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归来

　　连如江看向秦汝阳，问道：“汝阳，你怎么觉得它是假的呢？”秦汝阳耸耸肩说道：“如江，全国人民都知道它是假的。因为真的在美国和台北呢。这种有名的古画仿得太多。”
　　连如江摇摇头，他重又聚精会神看向手中画卷：画面近处为两棵参天老松树，透过松枝空隙，露出了牧人的帐篷，三个身穿满族服装的牧人倦怠地或坐或卧在帐篷前，一只牧犬从帐篷内伸出了半个身子。然后由一匹浑身滚圆的白马引出了后面千姿百态的群马。全画构图繁复,虚实处理十分讲究马匹、人物的聚散，特别富有节奏感。画面中虽然马匹占据绝对多数和主要部位，但是整个马群是由人控制着。以牧者开头，又以牧者结尾，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融洽的关系，构思十分巧妙。在具体描绘手法上,郎世宁充分发挥了欧洲绘画注重明暗、立体感、解剖准确及透视的特点，使画幅别开生面。其中有几匹刚从水里涉步上岸的马,湿漉漉的毛还紧紧贴在身上，非常生动逼真，显示了作者细致的观察和高超的写实功力。
　　画卷上还有许多的印章，连如江仔细看了几个，都是一些名号，甚至有的和他手中的闲章几分相似。看来也是当初欣赏画作的人留下的，或者说是作伪者特意用来混淆别人耳目的。连如江对这些倒不怎么在意，但他看着这幅带些古色古香气息的画，总是感觉它不像假的。
　　范永强看连如江有些发呆，开始并未在意，只是端着眼前的茶水轻抿几口，这是他留存在王府井的自带铁观音，整个房间都荡漾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前门店里有一些清朝时就花大价钱置办的瓷器，勉勉强强能搭配上范总的高档茶叶。后来他看连如江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不由也有些狐疑，莫非这幅古画真有玄虚，他可是自始而终没把它当做好东西看待。
　　又过了一会儿，连如江说道：“范哥，这幅画我怎么看怎么不像赝品。要不我打个电话请教一下黄院长，您看行吗？”
　　“行！不过如江，我在此之前也请故宫博物院的孙老先生看过这幅画，他说这幅画只用线条造型，几乎没有明暗和阴影，马匹虽然画得十分细致，不过墨色稍浅，而且树干及芦苇用笔略粗，墨色亦较浓重。虽然采用白描画法，但手法似乎并不是炉火纯青，怀疑是民国前后的仿品。”范永强说的孙老先生，也是故宫博物院的一位书画大家。
　　“嗯！我就问问黄院长这幅《百骏图》历史上有没有别的说法。”连如江今天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几丝怀疑，莫非自己走眼了？要是凭感觉的话几乎可以断言这幅画应该是名家之手，具有相当高的艺术造诣。
　　黄院长的手机一拨就通，电话里传来老先生的声音：“如江，你北京的事情处理完了吗？”黄院长声音并不大，他担心惊扰了什么人一般。
　　连如江知道黄院长以为自己仍在武家，马上解释说：“黄老，您好。我在北京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最近就回聊城，您老在哪儿呢？”
　　听他说已经完事了，黄院长明显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大起来：“如江，我现在就在你们临清市康庄镇上，上午我和子婵来看那座古墓，很有意思，大有意思！你来看过吗？现在尤镇长非要请我们吃饭。你找我有啥事吗？”
　　连如江那天听说徐子婵他们挖掘的古墓主人疑似北宋大画家张择端，就想去看看，但一直忙忙碌碌抽不出时间，现在听黄院长一问，不由脸上微红，但他顾不上说这个话题，就问道：“黄老，我找您是想请教一个关于古玩的问题。您肯定知道《百骏图》是吧？我听说一共两幅，一幅纸质的在美国，另一幅绢制的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也是那儿的镇馆之宝。我怎么在北京无意间发现了一幅，怎么看怎么像真的。这有可能吗？”
　　“《百骏图》？”黄老愣住了，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是从哪儿发现的？不会又捡漏了吧？如江，这幅画可是挺有讲究的。”
