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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归去(其一)

作品名称:女孩小艾米      作者:鲁南山      发布时间:2018-12-18 22:18:34      字数:6262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小禾不断抬头观察太阳的位置。昨天晚上他就回到了拉马迪,在逃离时拴马的小林子里待了一夜。现在马儿精神头很足,正好派上用场。他觉得出发得有些晚了,担心会错过正义之师解救平民的壮阔场面,尽管他自己也做了一些准备,但那只是以防万一。一想到那些可恶的施暴者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他就觉得解气;一想到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被奴役虐待,他就觉得舒坦;再一想到马上就能把亲爱的女儿搂在怀里,他简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他的心情越来越轻松,马儿越跑越快。Alimo广场出现在前方,一群人聚在那里,一派和平安宁景象。还是没赶上!那些恐怖分子已经被消灭掉了。他早该想到的,如果国际联合军、政府军和宗教武装组织共同作战,恐怖分子怎么可能招架得住?现在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去找小女孩Amie。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异样,在那之后他的马又向前奔跑了十几米才停下。他的对面是数百名恐怖分子,距他仅有二三十米。那些人周围停放着几辆吉普车,摆着几个大油桶,有一些人骑在马上,围着广场挥鞭奔驰,剩余的人一部分正在准备处置那些“背叛者”,另一部分则充当观众的角色。
  那近四十名“背叛者”在人群西侧面朝东方排成一道长长的弧,相邻者之间间隔两米左右。一些恐怖分子正在往他们的脖子上缠引线,这些引线最终在他们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汇聚在一起,一名恐怖分子早就站在那里等待点燃引线。“背叛者”前方站着几排近百名恐怖分子,他们是观众,同时也是守卫,若是被烧着之前有人逃走,他们负责将其抓捕并用更加残忍的方式虐杀。
  施暴者们看到了孤身前来的艾小禾,这样的场面很滑稽,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让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感到意外和茫然。很快他就被认出来,十来个骑马的恐怖分子立在他对面,头领位于正中间,Nasum在头领左侧,一大群人很快聚集到他们身边。
  “Who the hell are you?”(你到底是谁?)恐怖分子头领问道。
  “I am Kinglong,the great Kinglong.”(我是金龙,伟大的金龙。)
  小禾一个人面对这群残忍暴虐的亡命之徒,心中的惊惧几乎使他的血液凝结。他的那两个该死的朋友怎么还没请来救兵?在恐怖分子头领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的几秒钟,他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可绝境已然现在眼前,磕头求饶是行不通了,他总不能先于别人杀死自己吧?再糟糕还能怎么样呢?看看那群就要被烧死的人吧!可怜的小艾米也在里面呢!他应该拖延时间,叶真跟洛卿绝不会弃他于不顾;再退一步说,他自己不是也做了一点儿准备吗?等的就是这一刻。怕什么!女儿的死他都挺过来了,在他眼里再也没有别的劫难。于是他底气十足地告诉敌人,他是伟大的艾金龙,那个在自己的想象中勇冠三军、义薄云天的大英雄!
  “Why do you come back?You should have cherished your life!”(你为什么回来?你本该珍惜你的生命!)
  “I come to rescue those innocent civilians.”(我回来解救这些无辜的平民。)
  恐怖分子群中爆发出哄笑声,头领笑道:“Well,you intend to destroy us,I guess.”(好吧,我猜你是想消灭我们吧!)
  恐怖分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惩罚“背叛者”已经够让他们开心的了,谁能想到还会遇上这样可笑到匪夷所思的事?
  “Let them go,this is my order,irrefutable.”(放他们走,这是我的命令,不容辩驳。)
  “Are you crazy?”(你疯了吧?)
