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进退维谷

　　縢磬笛收到了出版社的信件。她拆开一看，好运连连，出版社同意出版她的长篇小说《霞光》。她高兴极了，拿着信件就向袁晓红跑去。
　　袁晓红正在整理资料，准备向工商局申报办理营业执照。按照柳阿楠的设想，他们可以在蕙玛市，以华侨的身份，开办一家私营的华侨商店。当然，办理这样的营业执照，手续很繁琐，又要跑这，又要跑那，看不尽的官样脸色，听不完的官样腔调。袁晓红现在感觉头都快大了。
　　縢磬笛摇着手中的信件，激动地说：“晓红，晓红，出版社同意出版我的长篇小说《霞光》了。”
　　袁晓红故作姿态，将一只手掌展开，从胸前推向前方：“啊，朋友，你听到了改革开放的潮汐了吗？你听见那渐行渐近的呼啸了吗？你的面颊感觉到了温润的春风的吹拂了吗？啊，朋友，汹涌澎湃的浪涛，即将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啊，朋友，展开你的双臂，拥抱改革的春风吧。树木成长，离不开暴风骤雨。生活的历练，是成长的磨刀石。啊，朋友，请你快快警醒吧，如果你仍然奢望，躺在大国有的温床上，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懒惰地允吸着集体的乳房。那么，朋友，你今天仍然在做这样的痴梦，也未免太过于荒唐。啊，朋友，难道非要让滔滔的激流，硬要将你拍到沙滩上。到那时，搁浅的，不仅仅是你的美梦黄粱，还有那托起你美梦的一身骨架和皮囊。”
　　“诗人，我看见的是，商海的铜臭味，已经熏昏了你的头脑。一个铜板，都会使你晕头转向。一个民族的双肩，托起的不是金钱。那梦想的脊梁，撑起的是头颅，和那里面蓄藏着的思想。一个民族不可能没梦想。但是，梦想里面，绝对不会，全是黄金砌筑的天堂。”
　　“磬笛啊，不和你斗诗了。不过啊，现在，也只有像你们这样的一批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和一批老顽固，还在埋头爬格子。爬格子，一年爬累死了，能爬几个钱？你应该抬起头来，走出书屋，感受一下满院的春风。温馨，和煦的春风，徐徐而来，她抚摸着你的面颊，捋顺你的刘海，怎么就没有沐浴到你的心田呢？磬笛，你应该抬起头来，看看当今这个世界，请你不要在书屋里待得太久了，那样会让书本遮住了你的视野，让死知识僵化了你的活头脑。站到商海的岸边去吧，去感受一下海风的清新空气。”
　　“你不要经常把受高等教育的经历挂在嘴上。难道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接受新鲜事物？其他人就接受不了？不是这样的。在新生事物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都有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行动。请你不要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天下的路有千条，每一条道路，都会通向不一样的世界。所以，当今这个世界，才叫大千世界。”
　　经过一番斗嘴，縢磬笛原想与袁晓红共同分享新作出版的快乐，一下子降至到冰点。她失落地走回书屋，郁闷的心情积蓄在内心里发酵，复杂的思绪中，就像打倒了的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她高兴吗？可是，她现在笑不出来。内心的快乐，没有人和她一起分享。这种快乐，像白开水，平淡无味。她奔走相告，实指望，袁晓红能和她一起欢呼雀耀。能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她失落吗？没有，袁晓红在忙完生意上面的事情之后，经常和她聊天。袁晓红幽默的语言，时长逗得滕磬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说，柳阿楠过几天要到蕙玛市来。所以，袁晓红这几天是两脚不沾地，抓紧一切时间，办理什么来着？华侨商店营业执照。
　　滕磬笛这么想想，心里的气，也就顺畅了许多。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提起笔来，给出版社写回复信件。
　　柳阿楠来到了蕙玛市。她这次来到蕙玛市，与上一次情况大不一样，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其最大的变化，是一切的饮食起居，袁晓红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一当当。
　　在宾馆里，袁晓红像小学生交作业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柳阿楠汇报了整个货物销售的实际情况。柳阿楠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袁晓红不知道自己在整个货物的销售过程中，哪些做对了，那些做错了，或者说，整件事情做得都不尽如意。袁晓红说着说着，看见柳阿楠一脸严肃的表情，额头上开始冒汗了。汇报结束以后，袁晓红将一叠一叠整理好的货款，一笔一笔结算了柳阿楠。
　　袁晓红坐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仍然默默地望着柳阿楠，像小学生不知作业的对错似的，在等待着柳阿楠的发落。
　　“晓红啊，你这不叫家电经营，你这样做，在我们小渔村那里都不允许，何况在你们这里？这不叫经商，沿用以前那个年代的说法，这叫投机倒把。轻的，没收所有物资，没收所有非法所得。现在叫不法经商，也是犯法的。处理，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袁晓红听着听着，脸像喝酒一样，渐渐地红了起来，汗珠顺着两鬓往下滴。他怯生生地说：“没有那么严重吧？”
