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斗法

　　范永强说的果然不错，第二天武家风平浪静的，看不出丝毫异样。早晨是武义程和焦大夫二人过来请连如江和秦汝阳去吃饭，武义程两眼红肿明显是哭过，焦大夫则依然很矜持的神态，他过来找连如江就是想好好和他交流一下，他对于重症监护室里的一幕耿耿于怀，想知道连如江究竟采取了什么方式化解了那个血块。
　　他不信连如江会用什么中药，这简直是开玩笑，用脚后跟考虑也知道连如江进出门之间几乎什么也没携带，夏天衣服本来就少，如果真要带什么药剂是瞒不过众人眼睛的。因此焦大夫肯定是他采用了某种按摩手法，或者干脆说就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气功之说。但焦大夫对于那些气功大师都嗤之以鼻，曾经有一位重量级官员就是让气功大师给医治，耽误了病情，最后送到医院请焦大夫医治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焦大夫脾气倔强，说他既然相信气功大师，还是让大师上阵吧，死活不接手治疗，结果别的医生尽力之后，也没能挽救这个领导的性命。但焦大夫的坏名声可是传遍了医学界，他被称之为“信巫不信医，信医则不信巫”的现代扁鹊，焦大夫医德高尚，救人千万，但就是脾气有点太过于怪异了些。
　　这次连如江对他的打击远比武毅那一拳头要沉重得多，四人早餐时，好几次他想张嘴问问连如江，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连如江因为肖木燕的事情，一直对焦大夫有种感激之情，再加上武义程的关系，对他愈发客气，这反而让焦大夫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连如江问道：“程姐，武老身体怎么样了？”
　　武义程早晨吃得很少，就上了一碗燕麦粥，今天她几乎没有说话，听连如江问他，才说道：“爷爷没什么事情了，今天早晨都能自己下床了。我大伯二伯一直陪着他呢。”
　　连如江长舒一口气，表演成分十足，其实他早知道武老应该康复了。古镜不但治好了这次的病，而且他原来血管中一些污垢也被一扫而空，看上去武老要一下年轻上七八岁左右。“程姐，要没有什么事情，我和汝阳就回山东了。我镇上还有好多事情呢。”
　　“上午爷爷和我大伯可能要见你们一面。”武义程说道，“吃完饭后你们和我一起过去吧。”
　　“好的。姐姐！”秦汝阳吃饭一向都是很舒服的那种吃法，大吃大嚼，嘴里发出很大的响声，连如江曾说过就像喂猪，但他自己从不在乎。甚至故意把声音弄得再大一点，现在他啃萝卜再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连如江想说他一句，但忽然又觉得在这种场合好像不太合适。
　　焦大夫今天吃了两片果酱面包，喝了一杯咖啡，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见众人都不说话，于是咳嗽一声，想要说话。连如江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问题，急忙先下手为强：“程姐，齐先生的丧礼在哪儿举行呀？我想去看看拜祭一下，可不可以？”
　　一提到齐先生，武义程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哽咽一声：“齐先生是中国科学院的退休员工，不过已经退休多年，单位上认识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这次丧事办得估计要很冷清。如江，你就别去了，大伯特意嘱咐过这件事情。武毅一直在那儿守灵。”
　　听他这般解释，连如江有点诧异，没想到齐先生居然也是一个有公职的人，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再说什么也不好，只好点点头，说：“程姐，您也不必太过于伤心，齐先生本就是一个洒脱之人，他原来就一直想这种羽化成仙般的形式。昨晚他给我托梦，说他去的极乐世界，让大家万勿悲伤，另外武家现在走在一条金光大道上，他走的也很放心。”后边的话半真半假，他倒是真的梦见了齐先生，齐先生犹如他看的电影中的诸葛亮，也是羽扇纶巾，只是冲他遥遥招手，真的有点踏歌而去的神仙样子，后边那几句话都是场面了。
