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12-15 08:37:55 字数:3960
淑云一边望着二娟子背影,一边手挠向蓬乱的头发,在发丝上撸下什么,手指捻了捻,然后扔在地上。带芎子笑问:“大姐,你脑袋一定又生虱子了,你刚才撸下的是虮子吧?”
“这几天脑袋就刺挠。”
“那就对了,我又好常时间没给你抓虱子了,走进屋我看看你养的大牛有多大了。”
“活还没干完呢!”
“走吧,我抓虱子的功夫你应该知道就是一个字,快!上我家好好给你抓抓。”带芎子不容分说,拽着淑云就走。提起抓虱子,那时的人谁也不避讳,基本人人身上或头上都有,无论你是多干净的人,令人厌恶至极的小生物在那个年月“泛滥成灾”。妇女儿童在闲事聚到一起,不管同不同意拽过来便抓。当然,很多人甘愿头顶被抓弄,特别在烈日下,虱子热得难耐,躁动,也是捕捉最佳时机。她们便仨一伙俩一串儿面对面或背靠背互相抓,正因如此,成了幽僻农村独有联络感情、增进友谊的一道风景。带芎子闯进屋说:“妈,你瞧我把你侄女逮来了。”
“你这孩子拉拉扯扯的干嘛,你姐那体格能扛住你拽?快松开。”老太太从炕里挪到炕边,拉开带芎子手,“你姐也倒是的,咋不给你胳膊掐出个紫痘呢?”
带芎子松开手,淑云坐在老姑身前:“我老妹的手赶上钩子了,抓得我胳膊生疼,我想掐她都用不上力。”
“手没轻没重的?”老太太说。
带芎子微笑说:“我没觉得使劲啊,我若不用点劲我姐也不来呀?”
“你姐家活多你不知道啊?你这孩子太不懂事,待会儿你去帮着干活。”
“干活没问题。”带芎子在淑云对面坐下。
淑云抬手放在老太太腿上:“老姑,我老妹拽我是有原因的,她是要帮我抓虱子。”
“啊,我说你们平时说笑也不上手啊。”老太太自知碍事,尾回炕里。带芎子盘上腿,淑云下地,面部贴到她腿上。带芎子娴熟地分开发丝,伴着绵绵不断清脆地“嘎嘣、嘎嘣……”声音,两个拇指甲呈殷红色,一堆干瘪地虱子虮子皮堆积在提前准备好的牛皮纸上。她说:“姐,你头皮还挺干净,怎么虱子这么多?虮子都编成辫了,几天没抓了,生的可够快的?”
“谁知道了,我还总洗呢,不知怎么了?也许有句话说得好,‘穷生虱子富长疥’。”
“净瞎说。”
“准不准不说,张二衣服裤子虱子和虮子成的多了,特别坏地方抓过去回来再找还有,咋抓也抓不净。我基本晚上都抓一气儿,当反反复复地抓过,觉得抓没了,第二天还有。”
“那是补丁太多,虱子都猫在缝里了,上哪能抓干净,等冬天更是,棉袄棉裤里面露棉花的地方猫的虱子更多。”
“嗯,你说的也是挺对的。”
“对了,张二身穿的你如果不愿意抓就拿过来我帮你抓。”
“你有瘾呐?抓虱子多埋汰!”
“姐你说对了,我真抓出瘾了,就你老姑的脑袋都让我抓的基本没有啥了,还有我给谁抓都行,我心不脏。”
老太太说:“她没事就在我脑袋上扒拉几下,不管我愿不愿意。”
“老姑,冷不丁的挤完脑袋清亮不少,要不就浑浆浆的,八成让虱子搅的。”
“说话脑袋别乱动,我刚看见一个大牛,你这一动又跑了,害得我又得挨排捋。”带芎子活捉一个交于姐姐手中,“这虱子个头大不大?”
