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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一只面具的江湖>二十二、迷雾  二十三、烹小鲜

二十二、迷雾  二十三、烹小鲜

作品名称:一只面具的江湖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11-29 21:05:30      字数:8358

  二十二、迷雾
  
  1
  听众朋友们,现在是北城广播时间,欢迎收听北城新闻:“骗子机关算尽难逃法网民警破案追赃赢得赞誉”。近日,公安局刑侦大队破获系列诈骗案件,涉案价值近八千元。10月9日上午8时许,城区数十名群众联名报案称:有人以能买到紧缺商品上海牌手表、凤凰牌自行车为由诈骗数千元人民币。接到报警后,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全力开展案件侦破工作……目前,犯罪嫌疑人杜某已被我局依法刑拘,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小六晨跑时,偶然听到上述广播消息,这不就是韩厚普负责的那起案件吗?嫌疑人抓捕归案,说明他已回到北城。
  小六匆匆结束晨练,简单洗漱一番,早饭也顾不上吃,跑到北城公安局找韩厚普。公安局在城中心繁华地带一座五层楼,上到二楼右拐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屋里烟雾弥漫,两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和韩厚普诉说着什么,三人看见进门的小六——腰圆眼睛像猫的年轻女子,表情都有些错愕,韩厚普招呼她先坐下来,转头和那两人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是典型的“诈骗”。
  两人中一位黑脸大汉愤愤然:虎的和我们从穿开裆裤,玩尿泥泥一起长大的。学校毕业后,我和积贵在村里务农,他去了城里,听人说是开了物资回收站,就是捡垃圾,后来发了财。
  前几年开的一辆破面包车,车座上的革皮面烂个了窟窿没钱换。另位脸像红公鸡,声音尖、就是叫积贵的接过话头道,可今年春上他开了辆崭新的黑色轿车,人五人六地说他在城里开了铁矿厂。还拉我们去看厂房,厂房不大,占地面积不少,我看有三亩多地,离高速公路不远。
  是,他穿了一套毛料子中山装,办公室很气派,桌椅一新。桌上放着地球仪和两面小红旗。前头说话的那位接着说,中午请我们在厂里的职工食堂吃饭,鸡蛋、豆腐炒了几个菜,碰上人喊他厂长。他举着酒杯和我们称兄弟,说他挣的十来万块钱都投资建厂了,眼下缺流动资金,要我们和他入股,一年下来最少翻番。干上两三年,在城里买套房子就是城里人了。
  我把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四万拿出来。黑牛从银行取了他父亲的退休金。公鸡嗓音的积贵指着黑脸大汉,原来那人叫黑牛。可拿了我们的钱不出一个星期说是去新疆进原材料,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打电话一直都占线,这都过去半年了。
  两人争先恐后义愤填膺声讨虎的不是。韩厚普点点头一脸正色道:前段有人告状,已调查过了那工厂不是他的,他在那里租了间办公室诳你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虎的骗咱们头上了。他以后还敢不敢回村里。积贵和黑牛捶胸顿足。
  先去隔壁的办公室立个案吧。我们会依法处理的。韩厚普站起身送他们过了隔壁。返回时,小六已经打开了窗子,用折叠起来的报纸往外扇烟,屋子里的烟雾渐渐淡了,办公桌上的笔筒、水杯渐渐现出了原形。韩厚普从南头镇派出所调任北城公安局刑侦大队三个多月了,工作已上轨道。说起来韩厚普、陈三娃、小六和小六的姐姐五丫他们四个是小学同班同学,韩厚普和陈三娃都跟着小六的父亲韩怀俭学过傩舞,他们是发小,用不着客气,故没等韩厚普开口,小六把报纸一丢,坐在他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喊冤叫屈:石头哥,可怎办了,我遇到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奇怪了?韩厚普了解小六惊惊咋咋的性格,笑着问。
  就是我们武馆的副馆长林东玉,和三娃一起住少管所出来的,会“兽骨卜卦”,三娃信任他,馆里的事多是他做主。他平时说话少,开口自有一套道理。你知道我在他睡觉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
  韩厚普手指弹着桌面,微笑着等她往下说。
