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亡之路（其一）

　　很快，叶真因为他的种种行为受到恐怖分子的特殊“优待”，他们的头领竟然要求见他。小禾跟洛卿沾了光有幸到监狱外面走了一遭。他们被带进武器库内的一间小房间里，头领坐在一张席子上，见他们进来伸出右手让座，他们坐在了他的对面。他们认为如果这位头领略微修整一下胡须并稍稍注意一下着装，一定能让人感觉更舒服。
　　“The struggle is very hard but extremely meaningful.”（斗争非常艰难，但是意义非凡。）
　　头领的表情就像朝圣者跪拜在神像前那样虔诚，他继续说道：“We fight for ideal,nation,religion and peace.”（我们为理想、国家、宗教与和平而战。）
　　叶真说道：“You killed people,sir.”（你杀了人，先生。）
　　“They deserved it.”（他们罪有应得。）
　　“You killed civilians.”（你杀了平民。）
　　“Well,sacrifice is inevitable in order to make dreams come true.”（为了实现梦想，牺牲在所难免。）
　　“It’s bullshit.”（放屁！）
　　“What?”（什么？）
　　“It is bullshit to achieve the objective of peace by the means of massacre.It’s just a joke,sir.”（通过屠杀的手段实现和平的目的是一派胡言！这只是一个笑话，先生。）
　　这句话把洛卿跟小禾吓出一身冷汗，叶真想死其实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可头领似乎并没有生气，他也许听多了这样的质疑。
　　“We have to rely on ourselves to end the riot and war.No country
　　really cares about our people’s miseries and sufferings,what they mind is reputation,interest and influence power.International community is false and ruthless.There is no humanitarianism existing in this world.So what should we do in the face of oppression and aggression?Young man,you teach me!”（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结束暴乱和战争。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真正关心我们同胞的苦难和不幸。他们关心的是他们的声誉、利益和影响力。国际社会是虚伪的、无情的。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人道主义！所以，面对压迫和侵略，我们应该怎么做？年轻人，你教我！）
　　“No matter how lofty your ideal is,no matter how great your target is,no matter how holy your faith is,you would be far away from justice once you killed even one innocent person.Violence is not always wrong,but abuse of violence is absolutely wrong.”
　　（不管你们的理想多么崇高，不管你们的目标多么伟大，不管你们的信仰多么圣洁，只要你杀害哪怕一个无辜的人，你就远离了正义！暴力并不总是错的，但滥用暴力是绝对错误的！）
　　“Well,I will not waste any more words on you,after all,I ask you tocome here to enslave you by force not to persuade you by morality.”（我不会再跟你浪费口舌，毕竟我叫你来是为了用强力奴役你，而不是用道义说服你。）
　　“What can I do,sir?”（我能做什么，先生？）
　　“You are a journalist,our official magazine need your talent,and this beautiful lady….”（你是一个记者，我们的官方杂志需要你的才华，这位美丽的女士……）
　　头领把脸转向洛卿，继续说道：“You are a doctor,please help our warriors injured in wars.”（你是一名医生，请帮助我们在战争中受伤的勇士。）
　　“And…”
　　他把脸扭向小禾，看了他几秒钟后摇了摇头，指着小禾跟叶真和洛卿说道：“He…whatever…what do you think of my proposal?Agree,live;disagree,die.”（他……随便吧……你们认为我的提议怎么样？同意就活，不同意就死。）
　　小禾急着叫道：“If they agree,may I survive?”（如果他们同意，我能活着吗？）
　　头领没有理会他，等待着另外两人的回答。
　　“It’s cool to choose death instead of survival sometimes.”（有时候，选择死亡而不是活着是一件很酷的事。）
　　叶真说完，洛卿说道：“I won’t treat a person with blood on his hands.”（我不会治疗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小禾觉得不可思议，直勾勾盯着两人，小声说道：“你们疯了吗？”
　　恐怖分子头领“呵呵”笑了几声，吩咐下属把他们带走了，出门的时候故意用英文吩咐下属：“Execute them,tomorrow morning.”（处决他们，明天早晨。）