淑云接在手中,两个拇指甲挤压,“嘣”一股血浆弹出,四溅手指上。她把牛皮纸上的皮囊倒入灶坑内,说:“老妹你的手也真有劲,挤得头皮生疼,不过也真解嘎子。”
“你解嘎子我也解嘎子!”
“怎么说呢?”
“我就乐意听挤虱子和虮子的声,听起来脆成声。”
“你还别,说我也愿意听这声。”淑云侧过头,“这面鬓角又刺挠了,一定还有。”
“刚抓完吗?”
“一定还有,又爬过来的,有点咬得慌。”
“我再找找。”
淑云问:“我老姑父呢?”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上哪去了?”带芎子回答说。
“还能上哪,不用想,一定是上地里去看种麦子。”老太太气话说,“不知道显得是哪出,昨天逞强还干上活了,昨晚哼哼一宿,早晨刚好点也没吃饭,黑咕隆就走了,问他干啥,他说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你看都这前儿了还没回来,保准儿定是上地了。”
“老不舍心少不舍力嘛,我老姑父总不放心队里的活,总好像没他干不好似的。”
“有啥不放心的?有啥好不好的?你说,队里的活谁不会干?我偏说他都退了就老实在家好好待着得了,都大把年纪还充当小伙呢,这东跑西颠的也真够呛啊!常年在外,回家待不了几天,这不定哪天又要为队里干些什么呢,又到了不着家的时候。哎!真没办法,掰杏核说他也不听。我看你老姑父那个脾气多暂累死多暂才能消停,一天天的不够他显的,纯属吃饱撑的。”弦外之音,老太太是关心老队长的身体,当面劝不听,只好背后和孩子们牢骚。
“我老姑父当一辈子队长,外面交际广,要不队长和会计能求我老姑父跑外呀?确实我老姑父也有这能力。说实话,咱们生产队也真离不开他老人家,这偏僻地方没有外界关系的人在外转悠也真不行。”
“我也承认,可他好不容易回来待两天半,就老实在炕头躺躺烙烙筋骨多美?他还穷颠馅个啥?一时都离不开队里,他呀,他真是为生产队而生的。”
带芎子接过话茬:“你老太太太能磨叨,我爹愿去哪你就不应该管,你说话又不当令儿,累不累他自己知道,他难受也不难受你。”
老太太说:“我咋不知道,昨晚你爹烙了一宿饼,翻过来掉过去的,哼哼呀呀地,我都替他累。”
“你心疼我爹,他折腾时你咋没说是自找的呢?”
“你别气,人一到岁数觉就轻,特别我这岁数,一有动静就睡不着,可倒好,你呼呼的睡,我给你们爷俩打一宿更,刚抺楞儿一小觉天就大亮了。”老太太哼了声。
“那你白天就睡呗!”
“行行行,我不跟你俩说了,说不过你,我看好了,你和你爹是一条绳,你说啥也不带向着我说话的。”
“大姐,你瞅你老姑又开歪了?”
“那是我歪吗?”老太太抻动僵硬的眼皮,尽量使眼睛睁大。
“你老不歪不歪,是我歪。”
“你不用气我,等哪天我就走,让你们爷俩找不着。”
“这老太太动不动就走,我问你,你能走哪去?”带芎子忍着笑问。
“天底下这么大哪还容不了我一个老太太。”
“老姑,我家就能容下你,要不上我家。”淑云摸着老太太脚趾说。
“不带挑拔离箭的。你当侄女应该劝和,不该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明白吗?”带芎子指甲稍一加力问,“还乱不乱说了?”
