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杨六子眼望着王会计单手抓着父亲肩头走出人群，他一手拿锹一手正口袋装起麦种，他不敢支使他人帮忙，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听命于他。王志刚眼前像放电影似的，每播放一幕都是杨六子为自己出谋献策、帮自己做事的画面。想罢，屏息过来正口袋，扎口袋。杨六子很是感动，对王志刚说：“我自己来就行，别把你熏吐了。”“两人干快多了。”王志刚拽斜口袋，双手扣住袋子褶皱处准备抬走。杨六子小声说：“让他们抬，看他们眼睛都瞅酸了。”王志刚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大娟子边擦眼睛边嘟囔，刘晓霞说：“别气了，想想看，你若挠他，他能老实让你挠哇？他一定得关手，如果他打你的话，你哥和你大亮哥能看热闹吗？他哥俩一上杨占山必然上，你说我们几个能在一旁看热闹吗？”
　　沈英说：“你若生气他们就高兴，信不？你再想想，他爷俩本来就有伤，想讹人都找不到合适人选呢，你还往枪口撞？”
　　大维说：“大妹，还是那句老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考虑咱们要考虑咱妈呀？”大娟子闻言火气消减。
　　“大维，没看出来你变得越来越成熟啦！”韩玲眼神落在大娟子脸上，说，“看你哥处处为你家我姨着想，这就是我敬佩他的原因。”自觉失言，掩口不及，面颊绯红，不敢碰撞大家投来的目光，低下头解释说，“我是说他诚实稳重，考虑问题周到；我是说，我是说大家都喜欢他，都喜欢他那柔韧劲儿。”
　　大亮滑稽地说：“韩玲姐，你多暂对我哥这样了解呢？你比我做表弟的都了解我哥。哎呀，我是自叹不如啊！”
　　“大亮你说啥呢？我又咋得罪你啦，你怎么话里有话？”
　　大亮嬉笑说：“韩玲姐，我话里可没话，是你想多了。”
　　情窦初开的花季，心头总有凝结着日积月累地爱，精心编织出的爱不能永遁于心底，甘愿意与人朦胧分享。韩玲对大亮的话自然就不感冒了，仿若跨近幸福的最关键一步，她作出生气的样子连自己都发觉有些牵强：“你说的是啥你心里有数？再胆敢拿我寻开心，信不信把你嘴用线缝上，让你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英逗趣道：“韩玲姐你收拾他，我帮你，叫他胡言乱语，净说实话。”
　　“你是哪头的，对了，你俩是一伙的，哼，算我看走了眼，关键时候出卖姐妹，什么人呢？”
　　“我明明是向着你，你却拿狗咬吕洞宾。”
　　刘晓霞认定大亮浮夸的话语不切实际，她垂头不出声，偷偷看了眼大维若无其事的脸。
　　“你别把我当傻子，我就识坏人心，我也不需要你帮我，哼，到正张时你不定向着谁呢？反正你不带向着我，你刚才的话就像一个大闷棒好悬没把我打倒，离你远一点才是正确选择。我还是找一个人帮我得了，要不然我一张嘴敌不过你们二张嘴。”
　　“那你找谁你不用说，我知道，是、是……”沈英斜眼溜向大维。
　　“是大娟子和晓霞不行啊？”韩玲说。
　　“我看不是吧！”沈英高挑眼角说。
　　“嘴长在你鼻子下面，愿说啥谁也管不着。”
　　“那好，我就说啦……”
　　“你们当是学校的课余时间哪？不好好干活跑这斗鸡来了？”王志刚眼角余光化作无行利器切断一切杂音，直指沈英，因为她在用铁指弹拨他的脑弦。
　　“是啊，你们来斗……”杨六子咽口唾液，“啊？”
　　韩玲扫视他俩：“你俩敢骂人？”
　　“不、不是，我是用词不当。”王志刚赔礼说，“我收回、我收回，就当我没说过，就当我没说过。”
　　“下回注意点，寻思好了再说？”韩玲不去计较，太过较汁对大维不利。
　　“知道知道。”
　　大维走向口袋，衣襟像被什么刮到，扭头时邂逅到清澈的眼睛，晓霞如入无人之境，伺隙表达心中的情感，眼波里似有亟待解决的故事；大维莫名地想解读，不料被杨六子大力撕断：“你给我躲开。”
　　“推我干啥？”大维一个趔趄，收神问。
　　“推你，没削你算你便宜，记性真差，难道你忘了我俩告诉你啥了？”
　　“你想咋的？”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刘晓霞怨尤杨六子扰她好事，单臂推向杨六子。杨六子早有提防，闪身躲过：“没想咋的，我看他眼神不对劲儿，二齿钩的眼睛搭你，你说你还……还和我急眼？”
　　晓霞用力过大，人被力道带出，站稳脚跟说：“我甘愿让他搭我。对了，刚才你说你告诉大维什么啦？”
　　“没、没和他说、没和他说什么。”
　　“你骗不了我，我说大维经常躲着我们呢，问他又不说，哼！原来是你捣的鬼？快说，你对他说了什么恐吓的话，说？”杨六子局促不安，事情倘若败露，他将自己推向被所有人孤立的边缘，还难逃王志刚的惩罚。晓霞威逼道：“敢做不敢当，你要真是小子你直接说出来？”
