣串，是新疆老字号品牌，又香又麻又辣，全国闻名，来几串给媳妇尝尝。”
　　祥子心里一跳，感觉很不自在，急忙付了钱，拿着羊肉串就往兰芳手里塞。离开了羊肉串店铺，兰芳问：“这羊肉串多钱一串啊？这些人也真会做，你看看，几小丁点羊肉就是一串了。”“一元钱一串，这里是二十串。”“啊！就这么一丁点二十元钱呀，太不值了，这二十元够我们买粮食可以吃上很多天啊。”兰芳惊奇地说。
　　走出小食街，兰芳说：“这羊肉串咱们从没吃过，真好吃，但也太贵了。”祥子说：“等以后我挣了多的钱，天天给你买。”“不，你都留着，好好说门亲事。”
　　
　　回到《民工住店》，兰芳久久不能入睡，同室的民工姐妹们，劳累了一天都回来了，一个个卷缩在被窝里，有的呼呼打着鼾声，有的翻去转来想着心事。远处的酒楼，歌厅正欢声笑语，时而飘来轻音乐的缭人声，让人心烦意乱。兰芳第一次离开孩子们，心里十分的纠结，比第一次送丈夫出门打工时还唠心。想到丈夫，便想起了当初嫁进来时的情景，丈夫家很穷，但媒人说人很勤快，老实忠厚，有把好力气，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日子会好起来的。可是，娃都生了几个了，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哪怕你有多大的力气，哪怕你一天干到黑，一年干到头，到头来还是家徒四壁两手空空。想来也不怪罪丈夫，他天亮下地，天黑收工，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家里始终穷得叮当响。丈夫去了，把个穷家留给她，她要担当起操持这个家的重任，要让老人安度晚年，让孩子们长大。难呀，一个农村女人，有多大能耐呢？丈夫死时，老公公因承受不住严重的打击住进了医院，得到的那点赔偿，现在已经不多了，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呢？这个问题久久地困绕着她憔悴的心，这个问题使她的腰一直伸不起来。
　　屋子里，灰暗的电灯还亮着，霉臭味，汗臭味，女人身上的异怪味交织着，五味杂陈充满着屋子。女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只有兰芳还感觉到怪怪的。哎，这些姐妹们跟自己一样命苦啊！
　　远处的高楼里彩灯闪烁，鼓点阵阵，还在唱着跳着：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会很多。邓丽君那悠婉柔美甜甜的歌声拨动着她忧郁的心弦。此时此刻，她那矮小破烂昏暗的小屋里，也许孩子们早己入睡了，也许在哭着喊着要妈妈。兰芳心里在绞痛，在七上八下地翻腾。
　　女人们都睡了，把劳累、疲惫、心酸、痛苦，一切都带进了梦里，白天想的，夜里盼的，真实的，虚幻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将梦景变为现实，不知是什么时候，梦里挂满泪水的脸变成笑容走入真正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女人们才会真正把梦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