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五、斗殴

　　李默强自然是认识夏方的，不但是认识，在陈副书记担任省政府常务副省长时曾经是他的主管领导，李厅长没少和夏秘书打过交道，夏方虽然年纪比他要小上许多，但在领导身边日久，就自然而然渲染了一种威势，李厅长每每面对这个看上去略显瘦弱的南方男人，总有一种头疼的感觉。夏方不贪不媚，算是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也从不打着陈副书记的旗号狐假虎威，但越是这般越让李厅长有一种虎吃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两人曾经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夏方都是表现得中规中矩，将他递过来的橄榄枝轻轻推开。
　　后来陈副书记由副省长调任省委副书记之后，党内排名飙升了四五名，尤其现在主管组织工作，那更是位置显赫，一般人很难接近。前段时间李默强知道自己厅长即将卸任之时，曾谋求到人大任职，最差是在省政协担任一个副职，那样可以享受副省级待遇，他也走了许多门路，只是最后并未如愿，他也是为数不多退休未能晋升一级的正厅级官员。最近在农业厅里一直针对新任厅长王云贵，也是想藉此出一口恶气，他料想一个普通地市干部来到省级机关，又没什甚靠山，还不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他的一些老部下也都很是郁闷，原本想更上一步，哪里想到王云贵横空出世，堵了大家的道路，再加上李默强振臂一呼，就想惹出点事端让新厅长难堪。李厅长觉得自己上有众多喽啰，下有农业厅群众，他甚至有将事情闹大以后，王云贵灰溜溜离开农业厅，自己再临危受命的想法。他刚才见王云贵原来的秘书出门，又听门卫说那个陪他的人是王厅长的女婿，就有了来个下马威的念头，谁知这一脚重重踢到了钢板之上，竟然碰到陈副书记的秘书上门拜访。
　　他有些慌乱，从道理上说他应该不惧怕夏方，夏方只是正处级别，而他是正厅，但他却是一个退了休享受待遇的正厅，最重要的不是夏方的级别，而是他的位置。他马上露出一副谄笑，说：“夏主任，怎么是您？想不到居然会遇到您。”
　　门卫刚才还要扯袖子上前理论，一看老厅长这副样子，马上很乖巧地停住脚步，同时露出一副笑容，但想了想又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了李默强的身后。心中暗想：你们神仙打架，我小民遭殃。这几尊神李厅长都惹不起，我还是乖乖退后吧。
　　夏方今天过来其实就是为了给王云贵撑腰来了，省级机关内的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播出去，原定的党员大会无法正常召开，早有人悄悄汇报给了省委组织部，陈副书记暗示他想办法从两个渠道解决一下。明的渠道就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过几天要压阵农业厅的党员大会，他代表组织给那些谋求不法的人一种警示，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惹是生非；暗的渠道自然就是派自己的代表夏方到农业厅走一圈。这步棋酝酿已久，只是正好连如江的到来促成了这个行动而已。
　　夏方很严肃地对李厅长说道：“我今天受陈书记委托，过来探望一下王厅长，没想到差点连农业厅的门都进不去呀。毛主席当年说过中宣部是阎王殿，看来李厅长当年对农业厅控制得真是水泼不进呀。好，我按照规矩在你们门口登记吧。如江，要不你请王厅长派个人来接我进去？”
　　连如江很配合地掏出手机，说道：“规章制度，唉，规章制度制定得好呀。但我觉得应该人人遵守。我看着他们传达室里的制度上写着，不准任何人进入到传达室和值班人员闲谈聊天，这位大领导怎么自己过来下棋呢？”
　　李默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想甩手而去，但想想自己虽然是正厅级待遇，要是以后惹恼了夏秘书，说不定会让老干部局给自己穿小鞋。他也是很懂人情世故的人，知道自己在门前闹的动静越大，院子里知道的人越多。现在的很多干部信誓旦旦，但如果发现王云贵后台靠山如此之硬，肯定会立马倒戈相迎，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人心容易变。他发现今天自己出现在这个传达室是一个大大的败笔。他口气略带强硬地说道：“夏秘，我可和门卫的人啥也没说过，这是他们自作主张罢了。您可不要认为我故意针对您！我不该在这里下棋，马上就走。”
　　哪知道这句话让门卫不干了，门卫也是农业厅下属单位畜牧局的内退员工，托了关系才到这里值班挣个补差，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略懂机关内部的一些事情，看这样子李厅长惹不起这位年轻领导，要把自己推出来顶缸，那可不行。李厅长原来要是当初的一把手无可厚非，但现在只是个退休干部，他惹了事情一走了之，自己只是一个小蚂蚱，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人撵走，那当初自己花钱找人就白花钱了。于是，他大声说：“李领导，您说话可要拍着良心，刚才您是怎么说的？让我一定要让那个新任的王厅长下来接人，让我们大院里的人看看他连一个传达室都控制不了，您答应送我两瓶好酒呢。得得得，我也不要您的酒了，你就实话实说告诉这位领导，我是受您指使才行。不然我不干这个传达室了，您也好受不了，我知道您家在哪儿，您说您家储藏室里全是好烟好酒，还不是收的贿赂？”这个门卫个子并不高，但声音极其响亮，传达室外很快就集中了一批人，有的是来串门的外单位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农业厅的干部及其家属，其中几个人也认得夏方，忙过去给他打招呼。
　　李默强没想到门卫居然这么嚣张，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节奏，他不由火往上撞，手中的几个象棋棋子向着门卫砸去，口中喝道：“你这个小人血口喷人！我老头子跟你拼了。”
　　这几枚棋子都是由金丝楠木做成，质地坚硬，经摔经砸，也是李默强珍藏多年的宝贝，原本他并不想拿着到门卫显摆，主要考虑在这里显示一下自己胜利者的威望，因此也就拿到了这里，不成想竟然成了暗器。很可惜他没练过武侠小说上的漫天风雨绝技，虽然空中棋子飞出去一片，但砸到人的并不多，只有一枚重重砸到了门卫的鼻梁之上。其他几枚空中乱飘之后砸得屋里一阵响声，最重要是两枚飞到了窗户玻璃上，哗啦啦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连如江拉着夏方急忙躲开，唯恐遭受殃鱼之灾。夏方悄悄给他使个眼色，指指他的手机，连如江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旁边尤处长一下子领悟了过来，躲到一边掏出手机给王云贵打了过去，既然出了事，那大家就一起努力，让事情再大一点吧。