  我看到了三娃的“拨浪鼓”手柄,绝版。世上独一无二,那颗玉珠子还在,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哦。韩厚普把落在办公桌上的一个烟蒂捡到了烟灰缸里,表情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记得上学时,因为班主任老师失手摔坏“拨浪鼓”,陈三娃像急红了眼的兔子,敏捷地扑上前要拼命的情景。
  你说说,三娃的遗物不在我手里,不在他儿子手里,被一个外人保存着,这什么意思了?小六两手握成拳轻轻对击着,见韩厚普回答不了她的问题,扑闪着睫毛长长的圆眼睛自顾说:三娃去世的时候,就林东玉一个人在跟前,我一直都不能相信三娃那么要强的人,怎么突然就走了。三娃是什么人?想来你比我清楚,他生命力多么顽强,小时候他继母都不给他吃饱饭,饿得前心贴后背;住进少管所,每天搬砖背瓦不说,还用带铁钉子的板凳和人拼命,被关了禁闭,他都活过来了。开武馆,结交了南来北往那么多朋友,他说要干一番大事业,我就是佩服他表面上不哼不哈内心无比坚强。遇上天塌的困难,要干大事业的心都不死!可凌云壮志尚未实现,说走就走了?说着话,小六突然稀里哗啦流开了眼泪,顿了顿,她掏出一方白花手帕揩干了泪,带着哭声继续说:我想三娃就是变成鬼也不会甘心!不过他从来没给我托过梦。像他那样的人,恐怕是去了阴间也忙得不可开交吧。
  你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韩厚普斟字酌句问。
  小六垂了垂睫毛长长的眼睑,毫不迟疑道:上周在林东玉床头柜抽屉里,我无意间看到的。她的脸微微一热,她并不在意和林东玉的暧昧但也不愿挑明了说。
  2
  在小六的心底深处,陈三娃是她唯一深爱过并无可替代的男人。
  忆及新婚夜,一床旧棉被底下,他拥了她,两人一起颤抖着完成了男女成人礼,摸着他肋骨坚韧的背部,有种莫名的感动在她神秘谷底停留下来,恒久的,地老天荒的;忆及他和儿子玩猫捉老鼠游戏,儿子小时是个胖墩,估摸着陈三娃快要到家的时间,就藏在深棕色印了灰白图案的棉布窗帘背后,窗帘明显地鼓起个包,陈三娃翻东找西装作找不到他,儿子晃一下帘子,跳出来一脸得意的笑。那时候女儿还没过两岁生日呢,却从小就有自己的主张。生了女儿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有了改观。女儿喜欢粉红色,戴的围嘴,穿的毛线衣,鞋子都是粉红色的,小小的她对着镜子卖萌。陈三娃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高高举起藏在门后面的女儿,高过头顶,女儿叫着爸爸爸“咯咯”笑个不停。那时刻的陈三娃一脸开心,对着女儿夸称,你真是爸爸的“开心果”。陈三娃有些偏心女儿。他还有个怪癖,无论回家多晚多累,都要坐在小凳子上,用洗脚的铁盆洗袜子,不论穿的鞋是什么,他一年四时都穿白袜子。
  丈夫音容宛在,怎么不吱声就音信全无了呢?小六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想起她初次进到丈夫的办公室,见办公桌下呈八字形放着一双白底黑帮布鞋,右边的鞋后帮踩倒了,那情景像是鞋的主人,刚刚脱下舒适的布鞋,换上待客的皮鞋出去应付差事,转眼就会回来的。陈三娃不喜欢穿皮鞋,说走路快了脚不舒服。而且穿皮鞋费袜子,几天就磨坏一双,白袜子的后跟磨得脏兮兮的。故而除非见贵客撑门面,不然,他平常都是穿本城制鞋厂出产的布鞋。桌子下面放着的那双就是,不用看,小六知道它是四十二码的。小六像顽皮的孩子趁大人不在家,脱掉自己的系带皮鞋光脚放进去,大得晃荡,但似乎感觉到微微的温热,她抬眼看了看木门上因为年久汗蚀光洁度不匀的铜把手,似乎门开处,丈夫陈三娃随时会进来换鞋子的,可她等了好久,他依然没有踪影。
  三娃不是先天性心脏病吗?韩厚普摸了摸脑袋,用审时度势的口吻问。
  是呵。是有。小六从如烟往事中回过神来,揉了揉发红的眼圈,眼角有些痛,她用指肚按了按,心有不甘地说:可有病的人多了去。三娃父亲陈沐民,就是我公爹六十岁那年身体不好,不停地闹病,不是浑身疲软无力就是心口疼,看了好多医生,西药、中药吃了不少折腾了大半年不见好,十月病得又厉害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医生说不清楚得的什么病,让准备后事。十月底的一天突然停止了呼吸。葬老衣服穿好停在了门板上,次日,三娃在外地上学的弟弟被叫回老家,他进门看到死去的父亲跺着脚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又哭又喊说没见他一面怎么就走了?!他拽着他的手摇晃着叫,觉得父亲的手似乎动了一下,脑袋贴在心窝听,听到了奄奄一息的心跳声,叫来医生,人工呼吸后,三娃的父亲居然活过来了,这不今年七十多岁了活得好好的。三娃那么身强体壮怎么就能没救了?
