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 冲突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连如江没再说话，气哼哼地回了办公室，顾世才在他后边亦步亦趋，低头弯腰在连如江身后二三米的距离。连如江坐下来后气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看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顾世才问道：“顾主任，你现在联系的投资商有几家？”
　　“镇长，一共九家单位。其中三家是刘书记招商引资过来的，他们已经在农行开了户；国资委负责的联合国项目指定要在中国银行开户；林副镇长招商来的一家是在县城开户；余下的四户都暂时没办理这个手续呢。”
　　连如江嗯了一声，就摆摆手让顾世才退了出去，顾主任小心翼翼地带上门，他可能觉察出了连如江的态度并没有前几天那般强硬，摇摇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连如江站起身来，从窗前位置能看到农业银行门口的大招牌，他两只眼睛有点仇视地看着哪儿，想着苏苏和刘磊的事情，现在真的有点投鼠忌器了。如果苏苏真的和刘磊闹起来，恐怕事态就不是自己控制得了。世界上有两种人是轻易惹不得的，一种谓之“不要命”，一种谓之“不要脸”，试想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那更将漠视别人的生命，他还会怕什么?试想一个人如果连脸都可以不要，那么他还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吗？脸都不要，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现在看起来后者尤甚于前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苏苏竟然会对这个事情这般执著，难道几家企业在她银行里开户她就有什么极大的好处吗？要知道账户只是一个工具，不往里放钱等于就是空头支票。
　　想想自己实在是弄不清楚里边的环节，他就掏出手机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咨询了一下。正好他有一个高中同学在聊城银监局，这一问才知道原委，原来山东省农行订了一个考核原则，银行开户数达到一定数字且存款日均额超过某个指标，就能够被评为星级员工。而四星级员工可以破格提拔，快速提升自己的职级，估计苏苏是看见了这次机会，一心一意要升一步。现在虽然大家都尊称她苏行长，但一个小城镇哪里会有什么行长的设置，连个分理处主任都算不上。他想起前段时间看苏苏的面相的确是有飞黄腾达的机会，看来她已经有了自己瞄准的位置。连如江咬咬牙，就想通过自己的关系压制一下这个太嚣张的女人，但又一想，觉得她能提升一下职务，那就一准离开了清平镇，对自己或者对刘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天天看见相互不待见的人，对双方都是一种煎熬。想到这里他决定暗助苏苏一把力，但结果是让她早日滚蛋。正当连如江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是那种很轻柔的动静，连如江直觉应该是一个女人，他喊了一声：“请进。”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浑身天蓝色的套裙，脖颈间硕大的金项链十分吸引人的眼球，她冲着连如江盈盈一笑，说道：“连哥，我和高总过来看你了。”此人正是连如江的老乡，马乡长的内侄女，聊城建筑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袁芳。
　　她身后站立着的就是聊城地税局的高科长和点头哈腰的顾主任。高科长是交通局高局长的公子，也是聊城建筑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和连如江吃过几次饭，不知为何他今天忽然登门拜访。连如江急忙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迎了上去，嘴里说着：“欢迎高总，欢迎袁芳，你们怎么没事先打个电话就过来了呀？快请坐。顾主任，安排人倒茶。”
　　高科长可能因为走路走得有点燥热，他用手里的一本书扇着风，说道：“如江兄弟，咱俩还用客气吗？你和美女握握手就算了，我一身都是汗，快开空调。”这几句话一下子就摆明了自己和连如江的关系，很大方也很到位，连如江听了也暗自佩服高科长的会做人，他亲自去找空调遥控器，递给高科长，说：“高哥，你自己来吧。到我这里就和家里一样。”
　　高科长则把空调遥控器又递给袁芳，说：“女士优先，袁经理，你调试适合你的温度吧。我们男人调好你们就嫌冷。”
　　“哇！高总真会怜香惜玉呀。”顾世才恭维道，他亲自动手给两位客人泡上了茶，同时给高科长解释说：“我们镇长这里的好茶叶可是可遇而不可求，都是从原产地弄过来的，这种恩施玉露是真的来源于湖北恩施，淡而有味，回味甘甜。”
　　高科长哈哈一笑，说：“老顾，对于茶道你就不如我精通了，这恩施玉露茶泡的时候不能直接浇到茶叶上，而是用八十度左右温度的水沿着杯子壁慢慢放水，你这样泡法可是暴殄天物了。”
　　顾世才手抖了一下，嘿嘿笑起来。连如江赞道：“真不知道高哥居然是茶道大师，你可要多指点我一下，我好喝茶，但就是牛嚼牡丹，分不出好坏。”他边说边走到柜子里拿出一包半斤左右的茶叶，微笑着说：“高哥，这种茶叶你要能辨别出来，我就送给您。”这是前段时间他在东昌湖旁边工会疗养院吃饭时，范永强送给他的。虽然他不懂茶的好坏，但知道范家出手绝对不是凡品。在他心目里，原本以为高科长就是纨绔子弟一样的人物，依仗父亲的权力开着建筑公司，指望揽工程来挣钱。回想起第一次见他从跑车里下来的情景觉得他就是小瘪三一般，但后来随着他和高科长的交流逐步加深，他才发现此人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处理事情果断，和人交往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好。要说缺点的话就是自视太高，提起一些人来动不动就说人家傻，这几乎是他的一句口头禅。现在见他居然对茶道茶品懂得许多，倒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高科长显然也对眼前这包茶叶很感兴趣，双目炯炯看着，袁芳也饶有兴趣跑过来，往里望去，就见包中茶叶外形圆紧卷曲如发髻，油润乌亮，颗粒细嫩重实，色泽墨绿莹润，银毫密披，不由赞道：“这么漂亮的茶叶呀！”
