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弟分家
作品名称:逐日 作者:金源 发布时间:2018-12-21 13:26:28 字数:3123
高考落选后,我回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在母亲的坚持下又回到了城市,以复读的名义,游荡在不属于我的那个地方。
大概农历七月的时候,我和母亲有一次长谈。我再一次向母亲提出我要回家种地,可母亲坚决不同意:“考学是你唯一的出路。”母亲甚至以和我断绝母子关系相威胁:“你不听话去上学,我就不要你了。”
在母亲所有的认知中,一直认定一个道理:“书山有路”。他所有的儿女在上学的过程中都是老师最欣赏的孩子,听话且学习成绩良好。她以为,只要她让我上学,我就一定能一直学下去且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另外一方面,我无法面对母亲那殷切的目光,我的心思已完全不在学习上,我的思想似脱缰的野马一般,整日围绕着我该怎么办这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上面;同时,我很想回家,守在我母亲身旁,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时常长吁短叹的母亲,而离开家,就会让我暂时忘记那许多的不愉快。于是,我在想家的时候,就会回家陪上母亲几日,又在母亲开始告诫我的时候离开。
在这种内心极度矛盾前提下,我寄宿在一个亲友家,混迹于城市的一个所谓的补习班中,可是我依然走不出自我内心的苦苦挣扎。除了上述原因外,那年秋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兄弟分家了。
关于家,母亲总是用“我还小,有她在。”为理由拒绝我参与任何家事。但是,我还是发现,哥哥比往常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过去几个月回一次,而现在几乎每周都回来。和母亲说话时,也一改往常谨慎的态度,对家里家外的事情开始指手画脚。母亲总是极力维持着原有的权力和威严,但是明显底气不足且节节败退,虽说他们从来不当我的面说家里的任何事情,甚至是有意回避。
那年八月十五前后,我回家去取生活费。那是一个午后,深秋的骄阳仍然那么热烈,收获后裸露的大地上深浅不一的黄色向人们静静展示着又一个收获的季节,我的乡亲们还在场院里面起早贪黑忙碌着,路上极少看见行人,只有我一个人骑着我的老式“飞鸽牌”自行车,晃荡在乡间的土路上,远处是阳光下逶迤的青色大山,所有的村庄都隐没在一片一片的树丛之中,天地交接处的氤氲缭绕,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半道的时候,我下了车,在路边的水渠中喝了几口清咧的流水,又百无聊赖地躺在旁边的树荫下发了一会呆,想着怎么回家向母亲开口要生活费。自从年初的事情发生以后,每次向母亲要钱,我都要想上一阵,不再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而因为学会抽烟,我的日常开销也明显大了起来,常常感觉到手头的拮据。
满头大汗的我走进家门时,母亲和哥哥正在激烈争论着什么,而在明亮的阳光下突然走近昏暗的农家土屋,我一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所以不用争吵是因为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看见我进门,哥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刚好,你小儿子回来了。你不说我说。”
“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说什么?”母亲突然提高声调,呵斥着哥哥。
可哥哥毫不理会,转头对我说:“没有那个本事考学就乖乖地回来种地,别在城里乱转悠。天生种地的命,别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给你重铸个金身。一个男人,就要有担当,人家甘罗十二为相,你都十五的人了,还指望别人养活你到多大?”