　　被投入牢房之后，小禾遗憾而又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拒绝呢？你们可以先应承下来，以后说不定有机会逃走！”
　　“小禾！”叶真说道，“如果我为恐怖组织写一个字，我就成了它的帮凶。”
　　“同样的。”洛卿说道，“我救一个恐怖分子，他可能会杀死十个无辜的人。”
　　“你们先答应下来，把命保住，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现在好了，等死吧。”
　　“只有抵制胁迫才能杜绝胁迫。”洛卿说道，“如果每一个人都屈服于强力的要挟，我们的世界就永远没有和平可言！”
　　“可是我们都要完蛋了，要和平有什么用！”
　　“你混蛋，小禾！”叶真气愤地说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忘了Amie是被谁抓起来的？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屠杀人质的？”
　　小禾沉默了，叶真跟洛卿也不再说话。三个人各自坐在床上，回想自己的过往，怀念自己的亲人，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
　　清晨，一声巨大的声响穿透了他们的绝望，房间震颤得厉害，灯泡忽明忽暗。他们全都跑下床，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将面临什么，但总不会比被处决更坏了吧？几秒钟之后又是一声巨响，房顶破损，裂开一道道不规则的纹路，碎石块与尘土纷纷落下，牢房的门也被震开了。
　　三个人不敢贸然出去，悄悄走到门口，探头查看外面的情况。突然一个身影从他们面前跑过，再看时，与他们相邻、相对牢房的门也都被震开了，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在门口观望。刚刚那人跑过之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从房间里走出来，向大厅聚拢，他们到达时，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然而整个监狱里一个看守都没有。
　　爆炸仍在持续，有时候间隔几秒，有时候接连不断，有时候他们能感受到强烈的震动，有时候只是能听到或大或小的声音。一个飞机编队正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他们不仅能听到轰鸣声，还能透过走廊墙壁上的小窗户偶尔看到它们的身影。
　　“These are su-34 fighters!”（那是苏-34战机！）有人大喊，“The Russian air force comes to avenge their citizens to be killed!”（俄罗斯空军来为他们被杀害的平民报仇了！）
　　很快，牢房走廊的墙上炸开一个大洞，走廊与大厅之间的铁护栏上几根栏杆歪斜变形，形成一个可容人穿过的缝隙。人们彼此相望，都有逃走的心思，但谁也不敢多动更不敢先动一步，直到W先生穿过栅栏，站到洞口旁边。
　　他说道：“We should leave here,my friends,be brave.No one can save you except yourself in such a place.”（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朋友们，勇敢一点。在这种地方，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救你。）
　　所有人都希望别人做出表率，谁都知道做一个跟随者要轻松得多。W先生继续说道：“It’s our opportunity that the defenders go to join the fight.But the opportunity is getting 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us.Listen,the sound of the explosion becomes sparse now.”（守卫离开这里去参加战斗，这是我们的机会。但这个机会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听！爆炸声变得稀疏了。）
　　W先生试图通过人们的表情和眼神看透他们的内心，停顿片刻之后，劝说继续：“You must be dead if you stay here,but an attempt to escape mayprovide you with a slim chance of survival.”（留下来你们一定会死，但是一次逃离的尝试或许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
　　人们也都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Mr.Blair,come on,you are the strongest and most valiant man of us.Show your courage and boldness!”（布莱尔先生，你是我们当中最强壮最勇敢的人。是时候展示你的勇气和魄力了！）
　　大个子布莱尔原本就跃跃欲试，经他这么一鼓动，拔出面前的一根钢管扔到一边，两三步就钻出洞口。其他人见状，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W先生是最后一个。外面一个恐怖分子都没有，他们走了大运。
　　当他们绕过饭堂，经过第三排公寓楼的时候，夹杂在人群中的W先生看到了最后一排公寓楼楼顶伏着的机枪手。他迅速钻到人群最前面，一边跳一边朝楼顶挥手，同时大喊：“Warriors,prisoners escape from the jail,stop them,stop them!”（勇士们！犯人从监狱里逃走了！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人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子弹就朝这边射来，十几个人瞬间中弹倒地，由于W先生揭发在先，得以被射击者有意避开。人们不得不中止推进，全都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俄罗斯战机的轰炸结束了，人们再次被关进监狱。