  头领对他失去了兴趣,举枪对准了他。
  “What do you think this is?”(你认为这是什么?)小禾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小禾见首领的动作稍一停顿,但没有收手的意思,遂又喊道,“Nasum, you know it,it’s your gift for me.”(那萨姆,你一定知道,这是你给我的。)
  老头子Nasum原先完全没有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把他当作马戏团的小丑一般。此时听他这么说,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忙制止头领。他手中握着的是两个月前哄骗他携带MH89炸弹时被他抢走的炸弹遥控,炸弹还在他的手里,老头子记得很清楚。他小声地将这件事告诉头领,头领不得不落下手枪,且听听对方说些什么。
  “The bomb is under your feet.”(炸弹就在你们脚下。)
  一些恐怖分子显出惊慌的神色,原来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还挺看重自己的生命。
  “You lie.”(你撒谎。)头领满脸不屑,十分自信。
  “You’ve already believed it.Otherwise,I would have died.”(你已经相信了,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小禾佩服自己的机警,他简直不敢相信在岌岌可危、孤立无援时他能这么地勇敢沉稳。
  “It is not the bomb remote in your hand.That’s your ruse.You try to convince us of the bomb-existence by coming alone and telling the story between you and Nasum.Yes?I see through your idea.”(你手里拿的不是炸弹遥控。这是你的诡计,你独自来此,你讲述你和那萨姆之间的事,不过就是想让我们相信炸弹的存在,对吗?我看透了你的想法。)
  “Don’t deceive yourself any more.You don't dare to fire and shot.”(不要再欺骗你自己了,你不敢点火,也不敢开枪。)
  小禾见救兵迟迟不到,不敢再跟他们耗下去。敌众我寡,变故随时都可能出现,他向那些“背叛者”喊道:“Hey,you,run,right now.”(嗨,你们,快跑,就现在。)
  “背叛者”当中有一些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心中熄灭已久的希望之火似要复燃,至少这个年轻人的出现没有使事情变得更糟。可他们现在无人敢动,眼前的状况还不至于让他们从绝望中复苏。这个单枪匹马的瘦弱家伙,难道能够独自对抗数百凶残的恐怖分子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到敌人嘲笑的嘴脸,小禾继续喊道:“Be brave,my friends,your cowardice is killing you.Entrust your life to revolt and impavidity instead of surrender and fear.Only you can break the shackles on your feet,you are human beings,not slaves.”(勇敢一点,朋友们,你们的懦弱会杀死你们。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反抗和无畏而不是屈服和恐惧。能打破你们脚上镣铐的人只能是你们自己。你们是人,不是奴隶!)
  恐怖分子一方面对鼓动“背叛者”逃离的人恨之入骨,一方面倒也饶有兴致地听他白费力气的演讲。他们确信,没有人会听一个疯子的话,更没有人敢挑起他们嗜血的本性。可偏偏就有人动心了,这几个人不认为上天会再给他们优于当前的机会。这样的人往往是事件进展的推动者,他们无畏、乐观、敢为人先,当然也可以认为他们莽撞、盲目、缺乏耐性,事情的结果将影响最终的评价。
  还是没有人敢动,小禾不想放弃,小艾米就在眼前,他没有忘记来此的目的。他急切的声音再次传入人们耳中:“Those guys,the so-called terrorists,are poor cowards too,they are afraid of a bomb,they are afraid of death,they are afraid of your running away.So,you can strut around in front of them,just move.”(那些家伙,那些所谓的恐怖分子,也是可怜的懦夫。他们害怕炸弹,害怕死亡,害怕你们逃走。所以,你们可以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离开。)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撕断脖子上缠绕的引线,“噌”地窜出去,向小禾所在的南方跑去。一名中年男子见状,依法效之。剩余的人全部躁动起来,个个左顾右看,跃跃欲试。恐怖分子头领愤怒了,感觉受到了侮辱,他的数百名身经百战的勇士难道就这样被一个傻瓜的几句话吓住了吗?他大喊一声:“You are a liar,no one can shame me!”(你这个骗子,没人能羞辱我!)
  两名逃跑者一前一后经过恐怖分子的马前,头领对着他们举起手枪。
  “No.”小禾大叫,“You shot,I detonate the bomb.”(你开枪,我就引爆炸弹。)
  头领没有理会小禾的警告,开了枪,中年男子后背中弹,登时倒地毙命。头领心满意足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枪,随后又瞄准少年。小禾来不及犹豫,摁下遥控器,昨天晚上他埋在地下的MH89炸弹“轰”的一声将广场东侧近一半的地皮掀了起来。站在爆炸区及附近的几十名恐怖分子当场殒命,其状惨不忍睹。骑马的恐怖分子全都伏到马背上,其余众人卧倒自救。小禾庆幸,炸弹没有埋在西侧。
  尘埃散去,逃走的男孩已经跑远了。恐怖分子们个个怒不可遏,对于杀死他们同伴的凶手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头领从一名部下手中要过一把步枪,对准小禾,然后进行最后的审判。
  “What else do you have now?You are sentenced to death.”(现在你还有什么?你的死期到了!)
  “This may stop you!”(这个也许能阻止你!)小禾解开上衣纽扣,腰间缠着的地雷裸露出来。恐怖分子们惊惧的表情比刚才炸弹爆炸时更加扭曲,他们全都了解它的威力。
  “It’s AD200 landmine.”(是AD200地雷。)恐怖分子头领不得不再次放下枪,他已不敢小瞧这位他曾经的俘虏。
  “Right answer.”(答对了。)小禾再次占据主动,颇为得意,“There are a lot in your arsenal.”(在你们的武器库里有很多。)
  “It’s impossible for you to buy one.That's expensive and scarce.”(你不可能买到它,它价格昂贵而且并不多见。)
  “You don't believe your eyes?”(你不相信你的眼睛吗?)
