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闲章

　　武老看连如江走进来，精神不由一震。在他身旁还坐着一个女孩子，身穿军装，中等个子，梳着短发，方面大脸，面色黝黑，很平常的长相，和武部长的面容有几分相似，见武义程马上站起来，喊道：“姑姑。”应该是和武毅一个辈分的人。她看连如江一眼，张张嘴想称呼什么，但并没发出声音，武义程介绍说：“这是连叔叔。”
　　女孩咬咬嘴唇，很不情愿的声音称呼道：“连叔叔！”连如江点点头，并没说话。
　　武老指指旁边一把软椅，说道：“如江，你坐！”武义程往外拉拉椅子，和连如江一起坐下，秦汝阳则是四下打量，似乎对这间房子很好奇。连如江重重踢了他的腿弯一脚，这家伙猝不及防，哎呀一声，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她的笑容倒是有点美。
　　武老也被连如江这个动作逗乐了，本来略显忧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这个连如江挺有意思，他总是有小花招让人分散注意力。
　　“武老，您感觉怎么样？”连如江双目看向老人，他见武老虽然精神略显疲惫，但虎老雄风在，精气神比上次寿诞时候还要好上几分。
　　“如江。这次要谢谢你！”武老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听说你现在去乡镇做镇长了？那可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怎么样？做着有压力吗？”
　　“没有压力。这是对我的一种挑战！”连如江满脸堆笑，最近自己有点太顺了，处处都有贵人相帮，他觉得可以适当地推出秦汝阳了，“这是秦汝阳，武老。他为了支持我的工作，特意去我所在乡镇上投资建了厂房。”
　　要是别人应该主动站起来给武老打招呼，但秦总只是转头对着武老笑了笑，很大牌的样子，连如江想骂他几句。但武老浑不在意的样子，而且连如江感觉到他看向秦汝阳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柔和，他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武老已经看出中间的秘密？转念一想，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像武老这样的老一辈革命家，阅人无数，很多问题能一眼看到底，想瞒过别人难，瞒过这位老爷子有点困难呀。
　　“秦汝阳，这个名字好呀。汝阳杜康是咱们国家最早的一种酒，不过看样子小秦好像不会喝酒的样子吧？”
　　“老爷子，这您可看走眼了。秦总酒量如海，三四瓶白酒对他来说都是漱口之用。”连如江故意夸大其词，就想让老爷子开开心心的，他觉得尽管武部长已经布置了封锁齐先生病故的事情，但像武老这种人老成精的人不可能毫无觉察，只是不点破而已。
　　“哦。这么厉害？”武老看向连如江，“如江，你可要实事求是啊。”
　　“绝对的。要不咱们做个试验。程姐，你去拿一瓶白酒让汝阳给大家表演一下他的神功绝技。”武义程曾经见识过秦汝阳酒醉之后的憨态，就以为连如江只是开开玩笑，她笑呵呵地说道：“好！我们相信你！如江，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解酒丸也送给你这个好朋友了。”
　　屋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似乎自从武老生病后就没有这样的欢声笑语，就连那个小女生也不再绷紧面皮，陪着武老笑了起来。
　　“如江，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听说你成了荆暗夜的徒弟？那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怎么会认识他？”武老问道。
　　“说起来也巧。其实是他主动找的我。上次给您拜寿的时候程姐和凌雪去旁边寺院无意遇到的他……”连如江就把他和荆暗夜相遇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给凌红岩看病的情节，当他说到镇江金山顶上遇到荆暗夜和那个青城山道士的时候，武老啊了一声，问道：“你也遇到符道长了？”连如江一愣，才想起医僧符道的说法，于是连连点头，把徐子婵被那人收为徒弟的过程也讲了出来。
