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亡之路（其二）

　　
　　这一天，地下工厂进来两个陌生人，身上穿着考究的西装，头上戴着头套，只露出眼睛和鼻子。这两人中，高一些的是随从，从他的站位跟说话的语气上很容易推断出来。两个人迈着高傲的步子，眼神中全是轻蔑与不屑，仿佛他们就是眼前世界的主宰。
　　他们进来巡视一圈之后，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恐怖分子头领命令所有男性劳工脱掉上衣，列成一排。原先在工厂内负责监视劳工的几十名恐怖分子抬来十几个一米多高的水桶，不断朝劳工身上泼水，那些光膀子的男人很快便被冲洗干净。两个蒙面人换上水靴，沿着队列的一端开始检视。
　　当他们经过小禾身边的时候，矮个男子看到小禾胸前露出的肋骨，不禁摇了摇头。站在小禾身旁的叶真“噗嗤”笑出声来。
　　“Why do you laugh?It’s funny?”（你为什么笑？很好笑吗？）矮个男子笑问。
　　“You won't like him,sir.”（你不会喜欢他的，先生。）
　　“I think you are almost as same as him.”（我觉得你跟他差不多。）
　　“No sir,he hopes not to be selected by you,but I do.”（不，先生，他不希望被你选中，而我希望。）
　　矮个男子打量了一番叶真，笑道：“Why?”（为什么？）
　　“Because I want to know what filthy things you will do!”（因为我很想知道你要干什么肮脏的事！）
　　“Well,very interesting.”（好吧，很有趣。）
　　矮个男子从他身边经过，不再跟他说话。
　　“You are officers from government…”（你是某国政府的官员……）
　　叶真又说了这么一句，两人站定几秒钟，转身回到他身边。
　　“Or military of a country.”（或者是某国军队的军官。）叶真补充道。
　　矮个男子刚要开口，叶真又说道：“Your country declares to be against terrorism in all its forms ,does it?But it send you to sell weapons to terrorists.”（你们的国家宣称反对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对吗？但是它却派你来向恐怖分子售卖武器。）
　　“No,no,no,just the blueprints and raw materials.”（不，不，不，仅仅是武器的图纸和制造武器的原材料。）
　　矮个男子说完，再次转身离开。
　　“Sir,I have one last word to say.”（先生，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Please.”矮个男子的右手做出一个恭敬的请的姿势，活像一个绅士。
　　“You are a son of a bitch.”（你是婊子养的。）
　　“Thank you for your praise.”（多谢你的称赞。）
　　矮个男子接受叶真的“赞美”之后，从几十名俘虏当中挑选出五个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谁都知道。这五个人连冻带吓，瑟瑟发抖。
　　恐怖分子头领指着那五个人说道：“These are our extra pay.”（这些是我们额外的酬谢。）
　　“Not enough yet.”（还不够。）
　　“What else do you want?”（你还想要什么？）
　　“I want her.”（我想要她。）
　　矮个男子的食指对准了缩在工厂一角的女劳工。他目不转睛地朝她们走去，小禾跟叶真担心的事发生了，他的目标是洛卿。
　　洛卿轻蔑地看着他，说道：“I'd rather die than go with you!”（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走。）
　　“Well,lady,I am not interested in a girl who obeys me.”（女士，我对于顺从我的女孩不感兴趣。）
　　矮个子说这话的时候，嘴巴几乎贴到了洛卿的耳朵上，洛卿尽力将头扭到一边。接着，他转头问头领：“Would you mind?”（你介意吗？）
　　“My pleasure.”（非常乐意。）头领回答。
　　“In my opinion,you should respect this lady’s decision.”（在我看来，你应该尊重这位女士的决定。）
　　叶真一边说话一边朝洛卿所在的方向走去，守卫们的枪口立即对准他，并且呵斥他退回原处。矮个男子制止了他们，他不喜欢没有波澜的场面。
