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六、决裂

　　农业厅的家属院处在闹市区，附近就有几个比较大的医院，因此120电话打过之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有一辆救护车拉着响笛飞驰过来，三四个医生护士飞奔到传达室里，边打着强心针边用担架架着刚才那个受伤的门卫放进救护车里，其中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喊道：“谁是病人家属？跟着去付费，这个病人伤得可不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听到病人有生命危险，包括李默强在内的几个人脸上都勃然变色，徐强和李亮急急忙忙就想往救护车里钻，但被王云贵一声喝住：“徐主任、李书记，你俩哪里也不能去！小尤，你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一定要全力抢救！”
　　尤处长答应一声跳进救护车里，随即就响着汽笛声远去了。原本应该接踵而至的是警察，他们接到报案后出警时间都是有时间规定的，但没想到救护车刚离开大门，就有二辆挂着省委牌照的轿车停在了门口，先后下来了四五个穿着便服的工作人员。第一个人明显是位领导，他四十岁左右年龄，消瘦身材，脸上架一副黑边眼镜，面无表情地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轻喝一声：“纪委监察局的刘局长！”人群马上静了下来。相对而言，机关干部犯了错误，并不怎么惧怕警方，因为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果不是严重的刑事案件，最后都会网开一面的，但纪委干部明显不同，他们大多铁面无私，很容易就把机关干部的前途一笔抹杀掉，因此这类人员很特殊，大家虽然同为体制中人，但很少主动和他们交朋友，这有点像是古代刽子手的角色。
　　李默强很明显是认识刘局长的，他率先反应过来迎上前去，由于右手受伤，只得伸出左手亲热地打招呼：“刘局长，您怎么来了？”
　　刘局长脸上不见一点笑意，冷冰冰地回应道：“老李呀，我受省委领导指派，过来调查农业厅殴打门卫事件，听说你也是当事人，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和我们走一趟吧。”
　　李默强不由浑身抖了一下，他预待还要多说几句，刘局长却已对他再不理睬，而是直奔王云贵而去，说道：“王厅长，您好。我是监察局刘洋。”
　　王云贵急忙伸手相握，说道：“刘局长，久仰大名！只是想不到在这种场合下和您相见，很惭愧呀。农业厅的名声恐怕一下子就毁了。”说完他摇摇头。
　　“任何单位都有害群之马！”刘局长丝毫没顾忌旁边几个人的脸面，“这种人不但是丢了农业厅的脸，而且是丢了我们省委省政府的脸，是丢了我们全体党员干部的脸！因此一定要严肃处理。”他自始而终都没往夏方那边看上一眼，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肯定是夏方通报陈副书记之后，陈副书记安排监察局过来的。
　　“这件事情和我无关呀。”刚才参与打人的副厅长兼工会主席刘立本跑到众人前面，打人的几个人中在职职务最高的就是他了，他自觉是个有身份的人，语气有点强硬地说道：“我是副厅级干部，你们不能随便带走我。我刚才只是劝架。”
　　徐强和李亮等几个人也纷纷上去叫屈喊冤，现场又有点乱，刘洋转过身来冷冷说道：“你们是不是想对抗组织？”这一句话几乎吓住了所有的人，大家一听这个帽子高高在上，时刻有可能落下，谁都不敢再反驳。唯有刘立本仍很不服气地问道：“刘局长，您带走我们协助调查，请问有手续吗？有证据吗？”
　　刘洋依然是冷冰冰的表情，说：“手续我们都准备好了。小李给他看看，另外传达室里有监控装置，我刚才已经安排人去了你们的监控室，你们可以仔细欣赏一下你们的少林拳脚。哼！如果刚才那个被害者没事还好，否则你们至少会以伤害罪被公安机关起诉。我们只是从组织挽救的立场上对你们进行教育！”
　　几个人听得事情这般严重，都有些害怕，开始站在最前面的刘立本也退后几步。就在这时，王云贵的手机响了，他只听了一句就勃然变色：“什么？死了？这怎么可能？”
　　所有的人看向他，他又简单说了几句话才扣下手机，说道：“刘局长，这件事情可能麻烦大了，刚才被打的皮安强同志抢救无效，在急救车上就去世了。”
　　“啊！”发出这声动静的是一直站在远处的老李厅长，他摇晃几下身子，软软地往地上倒去，他的动作并不快，但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伸出援手，财务处长孙一德甚至于故意躲了一下，生怕他碰到自己。反倒是站在远处的孙玉秀往前跑了两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默强。但老李厅长身体太重，仍然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刘洋并不理会李厅长的情形，而是摇摇头，说：“说大麻烦大麻烦就来了，我还要给省安全厅的金厅长打个电话，这要连署办公了。王厅长，您可要认真对农业厅的党员干部进行教育呀。当然您刚上任，这些人的事情和您倒没有直接关系，不过也要引以为戒呀，农业厅这个名出得可不好。”
　　这个时候传来了孙玉秀的声音：“李厅长，老李厅长，您怎么了？您睁睁眼？”她的声音很大，不少人往那边看过去，连如江也往前凑凑，看李默强嘴角抽搐，浑身哆嗦，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疼，疼死我了！”孙玉秀着急地喊道：“大家过来帮帮我。快送李厅长去医院，他不会是心脏病复发了吧？”众人惊作一团，但大家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连如江端详李默强的面相，并没有那种危险征兆，而且他从李默强的嘴角处发现了一丝狡诈，他这是装病来逃脱罪责。如果他丝毫没受伤那就是故意伤害，那如果他也重伤缠身那就是互殴各自受伤，那样可以减免很大的罪责。这老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但很可惜他旁边站了连如江。
　　连如江忽然喊了一声：“啊，蛇！毒蛇，李厅长屁股旁边。”这一声动静李默强听得清清楚楚，他一个箭步跳了起来，动作之敏捷丝毫不亚于年轻人，嘴里问道：“毒蛇在哪儿？”
