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12-20 09:52:35 字数:5651
老队长果然想去地里,昨天过度劳累因此走得非常慢。当他踏出屯子头,恰巧被迎面走来的韩队长和王会计撞见,于是把他拦进文化室,也就是张二刚刚离开这里。
韩队长打开门,伸手礼让,老队长走进去,惊呼:“文化室大变身!”新奇地感觉按捺不住喜悦心情,瞅瞅这摸摸那,不停地赞叹,“桌椅整齐墙发光!墙刷得真好,一点刷子印都没留下,椅子也摆得咋看都成行,还有书架和报架摆的真是地方,墙拐角处瞅着舒服,椅子书架报架也能看到木纹啦!室内和以前破狼破虎的简直天壤之别,从盖文化室以来是第二次新,第一次不用说了,盖完都是全新的。”来到报架旁。报架高约一米三四,形状如同三角形椅子,两侧长长的斜腿有平行凹槽,凹槽从底部一尺多开始,一直至上方,每个凹槽间距二寸,正好镶入三角横杆,搭放的报纸如起伏波浪逆向流淌。
老队长顺手摘下一张报纸瞧了瞧又放到原处,眼神落在挨着报架的书架,从一撂《毛主席语录》拿起第一卷翻阅,说:“上边现在非常重视农村,特别是咱们偏远的地区,现在不良风气在滋生,老百姓敢怒不敢言,这样下去会给人民生活带来不稳定。听说上边要采取一些措施,彻底清查绝不能出现纰漏。公社书记告诉咱们社员闲暇时间多看报、多读书,以提高素养;特别要读《毛主席语录》,必须从第一卷一直看完学完。另外,多搞些文艺节目来丰富咱们精神面貌。咱们这里四邻不靠,没有什么娱乐更没什么乐趣可言,只能自己娱乐自己。你们二位领导要把这些落到实处哇?编排一些节目让年轻人来演,现在有了收音机学什么也方便多了,什么二人转、相声、歌曲、快板等都有,照着学,我建议咱们要买大鼓、锣、喇叭、胡弦什么的。”
听到上面清查,韩队长和王会计像被高压电流击中心房,感觉肝脏即将被烘烤干,模糊地听到老队长说要搞文化生活,他俩出奇地想法一致:能不能是因昨天种杨占山偷麦子的事传到他耳朵里,所以拿上面压压,无非让领导自律,秉公搞生产,不然上面有风吹草动他们也应该知晓。忧虑排除,第二件事当然可喜可贺,搞文化来丰富业余生活,挖掘才艺。“你们想啥呢咋不说话呢?”老队长连问两声,他俩如梦方醒,回答气息不畅:“听、听到了,一定,一定落实好党的方针政策。”情不自禁地相互对望。
“你俩有些异常?说话和以前截然相反。”老队长没去多想,右手干洗紧绷绷的脸。
“是、是……是吗?”王会计从极度恐慌中挣脱出来,“也许种地潮楞儿的,手放置唇边佯作打瞌睡。”
“也是,当领导的样样得守到了。”
“为咱队里能争取大丰收,我俩苦点累点也值,也值!”虚浮地躲避正面目光,“老队长您坐。”韩队长把老队长拉到讲台上,长条桌子后面居中,两人右首作陪,目视前方,平复紧张情绪,调整下滞障气息。少时,单肘拄桌面,头贴掌心问:“老队长,我俩刚想去你家看看你,另外有事商量,巧的是路上遇见。昨天累没累着,呵呵……”
“你可别说了,昨天在地没咋着,晚上可犯药了,胳膊腿酸叽溜不说,放哪都不得劲儿,赶似后安的,腰胯又木又疼,不但我没睡好,还搅得那娘俩也没睡好。”老队长甩甩胳膊,“现在还没怎么缓过来,胳膊腿酸个殃的。”
“别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就是像我俩这岁数冷不丁的干活也觉得累的慌,何况一大把年纪的人啦,缓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得两天。说实话,我和韩队长真的过意不去,几年没干活竟然把队里的体力活丢得一干二净,还不如您老了,惭愧呀!”十指交叉桌子上,目观屈动的指尖,“虽然不用说些感谢话,但我和韩队长还是代表生产队谢谢您,谢谢您许多来对生产队做出巨大贡献!老队长,你论私是在为我和韩队长跑事,于公还是替我俩张罗,真是感激不尽!说实话,我们这代领导应该向您这位老一代领导学习,并且表示真挚地谢意,请您接受!”