  三娃在医院抢救时你不在跟前吗?韩厚普眯了眯眼,似乎若有所思。
  我赶到医院,他已经没气了。平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脸色灰白熟睡了一般,我上去捶他肩膀要他活过来,和我说几句话,起码得有个交代吧。他父亲我公爹就是从门板上重新活过来,身体比以前更硬朗。公爹领着我们的儿子、女儿随后到了,当时我女儿小还没过两岁生日,见身边的大人们都哭,她也跟着哭,哭得眼睛鼻尖都红了,我知道三娃平时最疼女儿,就让她喊爸爸。女儿听话,抱起三娃的一只胳膊哭着叫爸爸爸,哭叫得气都上不来了,她可不知道没有了爸爸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那刻儿,别提我心里有多痛。儿子、女儿以后要怎么办?可三娃他再也没开口,他脚上穿的白袜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掉了一只,脚后跟的皮又糙又黑,别看三娃英俊,一双脚最难看了,脚趾关节粗,长得不齐,右脚面上还有个豆大的疤,掉了袜子的就是右脚。
  林东玉平时也穿白袜子,拿了双新的给三娃换上,他告诉我说他们在酒店吃过饭散了,三娃想要打个电话回到服务台,他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不见人影,进去看到三娃半倚着柜台倒在地上,叫了几声,三娃答得有气无力,他扶不起来赶忙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没救活。你是不知道林东玉神神怪怪的,都三十大几岁了,也不成个家,说有了家麻烦。
  韩厚普听小六这话说得有些胡搅蛮缠,林东玉成不成家那是个人私事。关她什么了?
  小六眉毛一挑,继续说她的疑惑,对了,我们武馆的会计叫美丽,我现在都不知她姓什么,是林东玉老家的,她看林东玉的眼神可不太对,他的衣服都是她帮着洗,我有次还见她帮买了内裤。两人莫不是有什么关系了?当然除了小六,武馆的人似乎都不在意他们的关系,或许,武馆的其他人知道些什么,可小六不能问其他人。有个叫身份的词儿隔开了她和普通馆员的距离。不过,美丽最近交了个男朋友就是武馆的。比她小两岁,看上去老相,已经长了白头发。石头哥你得调查一下林东玉的底细。这么个不明所以的人整天在身边,让人放心不下。
  听小六那般真诚地叫着“石头哥”韩厚普歪了歪脑袋笑了,想起小的时候,她穿件姐姐们穿旧了的碎花夹袄,头顶上别只硕大的红丝绒发夹,皮肤白嫩得像豆腐,眼眸黑得发亮,放了学不和同班比她年长不足一岁的五姐招呼,噌噌噌快步跟在少年陈三娃身后,一口一个“三哥”地追着叫,不知底细的还以为三娃是她亲哥呢。五丫那时候也暗恋陈三娃,全班十九个女生多半喜欢过“帅小子”陈三娃。韩厚普从民兵连长步步升任到南头镇派出所副所长、所长,对人和事积累了一定的阅历后琢磨,年轻女孩子们多半有些羊性吧?她们盲目地崇拜一个人,转眼又盲目地憎恶一个人,说不清缘由。不过小六始终如一看好陈三娃,她那般张扬的架势最终追成正果,和陈三娃结为夫妻。生了一双儿女,陈三娃妻贤子孝,事业红火,人缘不错,他的突然离世确实让人惋惜。可老天就是这样不长眼。
  3
  三娃说林东玉关进少管所,是因为跟他爷爷搞迷信活动。这件事就很奇怪,听说他爷爷还活着,他可没回去看过,逢年过节的也住馆里。他和一般人真不一样。小六道:石头哥,你别不当回事,好好调查一下。