　　“All the people here are just slaves or goods,but you are still a human being,that’s precious.”（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奴隶或者商品，但你仍然是一个人，非常难得。）
　　“You are slaves or goods in fact.Power and interest are your masters.Dusts are on my body but in your heart.Standing with justice makes us stand up,bowing to evil makes you bow down.You are wretches compared to us,go home and ask your mom that what you have done is right or not.”（实际上你才是奴隶或者商品，权力和利益是你的主人。我的身上布满灰尘，而你的心里肮脏无比。与正义为伍使我昂首挺立，向邪恶屈服让你卑躬屈膝。和我们相比，你才是可怜虫。回家问问你妈妈你做的事情对不对。）
　　矮个男子为叶真拍起手掌，笑道：“Very wonderful,you attracted me,I swear.And I think it is attractive to a justicial man that a evil man ravages a poor girl in front of him.”（非常精彩，你吸引了我，真的。我想一个邪恶的人在一个正义的人面前蹂躏一个可怜的女孩对这个正义的人来说应该也挺有吸引力。）
　　“You mustn't do that,she is a member of International Rescue Association of China.It violate humanitarianism….”（你不能那么做，她是中国国际救援协会的成员，这违反人道主义……）
　　“You talk about humanitarianism to a terrorists’ partner!That’s funny.”（你跟一个恐怖分子的伙伴谈人道主义，太可笑了！）
　　“You may start a dispute between your country and ours.”（你会引发两国争端！）
　　“Nobody knows who I am, and no one alive will remember this matter soon. Don't worry.”（不用担心，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很快也将没有活着的人记得这件事。）
　　几个恐怖分子在矮个男子的授意下将洛卿绑起来，叶真冲向矮个男子，高个男子一拳把他打趴在地。叶真被两个恐怖分子架起来，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洛卿被人掳走。
　　洛卿无力地挣扎着，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洛卿身上，小禾趁机悄悄地快速地溜到矮个男子身边，拾起地上的大铁钳子朝着他的后脑用力砸去。这一下砸得正正当当结结实实，矮个男子登时倒地，后脑被砸了个大坑，鲜血如注涌出，口中、鼻中也呛出血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劳工们一动不动，虽然事不关己，但都为小禾即将面临的凄惨命运而担忧。恐怖分子们个个瞠目结舌，押着洛卿的几个人站在原地，等待头领的指示。头领一直盯着矮个子的尸体，先是眉头紧锁，继而面无表情，随后挑了挑左边眉毛。高个男子愣了几秒钟，随即蹲下身子检查同伴的情况。叶真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思索着已入绝境的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洛卿惊魂初定，后悔不跌，倘若能早先预知小禾的作为，她一定自愿随人而去。
　　高个男子确认同伴已死，夺过身边一名恐怖分子的枪对准小禾的脑袋。
　　“Wait a minute.”（慢着。）恐怖分子头领的话让小禾暂时逃离了死亡的厄运。高个男子看着头领，极不情愿。
　　“Listen,he,one of my captives killed your chief,you saw it with your own eyes.You must bring the murderer to your government in order to avoid unnecessary suspicions.Otherwise, it may hurt the harmony between the two sides.”（听着，我的一个俘虏杀了你的长官，你亲眼所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你应该把凶手带给你们的政府。要不然，这会伤害你我双方之间的和谐。）