  “It can not be real.”(它不可能是真的。)
  “You doubted my bomb five minutes ago,and then you lost dozens of companions.”(几分钟前你怀疑炸弹的真实性,结果你失去了数十名同伴。)
  “The bomb is real,but the landmine is unreal,only the regular army or big arms dealer….”(炸弹是真的,但地雷是假的,只有正规军和大军火商……)
  “You know it perfectly well,do you remember one-legged Ba?”(你知道得很清楚,你还记得独腿老巴吗?)看到恐怖分子头领皱起的眉头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知道他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他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You are right,I find him and illustrate my intention.”(没错,我找到了他,向他说明我的意图。)看着敌人的窘态,小禾昂首笑道,“Guess what,he gave me one for free when he realized my plan,for free,my friend.”(你猜怎么着,知道我的计划之后,他免费给了我一个,没收一分钱。)
  头领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小禾趁热打铁,向那些“背叛者”大喊:“You see,they are scared,you have already known that my bomb was real.And my landmine is real too.Why do you still stand at your place,you don’t like freedom?”(看到了吗?他们害怕了。你们已经知道我的炸弹是真的,我的地雷也是真的。那你们为什么还站在原地,你们不喜欢自由吗?)
  那些“背叛者”一开始不敢响应这个鲁莽年轻人的鼓励,他们不了解他,可他们了解恐怖分子。小男孩的成功逃脱激发了他们强烈的求生欲望,炸弹的爆炸让他们开始重新评估眼前的状况,地雷的出现拨动了他们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心弦。原先塞满他们身体的绝望之冰完全转化成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将畏缩、恐惧、担忧等所有阻碍他们逃离的因素烧成灰烬。
  “背叛者”纷纷扯断引线,向南方狂奔,惊得恐怖分子的马嘶鸣跳跃。恐怖分子比他们的马更加不安,但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他们没有采取别的什么措施。他们清楚,同归于尽划不来。小禾注视着从他身旁跑过的人群,Amie夹杂在其中,瘦弱,娇小,惹人心疼。包括她在内的许多逃跑者经过小禾身边的时候都会抬头看看他,这个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他们,可现在他们只能回报以崇敬的目光和感激的心。
  小禾盼望着时间快点走,可感觉比听奶奶的训诲时过得还慢。每拖延一分钟,那些人成功逃走的可能性越大,所以恐怖分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以免露出什么破绽,到时功亏一篑。现在,他开始考虑自己的脱身之法了。前一天晚上他埋炸弹的时候并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他面对数百名恐怖分子依然纵马前行的时候,也没想过靠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看来当时疏忽了;即使现在他也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毕竟小艾米刚刚从他身边跑过,他不能撇下她不管。
  本来他还奢望自己的两个朋友能在这漫长的对峙过程中请来救兵,他知道他们一定遇到了他想象不到的阻力,要不然凭他们的个性,绝不会撒手不管。幸好结果不算坏,平民已悉数逃走,救兵最好不要来了,为了他一个人不值得。有那么几秒钟,他认为自己应该投降,被关押的生活他不是没经历过。逃走是他计划中的下一步,毕竟上天曾经慷慨地给过他三次机会——尽管只有一次成功,但那已经足够——难保没有下一次;而且他的那两个获得了自由的朋友,一个是人民报社记者,一个是救援协会会员,跟这将军那元帅的甚是熟稔,一定会想办法解救他的。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决,恐怖分子连“背叛者”都要烧死,那“反抗者”会遭受怎样的对待?他打了个寒颤,又想出另外一个主意。
  逃走的可能性有没有?他把那个地雷模型扔向他们,使他们退后并且慌乱,然后调转马头,飞速逃走。可他们有枪,即使他能侥幸躲过子弹,他们的马也能追得上他,即使马追不上,他们还有汽车!那还能怎么办?不能投降,不能逃走,更不能眼睁睁等死,难道要跟他们战斗吗?就像当年乌江之畔,项羽一人冲进汉人的军队……
  小禾胡思乱想之际,一名恐怖分子从最北端钻进人群,一直挤到头领身边。头领弯腰附耳,这名恐怖分子将完成的任务报告头领。他是在头领的示意下返回基地查询信息的,他的话的意思是这样的:独腿老巴在随犯人暴乱逃狱时被子弹击中小腹,虽然逃脱,但于当天死在归国途中;而他们打算焚杀背叛者的计划是在犯人逃走两天后制定的,独腿老巴没有机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计划。所以眼前这个人说了谎话,那么他凭什么相信他腰间的地雷是真的呢?
  恐怖分子头领跳下马,右手将步枪立在地上,左手搭着马背。几秒钟之后,他点燃一根雪茄,端起步枪对准小禾,扣响了扳机。头领枪法很准,小禾左胸中枪,从马上摔了下来。
  小禾趴在地上,左半边脸埋进松软的沙土中,他知道自己的血流光了,伤口感觉不到疼痛,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上下眼睑很快就要合上了。他看到云净抱着小艾米站在不远处,云净朝他微笑,然后把小艾米放在地上,小艾米挥舞着双手向他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
  恐怖分子头领站到小禾身边,俯视片刻,将枪口对准他的身体,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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