　　“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这太阳，和煦，温馨，对有生命的植物和生物来说，是万物生长的必须条件；但是，对已经失去生命的物体来说，就是腐朽的开始。”
　　柳阿楠侃侃而谈，引起了袁小红心中的不悦。什么呀，我们是同学耶，拽什么拽？
　　柳阿楠继续说：“投机倒把与经商的区别就是在于有没有按章纳税。不交税，你的所作所为，就没有生气、没有活力，就像森林里的枯叶、朽木一样，春天来了，哪有还不腐朽的道理的呢？”
　　袁晓红急忙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在袁晓红的心里，现在开始稍稍有些惧怕。但是，他静想想，这件事情，应该不会滑到要我坐牢的境地。他坚信，这个柳阿楠，既然能够看到这个隐患的存在，她就有办法处理好当前这个隐患，将它消除在萌芽之中。在商言商，原来商界还有这么多得道道啊。真是三日不见如隔三秋，虽是同学，在商界里，她已经是我的老师了。佩服，佩服。
　　“现在，最佳的处理路径，就是尽快将华侨商店办起来，在工商部门发现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已经拿到营业执照，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将这批货的税款补缴上了；剩下的，只是罚款的事情，那就好办多了。按照工商局的要求，认缴罚款呗。”
　　“那要缴纳多少钱的罚款啊？”
　　“亲爱的，这时候，不是谈钱的时候。只要有关部门允许你补税，就说明，他们默认你是在进行商品销售经营。你就躲过了一劫，知道不？如果不让你补税，那你就栽了。你的生活，就成了你的自传体小说了，袁晓红灾难史。”
　　“你的话，让我毛骨悚然，不要吓唬我。”
　　“我不是吓唬你吆。晓红，这时候，不要吝啬钱。凡是能用钱能摆平的事情，那就不要让我们人吃亏。”
　　袁晓红诚服了。他想今后要想在商界大展宏图，必须要依靠柳阿楠这棵大树。有这棵浓荫庇护，至少不会走太多的弯路。更何况，柳阿楠以诚相待，肝胆相照，我又且能辜负人家呢？
　　这一夜，他没有回去，在宾馆里一直陪着柳阿楠。
　　縢磬笛这一段时间，夜里经常失眠。柳阿楠来到蕙玛市，縢磬笛是知道的。袁晓红和柳阿楠一起，风风火火地办理华侨商店的事情，縢磬笛也是知道的；甚至，袁晓红整夜不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縢磬笛也有些预感，奇离古怪的一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也时常在脑海中闪现。虽然，那些不健康的闪念，有时候也像马蜂一样，迅猛在她的心头蜇一下，就飞走了。但是，她始终不愿去设想，那些事情，可能就会发生。纯洁的友谊故事，在书本上是有过绘声绘色的描叙。在现实的生活中，也不乏美谈的事例。朗朗乾坤，大千世界，我何苦来哉，非要去钻那个牛角尖呢。在连续几个不眠之夜，縢磬笛是这样想的，也是在这样劝慰自己。可是，这些胡思乱想怎是缠绕着她，使她不能安心入睡。
　　时间飞速，一天一天过得真快。华侨商店的营业执照仍然没有办理下路来，袁晓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日没夜忙着团团转。原来，袁晓红自以为，办理这样的事情，在他来说，应该是很顺利的。因为，他的一些同学现在都很挡浪，他们理应极力鼎助。可是，直到现在，营业执照的边都没有摸到，自己还像个皮球一样，一会被踢到这，一会被踢到那，撞来碰去，撞得自己是晕头转向。这几天，柳阿楠不得不亲自在理顺这个关系。
　　这天，袁晓红接到街道居民组长贺大爷的通知，要他在明日下午二点钟前，务必要到派出所去一趟，说是涉及到一起经济案件调查。如果袁晓红不去，派出所同志有可能要亲自上门。
　　袁晓红接到通知后，两腿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说：“贺大爷，麻烦你老人家再辛苦一趟，说我明天下午二点钟一准到。”说完，袁晓红点头哈腰，送走了贺大爷。
　　自打柳阿楠听袁小红说，华侨商店的营业执照，在办理过程遇到困难后，柳阿楠低着头，思考一会，就对袁晓红说：“晓红，这件事情，我来办吧。”说完，她就一个人出去了。
　　现在，柳阿楠去了哪里，袁晓红一点也不知道。
　　袁晓红送走了贺大爷，急得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寻找柳阿楠。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的踪影。茫茫夜色，袁晓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宾馆，静等待着厄运一步步走向自己。早晨，晨曦微白，袁晓红仍然坐在沙发上，两眼充满血丝，直愣愣地望着太阳，从朝霞里冉冉冉升起，放射出万道光芒。上午、中午，一点钟、一点二十分……袁晓红仿佛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柳阿楠手里拿着一张像奖状一样的纸张，卷在手里，走了进来。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来。走啊。”
　　“去哪？”
　　“去工商局，补缴税款。”
　　袁晓红激动地紧紧拥抱着柳阿楠。
　　柳阿楠推开他，说：“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赶紧去补缴税款。”
　　袁晓红一扫一脸愁云，和柳阿楠一起，乐呵呵地走出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