重情重义的话从王会计口中冒出来,老队长颇感意外,他相信这番话最坦诚,感人至深的话语令老队长心里暖流翻涌,不禁笑道:“咱们都是为队里忙忙碌碌的,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何必和我客气,感谢的话我可不敢当。话说回来,是你们对我的信任。”
“哪里哪里,老队长,一直以来,你为队里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减轻了我俩的负担,又为队里谋取了更多利益。有你,生产队既少走弯路,又额外创收,你是我俩最最放心的人!用毛主席的一句话说,‘你办事我放心’!我俩深表谢意!”韩队长抱拳拱手,“谢意不单单是我俩要说,更要为全体社员对民说。”
“你俩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老队长越听越假,他俩要把自己捧到半山腰,然后再撤下梯子,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随即起身抻抻腰,“我生平最喜欢实打实,虚头巴脑和我一门不门儿,那我就走了。”
“您别走啊!”两人同时伸出手把老队长拉住,按肩坐下,王会计说:“的确是心里话,没想到您老听不习惯,咱们领导都为党做事,服务于人民,以后客套话免谈。”
“这句话我爱听。”老队长揣测出他们有事相求,而且和自己要说的是同一件事,老队长之前急于摊开,怕他俩找原因推诿;他俩就是那种人,无利不起早。也就是说,必须有他们先提出来。“咱们都是队里一份子,大了说都为国家、小了说为队里做事,我虽然因岁数退下,但我愿尽一份绵力,只要队里需要,我会把我全身的热量发出来,社员们需要我的话,我更将义不容辞。”
“老领导就是老领导!”韩队长竖起拇指,“说话嘎巴留丢脆,觉悟性就是高,处处为社员着想,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别拐弯抹角?”老队长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韩队长他们像似和他比耐力,老队长指头揉压眉宇,似乎困倦突袭,“你俩劫我来这里,不是来闲聊吧?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回去眯眬一觉。”
“别呀,就是电的事,四外圈的屯子可都亮了,就差咱们屯子,您那时回来说土化差不多就整电,现在是时候了吧?然而队里正着急种地。今天我俩找您就是想商量商量这件事,别的屯子没拉电也就罢了,这一听说我俩也慌神儿了,心急火燎的,急呀!”韩队长说。
“是啊,我和韩队长已说过多次,咱们这离公社太远,交通又不方便,什么信也听不到,上段时间一听别的屯子早都是电灯,可咱们还过着黑暗生活呢,都是党的领导下,距离不能落太远,咱们也应该亮起来。咱们大人还行,黑惯了,可孩子们不同,他们喜欢亮,盼望光明!”其实,王会计和韩队长在地头合计好,电的事不能拖,拖久了肯定招致众怒,再者,有人跑事儿,不耽误生产,最大的便利就是用不着他俩操心。
话以打开,老队长直言不讳:“不但你们着急,我也不例外,因为我也是咱们屯的人,就是今天你们不找我,我也会找你们讨问……”
“老队长说啥呢?和我俩说话就是说话,什么讨问?我俩可承受不起。”韩队长打断老队长的话,“您虽不任队长,但我们还认为你是我们屯的主心骨,在我们俩乃至全屯子人心中您还是队长。您德高望重,没有一个不尊敬您,包括您的老部下,我和王会计。”
老队长笑眯眯地说:“谢谢抬举,但规矩不能破,我已经二线了,退了就是一名老社员。”
韩队长说:“这疙瘩不就咱们三个人,老领导您就把我俩当成属下,该批评就批评。”
“那哪成。”