　　“没说什么呀，不信你问那小子。”杨六子面向大维，竖起眉毛，十指指尖相搭胸前，慢慢缩紧，咬着唇片。晓霞问大维：“大维你说？我相信你的话。”
　　“他没和我说什么，他想说啥我真不清楚。”大维说。
　　“你看我都说过了，没对他说什么吧？”杨六子长长吸口气。
　　“反正这里面有事，你也不用美，我们早晚会知道的，我若知道哼哼……”刘晓霞厌弃地瞪了杨六子一眼。
　　杨六子眯起眼睛：“请，请你相信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听王志刚给韩玲的解释：“我是怕被你爹看见，他脾气本来不好，我出于好心就是声大了点。我是为大家，情急之下你应该谅解？”
　　“听你说这话我得感谢你才对？”韩玲阴阳怪气地说。
　　“感谢的话你不用说，你知道就够了，咱俩谁跟谁？”
　　“口是心非，还说什么怕我爹看见，哈哈……”
　　“你笑了，呵呵……”王志刚也跟着笑了，似乎受到强迫。
　　“我是在笑你，你没听出来？”韩玲直接走到口袋旁，“咱们把口袋抬到地头，弄洒的散粒让杨六子扫起来灌袋。”
　　“让张大维扫，我和你们抬口袋。”杨六子蹲身扣住袋底。
　　“你躲开。”
　　杨六子抬头见是晓霞说话，他问道：“咋，咋，咋了？”
　　“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
　　杨六子不得不松开手，墙根下拿起笤帚。王志刚则自愿留下帮忙。
　　抬口袋是男生的强项，当然用不到女生。口袋一个人扛要比抬省很多力气，因为都讨厌气味，虽说口袋材料加厚，可边角处还是洇得湿黄，所以只好两个人一起抬着走。文化室与麦地相距比较远，韩玲她们在旁给抬袋子的加油鼓劲。大维身单力薄，起始力气充沛，抬过三百米就有点小腿酸软，倔强的性格挑战身体极限，给人一种体力充沛的错觉，但是乏汗不由他主导。无法探询两伙人轻健的步伐是否用耐力来俘获姑娘们的芳心。大维腾不出手撷汗，任由流淌。韩玲走在内围，她想换大维，深知他的品性，绝不会在众目之下认输；故此给他打气，大声说：“勇士们，马上就到了。”从兜里掏出手帕，贴近大维，“给你赶紧擦擦。”
　　“我兜里有。”大维歪下头躲过，韩玲手绢若碰到他额头，碎语会接踵而至，他考虑很多；王志刚和韩队长就让他吃不消，现在的麻烦事宛若浅滩里的河蟹，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平坦的沙里冒出头来，影响到韩玲又让自己进入众矢之的。他闷喝一声，力道聚集右手，腾左手插进兜中，韩玲惧色上前瞪大维，把他的手从兜里拽出来：“掏什么掏？你有没有我们还不知道，还在我们面前装？省省力气抬袋子吧。”
　　大维抬肘，袖头从左至右脸上一抹，随即扣住下垂的袋角。
　　“张大维我看你敢用。”王志刚在后，杨六子在前背着少许麦种奔来，速度太快，没留神脚下，被镶入地下一半鹅蛋同样大的方石子绊倒，唇上已有血液流出。大家急忙过来，还没看清杨六子哪个地方卡坏，就听“你们围在一起做什么”。大家转头时，韩队长已站在他们旁边。有人指着杨六子告诉说：“我们看他哪卡出血了。”
　　“啊，溜平的地怎么能摔倒？”韩队长问。
　　“走得太急了。”杨六子爬起来，唾去口里的血，擦擦嘴唇，摸摸发活的前门下牙。
　　“年轻人走路毛毛愣愣，稳当点不行啊？走路瞅着点脚下。没摔坏哪吧？”韩队长走近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谢谢韩队长。”杨六子说，“刚才我看韩玲要给张大维用手绢擦汗，这贵重的东西给他使了多白瞎，所以没瞅脚下就……”
　　韩玲气愤地说：“我看你说话捕风捉影，大家都看见他用袖子擦的，什么时候用我的手绢了？”
　　“行啦，别犟咕了，你们抓紧把麦种抬走，犁杖都到地半天了，干等你们不来，所以我过来看看，一个个的干活没紧慢。”韩队长边走边回过头敦促说，“煞楞走，别连走带玩的。”
　　“你就放心吧大爷，这有我呢。”王志刚说。
　　韩玲说：“我跟你说过几回了，你别总大爷大爷地叫，你以为这是在家那？别忘了这是队里应该叫啥你自己不知道啊？你是生产队社员起码的礼数你应该懂，我爹磨不开说你，你倒磨得开叫，希望你以后注意，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得不差，咱们要公私分明。”王志刚跟在人群后面，叫停杨六子，说，“该，你牙卡活动是给你个警告，乱说话连我都受你牵连，再瞎说你门牙全得掉。”杨六子一声不吭地离开，口袋委屈地敲打着脊背，似乎告诫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