　　武义程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吗？如江，你真梦见齐先生了？”焦大夫却很不满意起来，作为最典型的唯物主义者，焦大夫对于鬼神之说都是坚决否认的，他一怒之下居然站了起来，满脸不高兴的神色，说道：“连先生，您这么说我可不怎么赞同。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托梦之说？”
　　他的这一句话立马让连如江张口结舌，没想到焦大夫居然如此说话直爽，丝毫不给人面子。
　　武义程则拉了丈夫一把，责怪道：“老焦，你干嘛这么大声？你不知道如江也是好意吗？而且我第一次见他，他就从我面相上说出了我的一些情况，别人我不相信，连如江却不是那种以讹传讹的神汉。刚才他给咱爷爷看病你也是亲眼所见。”
　　焦大夫也是涨红了脸，他是一个很坚持原则的人，甚至说不太懂的人情世故，即使是武老站在他面前有时候都纠正不了他的想法，因此他和武义程的貌合神离也就不可避免。二人脾气性格迥乎不同，听武义程居然用算命看相一类封建迷信的事情给自己压力，更是火冒三丈，他的声音更大，就连餐厅里的服务员都往这边看过来：“你们怎么能相信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呢？既然连先生会看面相，那你给我看看，说我什么时候死？你要说对了我才真正佩服你。以后我见了你就退避三舍。”
　　连如江笑了，那种就像幼儿园阿姨看到调皮孩子的笑，他说道：“焦先生福大命大之人，怎么会说到生死这种事情呢。这样吧，你跟我出来我给你说说你的面相缺陷如何？”
　　“就在这儿说！我行得正走得直，有什么怕的？”焦大夫似乎动了真火。
　　“法不传六耳！焦大哥就算给我帮个忙吧。当着其他人说对我不好。”连如江恳求的语调，秦汝阳很惊讶地看向连如江，这小子很少有求人的时候呀，怎么今天如此低声下气，他哪里知道连如江欠过焦大夫一个很大的人情，肖木燕的孩子就是焦大夫给治好的。
　　焦大夫并不是不明事理的那种人，他想想昨天连如江给他留了面子，决定今天投桃报李，他站起来大步往门口走去，挺胸抬头，双手不自觉地倒背到身后，好像刚从一台难度极大的手术台上走下来一样，游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连如江则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在众人眼里，大姑爷这是完胜乡下小子的节奏。二人走出门去，餐厅旁边有几棵枣树，上面的枣子都已经小孩子手指头般大小，焦大夫背着手指点江山的神色，连如江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焦大哥，刚才我看出点东西，只是不方便说。您是不是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的母亲和你是同事了。”
　　连如江话语轻轻，真的只有焦大夫听到，不过在焦大夫耳朵里不啻于几声炸雷滚滚，他哆嗦了一下，差点跌倒，双手也不再背在身后，而是用一根手指指着连如江的额头，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
　　武义程毕竟不放心二人的交流，她懂得自己丈夫的臭脾气，几乎是谁也不让，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远处焦大夫的行为让她吓了一跳。正要出去喝止，身边秦汝阳却拉住她，说：“武主任，没事，你看连如江的动作，他俩不会吵起来的。”
　　连如江再次拱拱手，声音极低地说：“焦大哥，这个事情你知我知，你放心没有人看得出来。我也不是用别人耳朵听来的，更不会乱说。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不是神汉。另外上次你救了我同学的孩子，我谢谢您。”连如江最近技艺进展很快，原来殷部长水平要高于他，现在的连如江基本上除了荆暗夜和那个邋遢道人以外，都没有敌手，能一眼看出焦大夫有二个孩子那真的需要功力。
　　焦大夫心里却是打翻了五味罐子，他压根没想到连如江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本来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哪里知道马上变成了皇帝的新装中那个身着寸缕的主角。他并不是一个心理阴暗的人，也很少说假话，但他也有自己埋葬在心里的秘密，刚才连如江无疑一下子进入了他身体防卫最森严的城堡。欲待否认，却又担心连如江进一步再说下去，这些话要是当着武义程说出来，他立即就可以身败名裂。武家的力量他是耳闻目睹见识惯了的，而且这件事情自己完全是一点也不占道理，他哆嗦了一下，勉强站定身形，脸上已经由刚才那般刚毅笑容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他说：“连大师，我现在才真正佩服您。我相信那些有关于你的传闻了，果然是火眼金睛。”