  嗯,韩厚普含糊应了。一般人以为公安局查谁的底细是件容易的事,殊不知中间要履行不少手续。但不答应下来,小六会絮叨个没完没了,她的意思韩厚普听明白了。她怀疑陈三娃的死是林东玉故意延迟抢救时间见死不救。
  参加过陈三娃的告别仪式,韩厚普见附近城乡去了好多人,有给陈三娃送丧的,更多人是赶着看热闹的。林东玉主持丧葬仪式,他一身黑色丧服,弓着腰,大概几天没刮胡子了,黑森森的胡子下,脸衬得苍白,举个白色的仪仗小旗,指挥装载机、压道机、农用三轮车组成的送葬队伍,后面跟着七八只毛色不同的狗,黑布灵棚搭在歌舞团集体宿舍,空中飘着不少挽联:“北城一代枭雄,一路走好”;“三娃走好,我们永远爱你”,等等。
  ……距离陈三娃那场轰动北城的葬礼已经快两年后,韩厚普答应和山东那边的警局联系,了解一下林东玉的家庭背景及基本情况,小六歪了歪屁股,准备起身。突然拍着手,嚷道:差点忘了件大事,咱们不是怀疑我爸藏了那只面具“真品”吗?前几天宝过生日,我回去把家里的角角落落翻了个遍,连猪圈、鸡窝都仔细寻过,没有面具的影儿。
  他要真藏了,一定是咱们谁都想不到的地方。韩厚普断言。
  你说,可不可能藏在祠堂?翻修祠堂,我爸是监工,用了多少木料几块砖,他都记在本本上,祠堂门上的钥匙他常带身上,面具要藏在祠堂,一般人想不到。小六觉得自己的想象很在理。
  说不来。韩厚普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手指弹了一下桌面。那怎么去找?
  改天你回去拿只棍子,挨个敲砖,看有没空着的地方。小六为自己的主张得意,继续说,对了。韩贴只,就是你连襟,他早年不是做过好多黑鬼脸面具,我爸烧的一定是那些面具中的一只。
  这个倒是可能。回头我问问。韩厚普眼睛一亮,小六认同了他的判断,他从心里感到欣慰。可面具到底藏哪了?即使真的在,二爷爷若不交代,他们也是白费心。
  我爸会把面具留给宝的,小六嘟囔了一句,起身拉了一下藏蓝色外套的衣襟告辞了。
  
  二十三、烹小鲜  
  1
  院门外的菜地里剜了一把小葱,绿得如一缕轻烟,完全感觉不到分量。二奶奶慢腾腾摘去干葱叶,捋了捋葱白上的泥土,清水冲去浮尘,或许没有完全冲净,但庄稼人是不怕吃点土的,他们把土视为养命之源,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他们和土地亲密无间相亲相爱,土地从来没欺瞒他们,亦不亏待他们,种什么得什么,洒下多少汗水就会有多少收获。譬如:二奶奶在种了豆角、番茄的菜地边儿上撒了一把葱籽,没过几天,就长出了绿茵茵的小葱,她用刀柄磨得光溜溜的菜刀把洗净的葱一切两段,捅开煤泥封的火,放只小铁锅在火上,锅红了,滴进去三滴胡麻油,油熟了,把切成段的小葱和从河边捞回的两捧小鱼倒进锅里煎,“噼噼啪啪”的响声中,拿只火铲在门口玩土的宝,跌跌撞撞走到了灶台前,扯二奶奶的衣襟:奶奶,流血了。
  二奶奶回头,见宝指着自己的鼻子,手指上沾了鼻血,忙在锅里加了半瓢水。又舀了半瓢水倒进花瓷脸盆,拉着宝脏乎乎的小手,趁到脸盆边,用凉水拍了几次鼻孔,鼻血止住了。宝嫌冷水呛得难受,连着打了几个响喷。不一会儿,鱼煎好了,二奶奶盛在小木碗里,放只勺子,让宝吃。
  宝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奶奶不吃,吃鱼流血。
  吃鱼会流血?二奶奶没有斥责宝胡说,她重新开水给宝蒸了鸡蛋羹,把煎好的鱼留给二爷爷。是晚,二爷爷到家,烧酒就小鱼,美滋滋的。见宝睡了,问:宝吃鱼了?