　　武老连连点头：“怪不得你说现在能喝酒了。符道传授的肯定有画符解酒之术。如江，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奇遇，也算是有缘人了。”连如江没想到武老居然对这些江湖事务也很内行，不由大为敬佩，说道：“武老，这么说这些人真的算是世外奇人了？”
　　武老很坚定地点点头，说：“岂止是世外奇人，说句有违于唯物主义的话，他们都算得上是半仙之体。另外还有几个人也和他们差不多，有机会你遇到的话肯定会受益匪浅。这就看你将来的缘分了。”
　　也许这些话题让武老有点兴奋过度，过了一会儿看他脸上居然有了疲惫之色，毕竟是近一百岁高龄的老人了，而且他一直保持正规军人坐姿，连如江试了试这个姿势，发现自己连十分钟都撑不住。武义程说道：“爷爷，要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带如江他二人出去了。以后春节让他们也来给您拜年如何？”武老点点头说道：“要是不嫌远就来吧。如江现在越来越成熟了。你这个镇长可要做好，过年来好好汇报你的成绩。”
　　连如江一拉秦汝阳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给武老鞠了一个躬。武老说：“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下次有缘再见！”
　　连如江朗声说道：“武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有机会就来陪您老人家说话。”秦汝阳张张嘴，谁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武义程带着二人出了院门，忽然听到后边有人喊姑姑，回头时却见那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递给武义程两只绿色盒子，说道：“祖爷爷让我把这两枚印章送给这两位叔，”说到这里打了一个艮，明显觉得连如江的年龄和叔叔有段距离，接下来的称呼就改变了，说道：“这两位大哥。”
　　“好！”武义程接过印章，她知道自己爷爷文武全才，对于诗书画以及篆刻都有过专门研究，连如江订婚之日他就亲手写了“君子好逑”的题词，专门让李进送了过去。武老自己制作有多款闲章，所谓闲章指镌刻姓名、斋室、职官、藏书印等以外的印章。从秦汉时的吉语印演变而来，除刻吉语外，还常刻诗句、格言、自戒之词等。专门从事篆刻与书画的艺术家，一般都有许多印章。这许多印章，除姓名、字号用章外，其余印章，在印学上都统称为“闲章”。
　　三人坐到了前厅里，武义程才取出那两枚印章，顿时连如江和秦汝阳的眼睛都被吸引过去了，两枚闲章一方一圆，一黄一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身娇黄的方章，黄得晶莹朗澈，黄得纯粹通透，令人想起古人的雅致。圆章则是遍体通红，像极了初升的太阳：东方的天空发红了，在重重叠叠的峰峦最东端，红得最浓，最艳，好像正燃烧着大火，而且在蔓延扩大。就在这一刹那间，那红绸帷幕似的天边拉开了一个角，出现了太阳的一条弧形的边，并且努力地上升着，变成了一个半圆形，就像刚刚从铁炉里夹出来的烧得通红炽热的铁，而且放着强烈的光，把周围的红绸帐幕撕得粉碎。这种看上去灼热的感觉让连如江觉得热烈但带有一点圆润，他一把抓起红色印章，看底下用篆体刻着四个字：格物致知。秦汝阳拿起了另外一块闲章，底下也同样是四个字：大巧若拙。连如江笑嘻嘻地凑过脸去看了看，然后点点头，说：“咱俩一人一块！我手里这块就是我的了。”秦汝阳一向不喜欢和连如江争抢什么东西，再加上他特别喜欢这四个出自于《老子》的词语，连连点头，说道：“好！”
　　武义程则说道：“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两块印章的材料吧？”
　　秦汝阳很少见地回答：“武主任，我认识如江手里的，是四大国石中的鸡血石，我手里这个就说不清楚了。”连如江知道秦汝阳曾经自学过一阵子文物古玩知识，给济南英雄山文物市场没少捐献工资，虽然经常上当，但的确懂得一些基本常识，这点比连如江要强上不少。连同学号称火眼金睛，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许他能辨明真伪，但基础知识上差了许多。不过连同学也有自己的特长，听秦汝阳说道鸡血石，马上欣喜地问道：“昌化鸡血石吗？”