“你没有养活过我,我不指望你养活。”哥哥的指责,一下就激出了我心中压抑已久的所有不满。我毫不客气回话。谁养活谁,在当时我的思想中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因为父亲去世,我没有了养活我的人,可我不愿意让人用这个话题挤兑我。
“你还敢犟嘴。看我怎么收拾你。”哥哥说着,气势汹汹冲过来,做出要打我的样子。
“你打一下试试?”我一点都不害怕,十五岁的我虽然瘦弱,可个头比哥哥还高,且从来就惹事生非不省心的我,论起打架来不曾怕过任何一个,何况我最大的靠山就在跟前。
“你?”哥哥举起的手最终没有落在我身上,只是狠狠的丢下一句话,“不过了,分家。”转身而去。
“分就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冲哥哥的背影说。
“你呀,你哥哥就等你说这句话呢。”母亲说,“你哥说了几次分开过,我都没有同意,刚才还叨叨呢。”
“分就分吧。”我毫不在乎。
“好。分。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迟早要分,不如早分。”母亲也下定了决心。
“我不和你分,是你大儿子和你分。”我根本就没有把分家当回事。
第二天一大早,哥哥就请来了队长张大哥,还有他的岳父等人,直接和母亲说起了分家的事。当天下午,早上还在一个锅里面吃饭的一家人就分灶另锅各吃各饭了。
分家其实很是简单:哥哥领着嫂子和三个孩子是一家,我和母亲还有两个没有出嫁的姐姐是一家。房子谁住谁的,我和母亲自然是住父母六十年代初父母修的老屋里,这是父亲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修的屋。哥哥住三年前翻修的新屋,谁用的东西归谁,口粮什么的从分家后各分各的。存粮按人头分。其实,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庭来说,也没有多少资产可分。
无论从那个方面说,我以为这个家都没有分的必要,母老弟幼子小,且父亲刚刚去世,但是没有理由就是理由,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会不经意的成为可能。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分家是因我而起。那年高考结束后哥哥就要我回生产队干活,哥哥的理由很充足:“挣上一分是一分,家里这么困难,那么大的小伙子,谁家的不去干活挣工分?”
但是母亲从来没有要求我回生产队干活,在以往的假期中,我的同村的伙伴们都要在生产队干力所能及的活,为家中挣工分,而我从来没有过。母亲给我说的所有的话题都围绕一个中心:“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学。”而我所有的心思都落在我的将来怎么办上,而没有意识到高考结束,我的学生生活就意味着结束了,我需要为我的生计着想。
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和哥哥的分歧越来越大,但是一贯强势的母亲根本不采纳哥哥的建议,而自从父亲去世后,本来对补贴家用就频有微词的姐姐们也开始用各种理由搪塞母亲,于是家中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哥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所以就有了让我干活的想法。而两个同样性格倔犟的人是没有办法相互说服对方的,在这个背景下,分家就成了一种必然趋势。
我们的分家不是一个大树枝繁叶茂时的分杈,而是一架使用已久的老车的解体,但是不管是那种形式,都是一个必须要发生的事实。多年来,我不只一次探究过我所知道的我们家发展的过程,也不只一次试图用各种办法修复因为家庭变故而产生的裂缝,但是,效果甚微,甚至在某些方面越行越远。比如,我和我的哥哥至今如同路人,既使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称呼方便和那仅剩的血缘关系,我甚至都不想使用哥哥这个包含许多亲情在内的称呼。
从更深的层面来说,一个家庭的家风直接影响着这个家的走向,甚至于后代对家的理解。我的父母是在战乱年代走在一起的,又远离故土生存在异地他乡,他们的生活从相依为命开始,等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时,就转向了让这个家兴旺,让孩子们走的更高更远,于是,他们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办法,集中所有的财力物力,试图从他们开始让这颗生长扎根不易的小树,更加繁茂。
几十年后,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去看望我的姨娘,我母亲唯一的妹妹,这个从小就和我母亲我们家生活在一起,但在出嫁后极少回来看她姐姐的唯一还活着的长辈时,我们说起了这个家的往事。从她的口中,我知道更多的关于这个家的过去,也让我对这个家的认识更加深刻,父母这个家,并没有我记事时看见和理解的那么幸福,至少生活没有那么安逸。她说:他小的时候,带着我的姐姐们讨过饭,甚至在几十年后回来,路过某个地方,还能记起那年那月来过这里要饭。她说:当年从老家出来时,父亲推着独轮车,车上是一家人所有的家产和裹了小脚无法行走的姥姥,车前是八岁的她打着牵,母亲挺着大肚子走在旁边,怀里还抱着刚刚过岁的我大姐。路过六盘山时,整整走了一个礼拜。类似的记忆在这个多灾多难且坚强不屈的老人记忆中还有许多。而这些都是我无法想象却又逐步理解的。
自从开始的兄弟生隙,加之后来我这唯一的哥哥,一次次的自做聪明,最终使我们兄弟成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