“哎呀不敢了,你手指盖赶上刀了,挤得我的头皮像小刀割开似的,我的老妹你手下可要多多留情。”
老太太揣摩着,避忌不愉快的话题,直接影响到整天的心情,随着侄女的话说:“谁知道了,死丫头的手可有劲了,一给我抓虱子我就打怵。真像你说的那样,手指盖不像挤虱子倒像割头皮,让人疼得都受不了,谁知道你啦还信着她了,大侄女你也真有挺头。”
“疼是疼点,倒真解刺挠,咋的也比虱子咬好受,那虱子一氇氇更难受,刚挠不咬了可一会儿又刺挠了。特别人多时还不敢挠就得忍着,那滋味别说有多难受,钻心的痒痒。说也怪,现在我还信着我老妹了呢,有时孩子们也给我抓,她们蹑手蹑脚的手指盖就像离头皮挺远,一点也不解嘎子,干脆还不如咬着。”
“妈,你听我姐说的,也就你老人家信不着我抓虱子,看我姐还说我抓的好呢!”带芎子说。
老太太说“你姐捧你说呢,要不你姐怕你不给她抓虱子。”
带芎子问:“姐,你是在捧我说吗?”
淑云回答说:“没有,绝对没有。”
“妈,你仔细听听,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淑云夸赞道:“哎呀,老妹你挺有才呀,这在哪学的,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什么耳熟,你分明是在笑话我,收音机里的小说讲的,难道这么简单的词还能忘吗?姐,你说我这记性,我这记性是相当不赖。听过一遍都能讲下来。”
“别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太太撇嘴说。
“自己不夸你们也没有人夸我呀!”带芎子说。
“别挺大个闺女没个正形,还像个小孩似的,老大不小的了还没找到对象,不知愁呢?看把我和你爹都愁成啥样了,你难道没看出来?成天还嘻嘻哈哈的真拿你没招。”不知不觉,老太太触到挂心的事。
“看看看,三句话没完又来了,我说过别老经常跟我提什么对不对象的事?我都说过一百遍了,我要养活你们,不找对象了,以后不许提了。”带芎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老姑你别为我老妹操心了,早晚会碰到年貌相当的,这八成真是缘分没到呢,我看也不太远了。”淑云解劝道。
老太太一声叹息:“我看,可要费点劲,上哪碰到那么相当的,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了,咋说也是不易啦!现在一左一右就咱们屯有你老妹这么大的大姑娘,可小伙剩这么大的还真没听说。”
此事急不来,对象不是勉强的,需要大家慢慢做工作,一味的牢骚只能让她增加烦感,现在是农忙时节,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等活闲时再多人说服。淑云岔开话问:“老姑,我老姑父这回能在家待一段吧?因为生产队也没啥事了,种子过石都办妥了。”
“怎么没事,我听你老姑父说咱们这种完地之后好像张罗什么拉电,你老姑父在家我看是待不了几天。”
“什么,咱们这要来电了?”淑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陡然抬头问。
“你老姑父可说那么一嘴。”带芎子按住她头说,“我们也没有细问,我估计咱们要告别黑暗世界了,马上就要盼到曙光来临!”
“那可太好啦!”来电,无疑是最具震撼人心的事。她早已厌倦竹鼠一样的生活,双目被油烟熏呛得每晚都像是哭过,久之形成红眼边,突突跃动的火苗使得做活重影,目不交睫地视物,盯得眼睛酸涩干辣地疼,缝到一起、扎手指司空见惯。淑云兴奋之余,“这回晚上干点针线活也得眼不说,还省得保险灯点时间长了满屋子油烟,早晨起来嗓子像吃过烧辣椒,脸上像挂灰似的,没看屯里人脸一般都黑了巴屈的,都熏成烟耗子了。”
带芎子说:“看把你高兴的,只是你老姑父随便说那么一嘴,扯不扯上电还不一定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差不多,我也听大家伙嗡了。”
“说到电我想起来了,你老姑父说了,旁的屯都有电了,就差咱们这背旮旯的地方啦。现在已经化了一锹多深,该筹备得了,都筹备差不多的时候,地也化透。我估计也没多长时间,这两天你老姑父就叨了七咕的,说地化多深多深,我们也没打拢,这会说不定他和队长和会计在谈论这事呢。”老太太说道,“啥事儿真得有个人张罗,要不,现在的领导关心的是生产,他才不关心百姓呢,指他们为人民做事,他们先吃饱一肚子还得零一嗉子。”
“精妙!”带芎子和母亲就此问题上意见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