　　高个男子此时只能听从恐怖分子的安排，小禾被人绑在工厂内的铁架子上，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要去另一个国家接受审判了。
　　午餐时间到了，除了小禾，所有劳工都跟往常一样回到食堂吃饭。洛卿和叶真魂不守舍，他们自知身处此地，死亡随时都会降临，可它的真实面目还是让人不敢直视。
　　“Idiot,people behind you are hungry.”（傻瓜，你后边的人饿了。）叶真打完饭菜后端着餐盘呆立不动，让他身后曾经跟他发生过争执的胖女人大为光火。
　　叶真听到别人的讽刺转身离开，身体僵硬地几乎迈不动步子，走在他前面的洛卿比他还要失魂。沉浸在绝望中的两人被身后接连响起的五六声枪响惊醒，习惯性地抱头蹲在地上。可是他们很快发现，站在长廊内监视他们的五名守卫全部倒在地上；回头再看，放饭厅内的守卫也被人击毙。他们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放饭的老头在米饭内埋了两把手枪，他与胖女人蓄谋已久，此时武器备全，时不我待。两人同时迅速出手，守卫们毫无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随后，老头打开放饭厅与大厅之间的小门，从厨房内拉出几个大木箱子，打开来，里面全是机枪、手枪、手雷还有大刀和匕首。
　　胖女人站在门口，说道：“We do not have much time,This is our last chance,go out with us and fight against the bitches.”（我们没有很多时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跟我们一起出去和那些狗娘养的干到底！）说完她钻进放饭厅，朝恐怖分子的尸体连开数枪，接着扔掉手枪从木箱中取出一把机枪挂在身上，然后转身面对众人，眼中燃烧着怒火，用命令似的口吻说道，“Action.”（行动。）
　　这一次人们的心态跟上次面对洞口时有所不同，他们深知留下来即使不被杀死也会被奴役至死，有时候身体的疼痛甚至让他们生不如死。今天他们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内心残留的尚未被消磨殆尽的作为人的尊严强化了他们的反抗意识。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有武器！另外，恐怖分子在伊拉克战场节节败退，士气低迷，人数也大大减少，放手一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外面的恐怖分子很快就会知道这里的情形，所以“犯人们”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按照胖女人的指挥选好武器，分成小组，定下逃亡路线。叶真从小门内出去的时候，胖女人拦住他，笑道：“You know what we said now.”（现在你知道那时候我们说的是什么了。）叶真怯怯地点点头，想不到胖女人竟是这么个狠角色。最终，叶真拿了一把手枪，洛卿只选了一把刀。
　　W先生这次仍然是最后一个，他要出门的时候胖女人也拦住他，笑道：“Mr.W,you stay.”（W先生，你留下。）胖女人说完关上了小门。
　　“犯人们”占得先机，迅速冲出，率先遭遇他们的十几名恐怖分子刚从饭堂出来，瞬间便被消灭。这时恐怖分子才知监狱“犯人”暴动，在公寓内休息的恐怖分子即刻持枪还击，双方展开激战。
　　“我们得回去。”洛卿跟叶真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不能舍下小禾。”
　　两人趁乱返回，从监牢西侧的入口进入地下工厂。往常午饭时分会有几个守卫在这里巡视，现在都出去应付“暴乱”了，所以他们非常顺利地找到小禾并解开了他。三人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的入口已被人从外面锁死，大概是恐怖分子想到里面还关着一个人怕他逃脱的缘故。他们不得不寻找新的出口。这么大的地下工厂，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窄小的进出口，要不然那些体积巨大的设备和材料是怎么运进来的呢？
　　他们的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和对地下工厂布局的一无所知让他们寻找出口的历程费尽周折。可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发现百米之外有一个楼梯口时，左前方十几米处一台大机床的角落里背对他们蹲着的一个恐怖分子同时映入眼帘。他们全都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但他们要想出去必然逃不过他的视线，时间已经浪费不起，叶真握着手枪，小禾接过洛卿的大刀，两人并肩前行，洛卿躲在他们身后。
