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月夜

　　连如江和齐先生的交集并不多，只知道他是武家的大供奉，类似于军师的角色，整个家族内他的位置超然，好像只对家主负责。武老前几年已经将家主之位正式传给了长子武部长，齐先生也就基本上处于半退休状态，偶尔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讨论，他和武老一起参加，不过已经轻易不发表意见，现在这个供奉角色隐然已经是殷部长。但在整个武家上层几个人中，齐先生位置卓然，应该是仅次于武老和武部长的第三号人物，就连火爆脾气的武家老二见了齐先生也是毕恭毕敬，武毅更是从小就跟着齐先生锤炼敲打，大有隔代亲的含义。齐先生二子一女也大多在军方供职，最高位已经是少将军衔。
　　听得齐先生生病，连如江和秦汝阳急急忙忙就奔向竹园，连如江更是跑了起来，殷部长也觉察出什么不对，转身跟着他们往齐先生住处走去。连如江等人没到西山别墅时殷部长见过齐先生，当时就见他面露绝色，没想到应验的如此之快。可能是这几天武老身体不好，齐先生担心各个方面，唯恐出漏洞，算得上殚精竭虑。因为很多大家族就是遇到老辈丧事反应不及时，家中长辈一去世，马上人去楼空，江河日下，他可不想武家因为武老变得被人家联袂一击，要知道京城中的大家族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齐先生天天既关注武老病情，又要陪着武部长研究应急方案，加之他本就身体不太好，这下很可能油尽灯枯了。
　　连如江跑进院子的时候，差点和武义程撞个满怀，双方都是大惊，武义程更是脸上一喜，她一把拉过连如江的胳膊：“如江，快来，你也给齐先生看看！”
　　屋里占了六七个人，武部长和武毅都在，刚才大家都忙着去看武老，没注意到齐先生坐在他的太师椅子上并没有站起来，有人发现后以为他只是累的，当时齐先生还能说话，让几个卫士抬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随后就昏迷过去了。等到武部长和焦大夫赶过来，大家只一眼就见老先生面如死灰，心知有点大麻烦，武部长想起连如江的起死回生，一边让武毅赶紧赶过来，一边让他通知连如江。
　　焦大夫只是翻开齐先生的眼睛看了看，就摇摇头，满脸沮丧，他说道：“齐老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但满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动静，就连刚跑过来的武义程也是愣了一下，大家的举动也让焦大夫皱皱眉头，但马上明白是因为刚才医治武老的失误让他威望大减，不由也是脸上一红。武部长摸摸齐先生的脉搏，似乎微微有点动静，马上打圆场说道：“我们马上组织抢救，尽人力听天命吧。”
　　武毅跑过来没站稳，连如江就已经在门口出现了，他一眼看见齐先生面色早已经灰暗，眼睛紧闭，嘴里只有出的气，哪里还不明白这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既然来了不得不救。他想起在南京抢救王阳时独参汤的方子，先保住命再说，他说道：“家里有没有上好的野山参？马上熬药。不，马上打成粉就着水喝下去。”
　　“有！”武毅答应着跑了出去，焦大夫也已经从身上取出他常用的手术刀，轻轻在齐先生左手中指处放血，他命令武义程：“你先过来替我挤出黑血。我去拿点药剂。”他刚才明白了连如江的用意，那就是临时维持齐先生的生机。
　　焦大夫长期在军队医院高就，一把刀的名声几乎响彻全国，他的医疗挂号早就排到了半年之后，他还兼任中南海医疗组副组长，是正经的御用国医。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接连受挫，但焦大夫这个人本就豁达，在他眼里没有什么高官，但对技艺高明的人却是格外钦佩。他曾经和荆暗夜坐而论道一天一夜，二人基本上算是各有所长。要从动手能力来说焦大夫那可真算得上是独步天下，不成想自己已经断言必死之人竟然被荆暗夜的徒弟拉了回来，他刚才看了武老的身体，除了尚显虚弱，其他指标都很正常。最重要的是昏迷近四十八个小时，居然没有丝毫的后遗症，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正常理解，脑部手术极其凶险，很难保证不触碰到哪个区域造成或偏瘫，或丧失语言能力的病痛。可是武老非但没有这种情况，而且头脑清楚尤胜生病之前，这不由得焦大夫不佩服。他早已经把武毅给自己那一拳头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想着一会儿好好请教连如江，学无老少，能者为师。焦大夫甚至都有拜师的念头，哪里想到后来居然又出了齐先生这一摊子事情，二人并肩作战，看看能不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出来。
　　终于，二个小时之后，众人都很失望地发现齐先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几不可闻。从重症监护室拉过来的仪器上曲线越来越平坦，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经历了武老病重的磨练，并没有人过分的哭哭啼啼，唯一痛苦难当的就是武毅。武义程本来想把他拉到另外一个房间，但武毅寸步不离，非要送老人一程。齐先生在京城的长子和侄子也都赶了过来。不过武部长担心武老受刺激，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人家。这期间连如江曾经偷偷用宝镜看了看齐先生，镜子毫无反应，看来就连这种通灵宝物都知道已无生机。武毅看见他的动作后，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明白连如江尽力了。
　　齐先生是晚上九点多走的，众人收拾停当后从后门将齐先生的遗体拉走了。整个武家的西山别墅一片寂静，武部长特意去看了父亲，也不知道是心理感应，还是武老的伤痛，武部长看到两行泪水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
　　连如江和秦汝阳晚上都住在了西山，原本秦汝阳想好好和连如江聊聊，他对武家的很多事情充满好奇。但连如江心情极端不好，他用烦秦汝阳晚上打呼噜的名义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自己则跑到了上次他和妻子来住的那个院子。秦汝阳一脸幽怨：你丫的和我一个宿舍四五年，怎么现在嫌我打呼噜了？