　　人群中轰然一声笑，原本很紧张的气氛似乎也一下子就被冲淡了。李默强原来一直做领导干部，而且他做事比较板正，手底下的人几乎没有敢和他开玩笑的，他刚才在一心一意捉摸怎么逃避罪责，应该找哪些人帮助自己开脱。虽然他目前已经是退休人员，但多年培养的一些关系还是有用武之地的，这一分心于是着了连如江的道。看他就像弹簧一般弹出很远，大家都明白他刚才是在演戏，夏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连如江，怪不得领导对他很是器重，而且据说政坛几大家族对他也是青眼有加，看来此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如果刚才他说了毒蛇之后，老李厅长全无反应，那尴尬的就是连如江了，但他好像算准了李默强就是有意装病，一招出手立竿见影。
　　人群里最尴尬的无疑是李默强了，他明白让别人戏耍了，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要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自己的表演穿帮了，大家眼睛里尽是嘲弄和看热闹的神情。他的几个亲信更是眼露怨恨，恨这位老领导一下子把他们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他当年极力提拔的人呀，尤其是李亮，二人其实是远房亲戚关系，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被提拔为正处级的团委书记，现在这件事情一出，很有可能会被打回原形，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这一闹，李默强在全厅干部职工面前威信扫地，以后再想兴风作浪可就很难了，他犹豫了一下，哼一声甩手就走。
　　“李默强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刘洋语气又变成了冷冰冰的那种，他丝毫没给老李厅长面子，而且随着他的话，有两个便衣监察局工作人员悄然挡住了李默然的道路。
　　“你们这是非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李默然爆发了，“我要向上级控告你们！我并不是在职工作人员，不受你们管辖，你们可以带走那些人。”他用手指了指站在一起眉头紧锁的刘立本等人，然后说道：“我要是犯了罪自有公检法对我处置！你们无权，不，你们这是越权！”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昂，那几个人的脸色则是越来越难看。
　　“我只是和门卫吵架，并没有很直接的冲突，再说凭我的身份我能往死里打他吗？真正打死他的人是这几个人，你带走他们吧，和我没什么关系。”他急于摆脱自己，说话就有点慌不择路，原来他习惯于在这个人面前高高在上，觉得替自己背个黑锅也没有丝毫问题，大不了将来补偿他们，但他却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种身份，于是马上犯了众怒。最先一个冲到他跟前的就是刘立本，他恼怒地推了一把老李厅长，怒道：“李默强，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说打死他的人是我们几个，我亲眼看见你一拳打到他太阳穴上的。我们谁也跑不了！”徐强、李亮也纷纷说道：“是呀！是呀！凭什么说是我们打死他的？你刚才还说打死了人你负责呢？这话是放屁吗？”
　　李默强没想到下边的人居然敢造反，他一下子呆立在那儿，这几个人可是他的铁杆部下，对他任何话都言听计从，他曾听人小声议论这几个人就是他养的几条狗，哪里想到现在这几只狗居然把他围在正中，要噬主的架势。胸中怒火中烧，大骂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给你们拼了！”话音未落就要扑过来，但他对面都是年轻人，见他势头强劲，都轻轻一躲，也不知道是谁刻意地悄悄一伸腿，老家伙就直接往前跌去。但这次没有人再帮他，就看见他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而且是一揖到地，就好像跪下来一般，正好他面前是王云贵和刘局长，后边不知道是谁嚷道：“吆，老厅长给新厅长磕头求饶呢。”王云贵一伸手想扶起李默强，但老李厅长很强硬地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想要再说几句撑场面的话，但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次是真得被气晕过去了。
　　这场闹剧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是刘强等几人被带去了监察局，李默强则是被送去了齐鲁医院，刘局长和王厅长握手告别。王厅长说道：“刘局，我打算最近在厅里进行一次全面的党风教育，希望咱们纪委监察局给予大力协助呀。给我们派几个老师过来。”
　　刘局长说道：“谢谢王厅长信任，您的党课教育我随叫随到，为人民服务！”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夏方一眼，夏方很坦然地对他笑笑，二人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
　　王厅长看着逐渐准备散去的人群喊道：“孙副主任！孙玉秀！”孙玉秀正准备离开，听得王厅长招呼自己，马上跑过来，微微鞠躬说道：“王厅长，您找我有事？”
　　“小孙呀，你看刚才这个局面，咱们厅里几个干部都带走了，尤其是办公室徐强主任不知道短时间能不能正常工作，我想明天上午八点半召开一个全体党员干部的大会，主题就是三讲，强调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能不能劳烦你通知一下相关人员，所有党员和中层以上干部都要参加！如确实无法参加可以找我请假。”王厅长刚才看孙玉秀不卑不亢，有大将之风，就有了惜才之心，目前尤处长暂时不宜直接调到厅办公室，因为那样就有点任人唯亲的感觉。因此他有了一个念头，调这个孙玉秀到办公室。
　　大家都是体制中人，如何不明白他的内在涵义，孙主任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但转眼就消失了，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声：“好的。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分别通知。”
　　连如江和夏方对视一眼，悄悄往王厅长家而去，王云贵则又安排了一些工作才回到家里。王凌雪刚才见丈夫和父亲都急匆匆下楼，很是担心，先是见到连如江回来就想问个端详，但看连如江满脸喜色，也就放下心来。她在北京也见过夏方，只是二人并不认识，连如江先给她介绍夏方，不想夏方先自施礼，很客气地说道：“弟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