　　杀人这种事简直难以想象，越靠近恐怖分子叶真跟小禾的手颤抖得越厉害，他们互望时对方的紧张神情让彼此更加忐忑不安。但这一刻不可避免地来临，小禾将刀高高举起，就在此时，恐怖分子突然回过头。小禾呆住了，刀悬在半空。这个蹲在角落的恐怖分子竟然是Osama，他是由于害怕躲到这里来的。在小禾认出他的刹那，将大刀劈下去的想法一闪而过，就是他把他骗到这里来的，也许受骗的人还不止他一个，他死有余辜！尽管他只是一个孩子，但年龄不应该成为一个人逃脱惩罚的理由，只有这样施害人与受害人才能同时受到公平对待。促使他最终没有下手的原因是他的善良和对杀人的恐惧。他做了这个决定，再看叶真时，他手里的枪虽然指着这个孩子，但他紧闭着双眼，将头扭到身后，完全没有开枪的意图。
　　“Osama,we don’t kill you,and you just stay here.”（Osama，我们不杀你，你老实在这里待着。）小禾来不及跟同伴解释，只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叶真正不敢开枪，洛卿更不想杀人，于是三人绕过男孩朝楼梯口走去，男孩蹲在原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里果然是一个出口，登上三级阶梯之后他们愕然发现，出口的外面是武器库，一排排横向分层竖向隔断的大架子现在眼前，隔层中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式枪支、地雷、炸弹和许多大小不一的箱子。外面已经没了枪声，不知道那些“犯人们”是否顺利逃脱。武器库的大门敞开着，但有两名端枪的守卫守在那里，他们正在想办法的时候，一群恐怖分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三人躲进货架之间，慌乱中钻进隔层中躺在隔板上，那些箱子跟武器正好把他们遮掩起来。叶真在一个货架中间位置的第一层，小禾在他上面，洛卿在叶真的后面第一层。
　　他们本想等这群恐怖分子离开之后再做打算，可没想到，厄运再次降临。武器库是恐怖分子的重地，除去守在门口的守卫不说，单是武器库内部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总有七八个人驻守在这里。一天时间过去了，他们苦苦等待的时机一直没有出现。
　　“饿了吗，你们？”小禾小声问他们。
　　“闭嘴！”洛卿气愤又担忧地说道，“别说话。”
　　“越说话越饿。”叶真说道，“老实待着。”
　　“我们能出去吗？”小禾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回复他。
　　小禾的话还没结束：“如果你们躺累了，可以侧侧身子，不过千万别弄出动静。”
　　洛卿翻了个白眼，叶真气得差一点用拳头砸他们之间的隔板。
　　“你们看左边第二个隔板，就是正对着我的那个，箱子上写着AD200，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一种地雷，威力极大的地雷。我也有一个，在Al Mahzam一个小男孩送我的，不过，那只是模型，嘿嘿。”
　　“小禾，你想让我们都死吗？”洛卿忍不住呵斥他。
　　叶真随之说道：“你的舌头要是痒，就往铁板上蹭蹭！”
　　小禾终于不再说话了。
　　在漫长难熬的等待中，两天过去了，他们口渴得厉害，感觉喉咙中冒出火来，如果有机会，他们能喝干黄河里的水。饥饿也折磨着他们，督促他们赶紧放弃。这两天里虽然忍受着身体苦痛的煎熬，叶真还是努力听取恐怖分子们谈话的内容，这是多么好的新闻素材！
　　窃听使他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虽然身处绝境，一个记者仍然愿意对信息的属性进行甄别。比如，监狱暴动的“犯人”有一多半逃了出去；伊拉克政府军正在全力攻打摩苏尔，拉马迪恐怖组织派遣三千名恐怖分子前往支援；伊拉克最大的宗教武装组织正义之盾一直致力于反恐卫民，近来更是频繁出击，使恐怖组织屡遭重创；国际联合军短时间内迅速扩充，积极配合政府军，希望尽快使伊拉克局势恢复稳定。
　　在所有消息中最使他震撼的是恐怖分子计划于三天后的正午在Alimo广场烧死一批背叛者。这批背叛者有近四十人之多，是从恐怖分子占领区泰勒阿费尔逃走而后又被截获的。背叛他们的人一定要受到严酷的惩罚，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占领区人民，使他们乖乖接受统治。前几日大批“犯人”的暴动让他们心有余悸，且整个国内战争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放弃拉马迪也许只在朝夕之间，到时再处理这些人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