　　鸡血石同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并列，享有中国“四大国石”的美称，主要用作印章或是工艺雕刻品材料。中国最早在浙江昌化发现玉岩山鸡血石，昌化鸡血石的品质是血和地。血色为鲜红、正红、深红、紫红等，鸡血的形状有块红、条红、星红、霞红等，并能达到鲜、凝、厚为佳，深沉有厚度，深透石中，有集结或斑布均衡为佳。血量少于百分之十者为一般，少于百分之三十为中档，大于百分之三十者为高档，大于百分之五十者为珍品，百分之七十以上者珍贵难得。全红或六面血为极品。红而通灵的鸡血石称为“大红袍”，连如江手中这块犹如初升太阳般的全红品质肯定就是大红袍了。在清朝，利用大红袍石刻制玉玺的皇帝和皇后是最多的，有乾隆、嘉庆、咸丰、同治、宣统、慈禧等。同时，鸡血石被列为宝玉石名品，在清代官吏服饰中，一花翎红顶为最高等级，鸡血红曾代珊瑚红、玛瑙红为顶花品饰之最高荣誉。
　　连如江深为自己的先下手为强感到自豪，不但材质高绝，那四个字“格物致知”分明寄托了武老对自己前途的期待。他又看向秦汝阳手中印章，心中微微有些内疚，他问武义程：“程姐，汝阳这块是什么材质的？”
　　武义程笑了笑说道：“他这一块并不次于你，你听说过金琥珀吗？”
　　“金琥珀？我还真不太懂。我只知道琥珀，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讲的就是琥珀的形成，松树的松脂滴落，正好滴在一个捕食的蜘蛛身上，经过几千万年的沧海桑田，最后被人从海边挖掘了出来。”连如江说道。
　　“琥珀也是一种古玩文物，佛教七宝之一呢。”秦汝阳说话有点瓮声瓮气，但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爷爷有十二块最喜欢的印章，都是他亲手制作的，不但当初寻找材料，就是篆刻的时候也是大费一番周折，一直是视若重宝。别说外人，就是我大伯想要一块都舍不得给，他曾经说等自己离开了，就把这些印章给他做个陪伴。我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对这十二块印章太了解了。”武义程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远处，就像在回忆着什么。
　　“大红袍的昌化鸡血石是他在福州军区做司令员的时候，亲自在浙江昌化玉岩山采到的，号称石中皇后，其鲜红素净的尊贵和晶莹剔透的丽质一直是爷爷的最爱之一；这个金琥珀更是不同一般的琥珀，金黄色的透明琥珀就叫金琥珀。金珀一定要具备两个特点：一个就是一定要黄得很艳丽，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另一个就是珀体的净度一定要高。因为金珀的“金”就全都体现在净度上了。质量高的金珀阳光打上去，在鲜丽的黄色里会有金光折射出来，耀人眼目。这是金珀与普通黄琥珀的区别。琥珀大致可分为七种：第一种为血珀，第二种就是金琥珀。这个金琥珀印章也是大有来历，原材料是柬埔寨那位很有名的亲王亲手送给我爷爷的，说它是佛教中最珍贵的宝物，我爷爷特别喜欢，就亲手做成了这个印章。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它，她像极了女孩子的梦，唉，最后没想到我爷爷居然赠送了给你们。如江，姐姐都有点羡慕嫉妒了。”
　　听武义程说出这两块印章的来历，连如江和秦汝阳再次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几分欣喜，不，应该说是几分狂喜。连如江反应得快，忙说：“谢谢程姐，谢谢武老。”
　　武义程脸上有几分不舍，说：“如江，小秦。有这两块印章，武家的任何人见到你俩都要有求必应。如果你们不想要，我给你们五百万，马上转让给我。”
　　“姐姐，咱们不谈钱，太俗了。我特别喜欢这四个字，格物致知。我明白武老对我的期望。”
　　“我也喜欢‘大巧若拙’。”秦汝阳也急忙发言。
　　“好吧，你们收起来吧。对了，如江，我一直纳闷一个事情，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武义程转移了话题。
　　连如江穿的是夏天的短袖衫，他周身找了一圈最后才决定把那个盒子放在裤兜里，但有点大，鼓鼓囊囊颇不雅观。他说道：“姐姐，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好。你刚才对老焦说了什么？他可不是那种轻易服人的性格。”
　　连如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