　　“黄老，不是捡漏，也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他让我辨别真伪，我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的，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连如江听出黄院长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不由暗自琢磨:莫非这幅《百骏图》真有可能是真的？
　　“如江，关于《百骏图》可是有很多故事，现在除了你刚才提到的两幅，还有一些有关的传说，陈重远所著之《古玩谈旧闻》一书中有‘仿郎世宁的《百骏图》假赛真’一节，据说郎世宁所画《百骏图》于晚清光绪二十六年曾经被太监乘八国联军侵华之乱盗出宫外，由一个姓金的满族宗室画家借来临摹了一卷，这位姓金的画家名字已不可考，古玩行的人尊称他为金二爷。金二爷的祖上曾经在宫中内务府上驷院供职，掌管御马，故而金二爷从小爱马，长大了就画马。金二爷临摹完以后，又由太监偷偷送回宫中。这一卷《百骏图》摹本，起先就在金二爷手中。清亡后，金二爷这些满族宗室没有了经济来源，家境很快就没落了，生活潦倒，于是便以作画摆摊谋生。
　　民国二十年前后的一天，古董商梁某到什刹海一带溜达，正好碰到了金二爷，二人便攀谈了起来。在谈话中梁某得知金二爷手里保存有郎世宁《百骏图》的仿本，于是相约到金二爷家中观赏。梁某十分欣赏金二爷的画艺，提出请他为自己再临画两卷《百骏图》，并每月提供生活费三十元，三年为期，金二爷按时完成了两卷临仿的郎世宁《百骏图》，梁某又付给金二爷两百元酬劳费。后来梁某请琉璃厂的张鉴轩、阎善之在画卷上添上了‘臣郎世宁恭绘’署款，再配上仿张照、董邦达、于敏中等大臣的题跋，加盖乾隆的五颗印玺，按照宫廷的格式装裱，共用了三年时间，花费了近两千元，等待时机出售。其中一卷仿本后来以三千元的价格卖给了收藏家魏子丹。另一卷则在抗日战争时期，由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买去，于一九三九年希特勒五十岁生日时，被汪精卫作为寿礼送往纳粹德国了。
　　你明白吗？你手里的这幅画很可能就是上述两本仿品中的一件，我曾经在天津艺林阁见过一幅摹本，为绢本设色画，构图与《百骏图》原作相仿，色泽亦较为鲜艳，开卷猛一看，还有若干分相似，颇能唬人。但是经仔细观察后，仍然可以感觉到这个摹本的作者对于欧洲画法掌握得还不到家，似乎并未学过西洋素描技法。画中人物的姿势结构、马匹皮毛质感等处的表达均有不足之处。”
　　听黄院长说起古董知识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连如江第一个感觉就是蒙了，好不容易等他讲完这几个故事，他才试着问道：“黄院长，以您之见，我手里这幅画肯定就是仿品了，是吧？”
　　黄院长口气明显不高兴了：“如江，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没明白呢？首先这幅画虽然仿品很多，但是具有艺术价值的仿品也是很贵重的古董，绝对不能作为一般的赝品来考虑；第二我没有看到那幅画，只能算是盲人摸象吧。你要是方便，可以把那幅画带到聊城来，我估计最近一周我走不了。我好好给你看看。”
　　“这样呀。”连如江忍不住看了范永强一眼，“黄老，行！如果我带画回去就和您联系，请您老给掌眼。”
　　“带不带来都要找我，我这次来聊城有很大成分就是想见见你。另外我的老友玉掌柜对你家的鸡油黄手串特别感兴趣，能不能让他开开眼？如江，这也算我给你看画的一点小报酬吧。”
　　“那绝对不行！”连如江半开玩笑地说，“玉珠串我可做不了主，我们家都是我夫人说了算。”他曾无数次听说过玉掌柜的大名，他也是京城六奇之一，但一直无缘见面，没想到人家到了聊城他却杀到了京城。
　　黄院长听出了他开玩笑的语气，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那就让子婵找她姐姐吧。”