“辈份资格在那呢,本来颐养天年硬让我和王会计把你拉出山为咱们队里做事,老队长您记着,您还是队长,不管何时何地,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是啊,韩队长说出所有人的心声,希望老队长您身体健康,好好保重身体,少管一些琐事,不然伤神。”听起来似在关心老队长身心,其实王会计话有所指,无非是个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主要偏袒杨家。老队长哪能听不出来,他一生行得正端得直,他厌恶仗势欺人,有些事看不惯的事也不敢深摊,毕竟二线的人了,但是,有些看过眼睛的事必须要管,而且义不容辞。他们一唱一和逃不过他的法眼,王会计趁着老队长心情好才发此言。老队长睁大眼睛,拉长声音:“你说的是……”王会计捏揉耳垂:“我是说一些小小不然的事,劳烦您老人家操心,毕竟年岁大了,我和队长能处理,您也不用劳心操神,养好身体为主。你的身体不属于你个人,属于民众的。”
老队长索幸站起身:“好,不用我操心是吧?正巧我倦乏无力,那我回家休息。”
王会计拉着老队长胳膊,笑颜说:“老队长不能走。听我说,我也没旁意思,你老多想了,当我没说,您老坐,您老坐。”
韩队长帮腔道:“我听出王会计出于好心,老队长您分析有误,您认为他说话不受用,您只管批评。”
老队长自嘲说:“也许我老了脑袋转得慢,分析偏差,还好挑理。不知王会计的琐事指那些?”
“琐事真没归纳过,但我说的场合不对。”
纠缠下去好事变坏事,老队长说:“咱们就此打住。电的事去年我就问公社书记,他说从近往远扯,所以咱们这要晚人一步,他说县里有令,必须屯屯拉电,不管远近,永远告别保险灯。”
韩队长笑转头,见王会计略有所思,便问:“你寻思啥呢?”
“我、我……”王会计鼓掌说,“太好了、太好了。”
老队长继续说:“有的屯秋天没完成拉线任务,挖电线杆坑老费劲了,又用火烤,镐刨钎子钉,相对目前挖电线杆坑来说,省时省力,种完地以后我估计收尾到咱们这,地也化透了。”
“听您说也快。”
“越快越好,早一天亮孩子们就早乐呵一天。”老队长顿了顿说,“今年打瓜籽挺值钱的,下钱又快,今年不少生产队都种,咱们多挨点累算什么,国家虽然穷但还为老百姓着想。就拿这拉电来说,在没钱的情况下,也让老百姓点上电灯,咱们队负责下线到个人家下线钱也是应该的,要不个家个户哪有钱买电线?没有党和国家,还有县乡领导的支持,咱们这里八辈五也来不了电,又是杆又是线的那可不是钱少?靠咱们队自己拿,甭想。”
“老队长说的极是,如果国家不掏钱,咱们这永远摆脱不了黑暗,点电灯那就是一个梦,没想到梦马上就成真了,真得好好感谢党,感谢县乡政府及领导为老百姓做出了天大的好事!我俩敢保证,下线钱用打瓜籽钱出。”韩队长话音刚落就看杨占山边喊边跑进来:“不、不好、不好了……”
王会计心情郁闷,冲杨占山嚷道:“你给我出去,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吓得杨占山一伸脖,连话带口水咽下,偷窥屋中三位领导,开言问:“我、我咋了?”
“办公的地方是你家呀?一点规矩不懂,说进就进?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杨占山断想王会计和他发怒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是认错人了,没看清自己,否则不可能危言对自己,嘻皮笑脸的往前凑了凑:“是我,王会计你看清是我。”
“我说的就是你。”王会计拍案虎视,杨占山暗想:王会计今天眼神怎么这么不好,连我都分不清,又往前蹭蹭几乎脸贴脸。“王会计看清楚?是我,这回你看清没?”
王会计抬手抡出,杨占山原地转了半圈,绊倒讲台下,哭腔说:“你、你为、为啥打我?”
“还敢问我?打你算轻的,你立刻出去,敲门再进屋。”
“王会计你这是干啥,哪来的这么大火气?”韩队长颇高惊讶,不该在老队长面前不留颜面给杨占山,有损形象,连忙劝说,“他一定有事,咱们也不是正式开会,哪来规矩,就是开会,他是组长,也是队里干部,还用得着敲门?”