　　头领的到来以及一圈恐怖分子的包围让被集中在监狱大厅中央的“犯人们”心惊胆战。他们有可能会成为恐怖分子因被轰炸而导致的糟糕心情的祭品。
　　头领一言不发，直到抽完一支雪茄：“Who is the first one to go out through this hole?”（谁是第一个从洞里钻出去的？）
　　几乎没等头领把话说完，W先生就跳出来叫道：“It’sbigguyBlair,Isawit,everybody…”（是大个子布莱尔，我亲眼所见，所有人……）
　　W先生的话只说了一半，大个子布莱尔的头就被头领射出的子弹打穿了，尸体倒在W先生脚下。
　　“Nice shot.”W先生为头领鼓掌。（打得好。）
　　头领不必确认大个子布莱尔是不是第一个钻洞而出的，反正在他眼里，杀死谁都一样，只要震慑的目的达到就好了。目前已经有十几个“囚犯”丧命，他不想让这个数目继续增加，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换来一笔可观的财富或者成为某次要挟的筹码。监狱房间的门很快修好了，洞口被堵死，护栏也换了新的，他们的生活一切照旧。
　　让小禾、叶真和洛卿稍稍感到安慰的就是，恐怖分子因为受袭事件而把处决他们的决定暂时搁置了。其实受袭只是原因之一，近日伊拉克国内的恐怖组织在政府军、国际联合军、宗教武装组织等各方力量的围剿下节节败退，无暇顾及微末细毫。据叶真经过悄悄访问得到的消息，伊拉克政府公开宣称，将在一年内收复所有恐怖组织占领区。这对他们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恐怖组织倒台之前，也许会让他们全部殉葬。
　　袭击事件发生一个星期后，所有“犯人”都变成了恐怖分子的劳工，他们被命令从事锻造、焊接、切割以及零件组装等工作。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需要按照几个看上去神秘而又专业的工程师的吩咐去做即可。工作的“车间”在地下，入口在监狱西侧，如果不是恐怖分子的特殊需要，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自此以后，他们只有中午吃饭的半个小时和晚上睡觉的三个小时是在监狱里度过的。长期的关押和虐待早使许多人的心理和身体不堪重负，此次长时间劳作而又没有好的饭食、医疗和工作环境，三天之内，已经有五个人或暴毙或疯癫。恐怖分子连尸体都懒得处理，只有外出办事的时候才会捎带着运走，而那些疯掉的人当然即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长此以往，所有人的生命都会葬送在这里，毫无疑问！在等待死亡到来的过程中，小禾得到了上天赠与的最好的慰藉。那一天清晨，准时的号声犹如恶魔的咆哮让他们在新的一天醒来，身体的疼痛和大脑的疲乏表达着强烈的不想起床的信号，但是不行，否则，皮鞭也将表达它的强烈不满！所有人都不得不爬起来，在大厅里排好队从东往西走向出口。还未完全睁开眼的人们谁会在意护栏南面走廊里从西往东走着的一群人？
但小禾是个例外，以往他的头总是低得最低，眼睛闭得最死，甚至有一次叶真跟洛卿还听到他一边行走一边发出的鼾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突然从迷迷糊糊中惊醒，抬起头，睁大眼睛，仿佛哲学家寻找真理的架势一般。他一眼就看到了夹杂在人群中的Amie，她从他的左前方走来，与他擦肩而过。那分明就是小艾米呀！那双眼睛，那样美丽、明亮，那样纯洁、干净，那样真诚、质朴，虽然许久没有看到，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女儿没有死！她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艾米！”小禾忘记了他的处境，发疯一般一边叫喊一边沿着护栏向后追去。叶真跟洛卿吓坏了，连忙跑上去抓住他。可他挣脱了束缚，晃动栏杆，拼命叫喊。大厅里的犯人们全都被他惊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护栏那边的俘虏们也有一些回头张望。他的小艾米听到喊声，止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直眨眼睛。
　　“女儿，爸爸来带你回家了！”小禾泪流满面，这一刻他多么幸福啊！这种感觉在几个月前曾经那么熟悉。
　　小女孩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听到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而回头，那与自己名字相似的读音未必会使她联想到自己，毕竟眼前这个叔叔来自异国他乡，而且她已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厄运之外的东西降临在自己身上。但是她看到他在看着他，而且眼含热泪，也许他也像她一样不幸吧，于是她对他微笑，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给予他什么了。
　　守卫们赶了过来，小禾挨了一顿毒打之后被重新抛入队伍。叶真跟洛卿搀扶着他，他的心思还在小女孩身上，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洛卿早对小禾的话不存疑心，可是直到现在，她仍对小禾来伊寻找小女孩的事感到不可思议，并被他刚才的举动震撼。
　　强力就是这样让你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大多人命运的喜与悲完全依赖于强力拥有者的好与恶。作为掌控者所能获得的利益以及掌控本身带来的无限乐趣使他们与被统治者的调和成为不切实际的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