　　放下黄老电话，连如江简单地把情况给范永强介绍了一下，原以为范哥敝帚自珍，舍不得把这幅古画让他带走，谁知道范哥毫不在意，说道：“如江，这很简单，你拿着请黄老头给看看就行。要真是好东西你喜欢的话就留下。我对古画也就是简单看看，根本不感兴趣。这是房山区一个机械厂的人送给我的，想进入铁道系统供货，说是不值分文的赝品，但我看他眼神忽闪忽闪，觉得有可能是想给我设套。”
　　连如江嘿嘿一笑，说：“哥哥你好大方！既然是设套您可要有所防备。上次奇楠香我还没给你呢，下次再带过来吧。主要给哥哥凑个喜气。”范永强笑着点点头，说：“好！我兄弟的好意我领了。那奇楠香，我找人做个物件，放我大伯屋里，也让他百毒不侵。给我设套的那个人我会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范永强尽管对连如江客客气气，但在北京圈子里也是有名的杀伐果断人物，岂肯轻易吃亏。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范永强才安排司机送他们去火车站。
　　连如江本想去中国科学院齐先生的丧礼上吊唁一下，但想了一下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出现好，另外武家刻意低调处理这个事情，他觉得还是不添乱的好。尽管如此，他仍是给武毅打了一个电话，问武毅什么时候回法国。武老没事，齐先生的事情处理完后估计他会动身，但他很奇怪居然没看见肖婷的身影，按理说肖婷当时也该过来看看的。
　　武毅说他大约下周一回去，连如江想起刘磊运作的联合国项目的事情，就说自己也有可能过段时间去法国一趟，方便的话他倒是想见见武毅，但很担心遇到那只母老虎，不，是那只九尾妖狐。武毅说随时联系就行，他倒很希望有人生四大喜之一喜——他乡遇故知。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站台里，连如江道声再见就上了火车。
　　一路无话，连如江归心似箭，在济南下了火车就换车直奔聊城。车是李进安排的，他已经携肖木燕去了北京探望武老。连如江和秦汝阳分手时，他忽然想到自己探访迷糊湾的事情，又想到秦大官人一向运气逆天，要是他兄弟二人一起去会不会可以借助秦汝阳的运气呢？另外上次他在迷糊湾感觉到八卦玉佩有动静，也担心那附近会有什么魔障之类。兄弟连心，其利断金，要说起自己最信任的人却非秦汝阳莫属，于是他问道：“汝阳，最近你什么时候去清平镇考察你投资的厂房？到时候你陪我钻个地方。”
　　秦汝阳对连如江的吩咐是无条件服从的，并不追问去哪儿，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连如江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见家里很是热闹，王书记没去临清市，王凌丹一家三口都过来了，刘阿姨张罗了一桌子菜，他在路上的时候王凌雪给他打过电话，因此魏姐夫早早给连如江斟满了酒。王云贵在家里很少喝酒，而魏姐夫则是无酒不欢，因此连如江逢年过节每每陪他喝得有点酩酊大醉，他的酒量实力要远远高于连如江。今天桌子上摆的是连如江带回来的特供茅台，魏姐夫自然不肯放过喝好酒的机会。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推杯换盏之间连如江又有了几分醉意，他并没带戒酒符，总感觉家人喝酒再借助于外力有点说不过去。魏姐夫也有点喝多，他开始滔滔不绝说茌平县县领导不给岳父面子，他已经工作了这么许久，副局长仍没扶正。王云贵的眉头皱起来，刚要说几句，却听到连如江说道：“魏哥，过几天咱爸爸又要高升了，去省里做农业厅厅长、党组书记，恐怕我俩在聊城就要完全靠自己了。为人做事严以待己宽以待人就行，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他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屋里的所有人，包括刚才还正襟危坐的王大书记，首先是王凌雪反应过来，她问道：“如江，你说什么？咱爸爸去做农业厅的厅长，那可是正厅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