　　夏方看尤处长一眼，觉得孺子可教。
　　传达室里门卫也不甘示弱，手中一下子抓起棋盘直奔李厅长扔了过去，他哪里知道这个棋盘可远非凡品，也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拿到市面上出卖的话价值在十万元左右。历史上，楠、樟、梓、椆并称为四大名木，而楠木被冠以其首，足见人们对楠木喜爱程度有多高。在中国历史中，金丝楠木一直被视为最理想、最珍贵、最高级的用材，在宫殿苑囿、坛庙陵墓中广泛应用。根据《博物要览》记载，楠木有三种：一是香楠，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也很美观；二是金丝楠，木纹里有金丝，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更为难得的是，有的楠木材料结成天然山水人物花纹；三是水楠，木质较软，多用其制作家具。这幅金丝楠木象棋是当年有人投其所好送给李默强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相互攻击的武器。棋盘较硬，见大物飞来，李厅长使出一招大慈大悲千手观音的招式，想拨开这件暗器，很可惜他低估了这件棋盘重量，被重重砸在手臂上，不由一声惨叫。他见门卫在那里哈哈大笑，刚才被砸伤的鼻子已经出血，血流满脸中有几分诡异，于是更加怒不可遏，合身扑上，和这个门卫展开肉搏战，门卫自也毫不示弱，二人一个少林拳一个武当腿打在一处。
　　连如江和夏方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有几分笑意。他俩都没想到居然演变成了这么一场闹剧，刚才连如江就见李默强一脸戾气，有祸上身的面相，还担心是自己忍不住和他发生冲突，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棋友互殴，不禁暗暗偷笑。夏方也觉得很有意思，这次自己的农业厅之行竟遭遇到这般好玩的场景。
　　二人斗了不过一两个回合，就看见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三四个人越众而出，加入了战团，自然这几个人都是帮着李厅长动的手，原来一对一的战略平衡姿态马上被打破，五对一，李厅长这边成了压倒性优势。尤其后来出手的几个人中有俩壮汉，其中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戴眼镜者足有一米八的身高，他几拳下去门卫就成了满地打滚。另外一个壮汉是个年轻人，他赶上前去三脚踢在门卫身上，开始是两声惨叫，后来就无声无息了。尤处长在后边指点着悄悄告诉夏方：那个四十岁的壮汉是厅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徐强。年轻人则是厅团委书记李亮，其他几个人有副厅长工会主席刘立本和财务处处长孙一德，这些都是李厅长的嫡系人马。
　　这其中徐强是夏方认识的，刚才过来和他打招呼的人中就有他，但转眼之间他却跑到李厅长的阵营中，夏方忍不住摇头。
　　几个人看门卫已经昏了过去，仍不肯善罢甘休，纷纷上前拳打脚踢，其中李亮更是很嚣张地用脚踩在门卫的脸上，骂道：“这种没身份的玩意儿，敢打厅长，打死算了。”
　　“住手！”一声断喝在他们身边炸响，王云贵急匆匆跑了过来。他站在传达室门口，怒视房间几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几个人似乎一下子呆住了，过了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徐强软中带硬地说道：“王厅长，刚才这个门卫以下犯上，殴打李厅长，我们路见不平过来劝架！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不对！”人群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站了出来，她说道：“王厅长，我自始而终都在现场，是老李厅长先动手打人，才引发的斗殴，他们几个是拉偏架！”连如江觉得这个女人很勇敢，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见此女眉清目秀，一脸端正，尤处长小声介绍：“这是厅电教中心的孙玉秀副主任。”
　　“你胡说！”李默强怒道，“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居然敢和我动手，不是以下犯上是什么？打死了也不要紧，我一个人担着。”
　　王云贵先跑到屋里摸摸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门卫的口鼻，觉得气息缓缓，几乎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不由脸上再度变色，他喊一声：“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一听这动静，那几个人也都露出害怕的神情，徐强更是付下身子查看伤情，只看一眼就叫了起来：“快打120！麻烦了。”
　　夏方这个时候往前走了几步，说道：“王厅长您好。这件事情的发生从头到尾我都在场，而且我用手机拍下了这次斗殴事件的全过程，我建议您应该打120的同时，让警察也到场处理此事，我可以做一个证人，同时这段视频也可以做一个证据。”
　　这句话一下子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徐强说道：“夏秘，这是我们农业厅内部的事情，不需要这般劳师动众吧？我们有自己的保卫处。”
　　王厅长不理他，而是面向孙玉秀，说道：“孙主任，您可不可以作为现场证人。”孙玉秀很坚定地点点头：“厅长！我能！”
　　尤处长刚才一直在打电话，他先打了120急救中心，然后拨通了110的报警电话，这个时候听到王厅长询问，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厅长，警察马上就到，您看现场怎么处理？”
　　王云贵冷冷看了房间里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人都被停职了，在警方作出结论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单位。”
　　夏方说道：“我这次到农业厅，本来是想探望王厅长您，没想到居然成了目击证人！我看农业厅需要做一番大的整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