　　现在已经是盛夏的末期，天上月光却依旧晶莹明亮，西山别墅虽然也属于北京市区，但更多像是在农村的田野。连如江关上院门，站在院子里，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江山如画，我们都是过客，来的来，去的去，武老的起死回生也好，齐先生的酣然入眠也罢，死亡只是生者的不幸，而不是死者的不幸，毕竟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同一个归宿。他忍不住坐在台阶上，不去开房间里的灯，自己给自己安抚情绪。夏天的夜晚总是那么的令人陶醉，漆黑的天穹里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星，显得格外耀眼。透过梨树枝枝叶叶看上去，一轮半圆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在眼前的地面上，像撒上了一层碎银，晶亮闪光。晚夏的风是令人期待的，即使隔着院墙也能感觉到它们徐徐吹来，格外清新，凉爽。附近肯定有池塘，也许院子里静下来的缘故，躲藏在草丛中的青蛙也开始放肆了起来，“呱呱呱”地叫个不停，依附在树干上的蝉也不认输，“知知知”地在叫；也不知什么时候萤火虫也飞出来乘凉了，在树上一闪一闪地，特好看。连如江特别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但很明显他对秦汝阳不感兴趣，此刻他需要的是倾听，而不是无厘头般的打岔。
　　这个时候妻子王凌雪应该是最佳的倾听者，但连如江无论如何不会打扰她的，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妻子肯定早就进入了梦乡。其他的还找谁呢？似乎谁都可以陪自己聊很久，但似乎谁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连如江发现除了秦汝阳还真找不出随时可以打扰的朋友，他不禁笑了。想想这一切本来就好像是一个轮回的幽默故事，连如江决定回屋睡觉，一觉醒来这些事情都会被抛到脑后。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参加齐先生的葬礼，这可能要听取程姐的安排，她其实是武家的大总管。另外武老一定要再拜会一下，没什么别的事情最早要明天上午坐火车回聊城了。他回到房间里开灯准备睡觉，忽然听见手机短信息的声音，夜里很响亮。他拿起看了看，居然是范永强发过来的：连弟，方便吗？
　　他回复：范哥我现在北京有点事情，您找我有事吗？很方便。
　　马上电话打过来了，传出范永强的声音：“如江，你在西山是吧？我知道了武家的事情。齐先生这个年纪也算是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于悲伤。”
　　连如江不禁暗自佩服范家消息之快，前段时间武老身体的事情一直保密，给中央领导汇报最后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齐先生过世也就是二个小时，范永强居然都知道了，而且知道他到的消息，怪不得都说京城各大世家关系错综复杂，相互之间更是风起云涌，果然不假。
　　“谢谢范哥，我没事。您和范老都挺好的吧？”连如江今天看见武老，才忽然想起问问范老的情况，虽然说范老应该和武部长在一个辈分上，只是也算他的一个病人，自从阳谷回来就没有了范老的信息，连如江留神过电视上的新闻报道，这许久并没有范老的消息。
　　“兄弟，都挺好！我大伯经此变化，更明白世态炎凉，所以杀伐果断。我们范家内部也进行了一些调整，有几个人原本趁他生病的机会想玩点幺蛾子，这下子都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攘外必须安内，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呀。不过我们范家终究不如武家实力雄厚，你哥哥我最近可能有个调整，勉强也算得上是副部级吧。”范永强说到最后语气由严肃慢慢温和下来，最后居然有点小小的得意。
　　连如江大喜过望：“范哥高升了。可惜我现在不方便，否则要去陪您喝个庆功酒才对。”他知道前段时间范老生病期间，范永强鞍前马后跑得十分辛苦，论功行赏的话也应该有些回报，现在知道果然不假。
　　“如江，听说你这次一己之力救了武老是吧，你这可是大功一件！怎么样？想不想来京城发展，估计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你可要身价百倍了，谁没有个三灾六难。你先救我大伯，再救武老，恐怕高层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他这句话应该不假，今天中央首长过来探望病情的时候，其中就有人四处观察，像找某个人的样子，连如江也许是自作多情，觉得他们是想看看自己。
　　“不会吧？范哥，你别吓唬我。你知道我是愿作鸳鸯不慕仙的人，现在清平小镇上想做点政绩出来，我可不适合来北京。对了，范哥，您知道我那个师傅，荆暗夜的事情吗？今天有人怎么提醒我少和他接触呢？”这是连如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从殷部长语气里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荆暗夜性情并不古怪，至少比那个邋遢道士要强很多，怎么可能会和体制发生矛盾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如江，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荆暗夜一直推动关于长江建设的一个事情，不被咱们上层的某位领导所喜。你既然知道了也就好自为之，没必要和国家方针大策唱反调。这个事情和你本人没有任何一点的关系。你放心，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人敢动你分毫。如江，明天没事的话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连如江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范永强在电话那头看不清楚，他犹豫片刻才说：“范哥，齐先生的丧礼期间，我出去喝酒不合适吧？”
　　“如江，这你就不知道的了。虽然齐先生在武家地位显赫，但他非是体制中人，估计会很低调的，你明天就应该没事了。我们俩中午见面聊聊，另外我听说你是火眼金睛，我手里有一个物件想判别真假，你也给我长长眼。”
　　“好吧，范哥。我可事先给您说明，我就会吃，别的帮不了你。”
　　电话那头范永强的笑声传来，说道：“兄弟，你今天太过于忙碌，肯定累坏了，早休息吧。明天上午咱们联系。”
　　“好！”连如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