　　从连如江脸上丝毫看不出得意的神情，不过昨晚月下沉思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又有一些变化，看人时如果凝神静气，细微之处就能发现一些原来不曾想到的变化。昨天他在旁边就仔细观察过焦大夫，看他面相绝对不和程姐一样，明明是有子之人，且不止一个，程姐则是没生育过子女，当时他就很奇怪，不过后来想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姐夫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呆板，属于深藏不露呀。刚才吃饭二人距离只有二三米，更方便他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焦大夫不但有两个孩子，而且这两个孩子母亲还不一样，他敢用秦汝阳的宝镜和别人打赌，自己不会看错。果不其然，枣树下他只短短几句话，就完全击垮了焦大夫的心理防线。只不过连如江却依然抑制不住对焦大夫的敬意，此人非但医术深不可测，就在心理战上也是一世豪杰，武义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再度拱拱手，说：“焦大哥，恕我刚才胡说八道了。”
　　焦大夫摇摇头，他摆摆手，说：“我这个人一直对神秘的面相之说不放在眼里，现在说起来是我坐井观天了。另外，如江。武老，你是怎么治好的？是气功吗？荆暗夜师傅我也见过，他对于气功之说也并不怎么感冒，说现在好多人自称气功大师故弄玄虚，其实都是装神弄鬼。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传之秘？”他已经心平气和，马上转移了话题，连如江更加钦佩这位姐夫，他无论从情商还是智商，都远胜程姐。
　　“焦大哥，我不会什么气功。荆大师给我留下了一本医书，我也是至今才参详了一些救命之术，中医并非不能治疗急症。另外人各有命，武老看似病情严重，但寿限未到，自有人出来救他老人家；齐先生则是已经油尽灯枯，我也丝毫没有办法。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焦大夫听他说话又转到了神秘的命相之说，就没接他的话。二人相对无言，连如江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南京的号码。他看一眼焦大夫，见他并无反应，就接了起来。
　　是杨梅打过来的，说今天上午自己在乔教授家里，乔教授已经答应收她做入室弟子，业余时间学些古画的装裱之术，她打电话过来就问连如江那套日本画册怎么处理。
　　连如江很淡然地说道：“先放你那儿吧。咱们开学时我去取。”
　　杨梅显然还想说什么，问道：“如江，你身边有别人吗？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说，我要好好感谢一下子婵妹妹。”
　　“杨书记，我现在北京有些事情。你要是找徐大小姐，来山东就行，她现在就在我工作的地方。”杨梅也听出他的口气有点公事公办，马上招呼一声扣了电话。
　　焦大夫只用了这二三分钟的时间已经恢复了常态，聪明人之间不需要打太多的机锋，如果连如江想揭穿自己，刚才就不会忍辱负重陪自己出来言明此事。他见连如江打完电话就主动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如江，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很出色的一个。我现在都有些佩服你了。”他的脸上也是笑容可掬。
　　远远站在窗口的武义程大跌眼镜，自己的丈夫居然会笑，而且笑得如此阳光灿烂，这是多少年之前的记忆了，平常里他都有点趾高气扬，她对连如江更是刮目相看了。
　　早餐后连如江回房间洗了一个冷水澡，九点半的时候在武义程陪同下去拜见了武老。武老脸色已经变得红润了许多，但和昨天生病的潮红不同，而是那种健康的红色，只是经此一变，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武部长等人已经去上班了。
　　老人自己坐在软椅上，有点寂寞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