“哼!”
老队长暗笑:王会计翻脸不认人,杨占山吃苦头。
“当、当、当”杨占山退出去,敲打门板。
“进来。”王会计没好气的叫了声。
杨占山应声进来,捂着泛红脸颊。伴君如伴虎,想成就自己受些耻辱在所难免,当官者皆任性,自我调整心态垂首笔立。
“说吧,出什么事了?”韩队长和颜问。
杨占山想原因,听到问话懵然不知所答:“是王会计打我!”
“什么?”王会计怒冲过来,“你说有事,是来告我的状?”
“不、不,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杨占山不敢后退,撤下来手,任其在面部惩罚。
“王会计你上来坐下。”韩队长连忙下来攥住王会计胳膊,“你看把杨组长吓得不知自己再说啥?有话好好说嘛,别光顾发脾气,坐下来让杨组长重说一遍。”问杨占山,“杨组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慌张,慢慢说。”
“王会计把水桶偷走了。”杨占山满脑子王会计,脱口而出。
“你在说什么?”王会计不停地点动手指。头几年确实拿过队里的水桶,不过,是木头的,还是他帮着他拿回家的。杨占山小人,揭发检举他,他该如何澄清呢?此刻,他恨不得把杨占山撕成几段。
杨占山心在抖:“是你偷了我的水桶。”
王会计愈加恼火,看样子杨占山要和自己搞对立,难道告倒自己他想当会计?面露惧色,腔调降了下来:“我又什么时候偷桶了?你给我说明白了?你不说明白我和你没完。”侧首解释道,“老队长和韩队长,我是被他冤枉,我鬼回偷什么桶?再说我家桶有两个挑水就足够了,他的桶镶金边我也不可能拿呀?”
杨占山六神归位:“不不不,我说错了,说错了,不是王会计拿我水筲,是我的筲刚让人偷走,都怨我秃噜嘴。”
韩队长困惑:“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我越听越糊涂?什么王会计的桶又你的筲,到底是谁丢谁偷的?你别紧张,想好了再说。”
杨占山佝偻腰:“我早晨拿到仓库那个水筲二位领导亲眼目睹的,那前儿队长送我回家,我忘了拿回家;到家时我家里问,我呼啦想起来落到这儿,刚才来找时竟然没了,一定是让谁偷去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让谁偷的?”王会计如释重负,底气顿生。
“是你偷的。”杨占山被吼呵得又慌腔走板。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想咋的,和着我打你?你给我说?”
杨占山努力调整心绪,刚刚说过没过脑的话追悔莫及,说出的话和泼出的水同样无法收回,急中生智,捧起衣襟:“我刚才说的得带上它……”
“什么意思?”韩队长不解。
“这是什么做的?”杨占山问。
“布啊,是布。”
“对呀,我托着衣襟说是王会计偷的,说的话前边加衣襟,衣襟又是布做的,所以布(不)在头前,也就是说不是,不是王会计偷的,这回领导们明白了吧?”
幼稚的话逗得老队长和韩队长忍不住笑。
“你哪来的屁嗑,你不是桶丢了吗?好,我马上带你找,如果找不到算我偷的,如果找到了咋办?”王会计唇上印着深深的齿痕,发狂地蹿下讲台,揪住杨占山肩头,“你倒说话呀?啊,你说话呀?”
“真、真没了,我都、我都找遍了。”杨占山瑟抖着。
“如果还在那咋办?”
“除、除非是……是你放回去的。”
“你快把我气抽了?”王会计薅着杨占山的脖领子拖走,“等我找到的再和你算账。”
“王会计……”韩队长拽开他,劝道,“拉倒,拉倒吧,何必认真,看把杨组长都吓傻了。”
“不行,偷的罪名太大,今天就验证一下他是成心捣乱还是真有此事。”
老队长和王会计紧随其后,当见到墙边水桶还在原地,杨占山乍舌:“怎么回事?神了,难道这桶会走会蹽?”默默说:桶啊桶,你在耍弄我,坑害我呀,接下来可咋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