  以后别去河里捞鱼了。二奶奶撇着嘴告诉他,宝说吃鱼流血。上次捞回来,他吃了没几嘴就流鼻血了,这次更怪,鱼刚倒进锅里,他的鼻血就流出来了。
  鱼水村村口的小河,后来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桃源河”。上古时代就有河鱼、蛤蟆、水蛇等等水生物,河面上没有结冰的日子,小孩子们常去河里抓蝌蚪玩,一群又一群细米般的小鱼从他们光着的脚面上游过,痒酥酥的。几年前,有谁发现鱼们长大了,长成了柳叶儿,谁捞回家煎煮了吃。二爷爷没捞过,二奶奶怕沾荤。来了宝,村里人说,捞点鱼,给宝吃。吃鱼,脑袋瓜能长聪明。
  虽然不信,二爷爷还是想给宝尝尝鱼,是个稀罕物。
  可宝一吃鱼就流鼻血,后来一次闻到鱼味鼻血就出来了。二爷爷韩怀俭不给宝吃鱼了,还告诉大丫、二丫……五丫,小人们,全不能吃鱼,不光丫们别吃,韩家的大人小孩都别吃。鱼是什么?龙宫的精灵,傩舞表演,演员手里拿的绣鱼,双鱼中间是莲花,用白布手工缝制,先用袼褙剪成鱼和莲瓣图案,外面包一层五颜六色的小花布,内面用棉花填实,做好后,用弹簧固定在一根小木棒上面,就是唯一象征性的武器了。
  鱼在水中是精灵,离出了水面是武器,凡人哪敢轻易吃了?
  2
  小六理解父亲宠爱宝的心情,她自己有一双儿女。儿子陈达长相像小六,明眸皓齿;性格像陈三娃,沉静大气。继承了三娃和小六的艺术天赋,不满十二岁被少年体校录取,吃住在六十华里外的训练基地。四岁的女儿陈济简直是陈三娃的翻版,棱角分明五官挺秀,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秀美得像个芭比娃娃。平时跟着爷爷奶奶住,奶奶是陈三娃的生母病逝后,他父亲娶的继母任小果。继母对陈三娃不怎样,却特宠陈济,每餐前问孙女儿,想吃面条就擀面条,想吃烙饼就烧烙饼,动辄在陈济的饭碗底卧颗鸡蛋,小女孩只吃蛋黄剩下蛋白也不嫌。正好星期天,小六兴致不错,用红黄绿三种不同颜色的橡皮筋给女儿扎了六条小辫子,领她去儿童公园玩“碰碰车”和“空中飞人”,女儿飘上半空时“咯咯”笑了一阵又一阵,张开的小嘴合不拢。末了,小六牵着女儿的手去百货商店买了双黄色有小鸭图案的袜子和一只有机玻璃红发夹。女儿从小就喜欢妈妈的发夹,不过小六自己缝的发夹都太大了,小孩子别在头顶盖住了大半个脑袋像小伞。
  每次出门不论进几家店最多只能买两样东西,这是小六定的规矩。如若陈三娃还在世,一定不会听她的,卡通娃娃、花皮球、面公鸡……女儿要什么买什么一大堆抱回家,家里人问陈济,和谁最亲?爸爸。陈济用脆生生带点撒娇的童音答。小孩子也懂得伤感,夜晚,陈济独自睡在床上,呆望着粉色灯罩或是抱着芭比娃娃不搭理人时,就是在想她的爸爸了。过去了的那些夜晚,爸爸常眼一翻装鬼吓她,她两只小手扒着眼白装小鬼,大鬼小鬼闹腾得乏了,陈济小脑袋一歪进入甜美的梦乡。
  陈三娃突然离世,最伤心的还有他父亲,老人一夜间白了头,常喃喃自语:该死的不死。他把思念都倾注在孙儿孙女身上,一味地宠着他们。在公爹家吃过晚饭,小六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去武馆。