　　高科长对袁芳的话充耳不闻，他俯下身子好好嗅闻一下茶叶的香味，又轻轻地用手捻起一片，反复端详，后来又要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倒上不多的热水之后将这片叶子泡了进去，轻轻晃了几下，就看到汤色黄绿明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慢慢飘出。他用舌尖轻轻点了一下茶汤，感觉滋味爽甜，耐人回味。再看杯子里叶底黄绿明亮，两叶映一心展现在水中，就像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慢慢舒展开自己的身体。高科长笑了，说：“连镇长，您这是从哪里弄到的茶叶，这可不是一般的凡品。”
　　连如江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看高科长的一举一动，他专注的样子不由连如江大为叹服:这绝对是一个人才，而不像开始想象的是一个人渣，单凭他对茶叶的领悟和观察，就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他笑着回答：“高哥，你认出这是什么茶叶了？”
　　“嗯嗯，这是涌溪火青。”高科长点点头，脸上有一种很神圣的气色，而不是原来常见的玩世不恭表情。“这种茶叶产自安徽省泾县城东七十公里涌溪山的丰坑、盘坑、石井坑湾头山一带，而且很有可能这是极品中的极品，生长在鹰窝岩附近的茶树上的。”
　　袁芳哇了一声，演戏的成分大一些，就是希望高总能知道自己的反应。顾世才想表态，但看连如江没说话，也就只是笑笑。高科长继续问道：“连镇长，您真舍得把这包茶叶送给我？”
　　连如江点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不过，高哥，你要把这个茶叶的来历给我们说得清清楚楚才行，也让我们涨涨知识。”
　　“这是当然的了。”高科长点点头，他认真的给大家介绍了起来，连如江从他脸上溢出的光辉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涌溪火青茶产于安徽省南部泾县黄田乡涌溪。据史书记载，它的生产历史已有五百余载，曾经是历朝之贡茶，就是现在真正的极品茶叶也是一叶难求。先说它生长的环境吧，那里风景秀丽，层峦叠嶂，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常年云雾缭绕，泉水潺潺。鲜茶叶如碧玉，味似花香；成品火青形似珠粒，落杯有声；色如墨玉，油泣显毫；汤色杏黄明净，滋味醇正甘甜。清代‘扬州八怪’大诗人王士慎，号巢林老人，饮尝涌溪火青后，顿觉六腑芬芳，诗兴大发，挥毫抒情曰：不知泾邑山之崖，春风茁此香灵芽，两茎细叶雀舌卷，蒸焙工夫应不浅；宣州诸茶此绝伦，芳馨那逊龙山春；一欧瑟瑟散轻蕊，品题认比玉川子；共向幽窗吸白云，令人六腑皆芬芳；长空霭霭西林晚，疏雨湿烟客忘返。”听他背诵这首诗歌，热情洋溢，屋里所有人都被他感染了，袁芳微闭双眼，说道：“高总，真想不到您居然是一个大才子，我好崇拜您！”
　　高科长哈哈一笑，说：“我是华南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你原来是不是把我当成了酒囊饭袋？我给你说，袁经理，我在学校可是宣传部的。”说到这些高科长不由有一些小得意，有时候一个人感到自豪并不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比如说一个书画家喜欢别人夸奖他的文采，而一个厨艺高手喜欢被夸在运动方面的天赋。也许是因为本专业大师都已经被夸奖了无数次，有点自我免疫能力吧。高科长对赞誉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可能不会得意，但被奉为茶道大师就觉得很满足了。
　　连如江说道：“高哥，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这茶叶也就赠送给茶道高人吧。哈哈。”
　　高科长点点头，说：“兄弟，哥哥承你的情，这半斤茶叶绝对价格不菲。你知道吗？当年中美关系破冰之旅，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北京，也只是获赠了五斤这种极品茶叶。我估计也是别人送给你的，你只不过不懂价值而已。”
　　连如江点头认可，说：“这就和文物捡漏一样，高总到我这儿也算捡个漏吧。对了，我还没问你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呢，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高科长手里拿着茶叶，有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点头说道：“连镇长您说的还真是，本来过来有事，这一下子反而不好意思说了。那件事情是求你的，应该给你带点好茶叶，没想到事情反过来了。”
　　连如江又招呼他重新坐下，说：“高哥，您就别客气了。有啥事直接说就行。公事还是私事？”
　　高科长看了顾世才一眼，可能觉得他在场不太方便，顾世才何等精明，马上站起来说道：“高总，您们聊，我办公室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看他出门高科长才说道：“兄弟，我过来就是想请教一个事情，清平镇上最近建筑工程挺多，我就想问一下政府打算采取什么形式落实建筑商。您知道袁芳可是我们的公关部经理，他拉着我来就是看看有什么打算？我们准备介入一下这个事情。但你放心，我一定采取正常的渠道，保质保量。”
　　“是这个事情呀。”连如江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高科长说得有道理，最近清平镇大兴土木，成了不少供应商眼里的肥肉，他刚才看高科长进门，就有这个方面的预感。他笑了笑说道：“高哥，您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呢，清平镇居然能请动您这尊大佛？”
　　高科长笑了起来，说道：“兄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主要是清平镇有了你呀。”他刚要再说话，忽然连如江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咣铛一声响，周围办公室好几个人伸头探脑看发生了什么？却见苏苏穿一身银行的工装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连如江。顾世才站在他旁边，想用手推开她，但伸了伸却没敢动手。
　　苏苏喊道：“连如江，你为什么故意为难我！在清平，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来挂职镀金的吗？凭什么干涉我们的事情？你是什么东西？”
　　连如江气得手直哆嗦，他刚要喝令把苏苏架走，忽见高科长站起来走到门口，说：“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发疯辱骂领导，我不打女人，但泼妇例外。”说完一拳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