  那天亦是传说中黄帝的生日,“中孚”武馆异常安静,队员们按照惯例去朝阳阁表演傩舞了。林东玉带队,会计美丽,还有傻姑娘宝妮都跟着看热闹去了。馆里除去了她和门卫老丁再无别人。看时间尚早,小六先去了办公室,她没开灯将写字台的座椅靠背倾斜,凝视窗外,仲秋的傍晚天空暗沉沉的,多半个月亮的影子已从深邃的云中探出头来,四周静谧得可听手表的“滴嗒”声,腕上的“西铁城”在暗夜中闪着荧绿色的光,这是丈夫陈三娃给她买过的唯一礼物。生活居然会这么离奇,她和他结为夫妻的时候,姐姐们全都反对,连暗恋过陈三娃的五丫都说他变质了,学优品不优,偷自行车,和老师顶嘴欺负同学打架还住过监,太丢人了。
  小六不在乎。或许,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别人无法参透的天赋,不是吗?他活着的时候身强力壮,骨骼坚韧,穿中式对襟上衣,黑鞋白袜,很有风度和派头。然而,他却那么猝然离去了,恍惚间,小六似乎看到丈夫陈三娃衣袂飘飘朝她这边走来,和她要钥匙,去陈列馆穿了那套定做的黑色表演装,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红丝绒战裙被宝妮拿走了,那只黑色高仿品面具也被宝妮拿走了。馆里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我要抢回来。
  三哥,你……小六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呆呆地望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从她身边飘去,头上戴着黑鬼脸面具,没和她说一句话,他在恼恨她吗?为什么?小六从梦魇中挣出身来揉了揉眼,暗想:陈三娃是不是在怪她了?她和他的好兄弟纠缠在一起,他愤恨了吧?可要她怎么办,一个女人,守着这么个武馆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想什么已毫无意义。昨天开会安排表演事宜的时候,她看到一前一后相跟着进会议室时美丽帮林东玉扯展后衣襟,他有些虾腰,穿西服,肩膀两边出现难看的折皱。林东玉大概明白自己的短儿,顺手拍了一下美丽的腰,这个动作让小六觉得别扭。
  两人是那么亲昵的关系吗?莫非馆里其他人都知晓内情而熟视无睹,唯自己蒙在鼓里?
  呵呵……小六由不得冷笑出声来,曾几何时,她是那般张扬的性格,喜怒形于色。她的家人、她的同学们都记得她心无城府的“咯咯”笑声,可有多久没笑了?没有值得欢欣的事还是悲痛麻木了笑神经,难道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处境就变得如此尴尬。
  小六还指望自己能撑起一方天地呢。她半咬了一下唇齿,做出舍我其谁的态势去食堂打开水。
  昏黄的灯影下,老丁正在用一个白边黑瓷盆和面呢。看到小六,老丁停下手里的活儿和她说:今天一天没看见“得乐”了,狗可真灵,它知道你回了家,不知跑哪疯去了。一群狗可顶事了,不声不响蹲在门口,歹徒之类的就不敢随便出进。
  这话小六信。她刚到武馆上班那天,那条叫胡风的大黑狗狗爪子搭上了她的肩,着实吓了她一吓,想起来还后怕呢。
  看着老丁两鬓斑白的头发,小六突发奇想道:老丁师傅,您不准备找个老伴吗?要不我从村里给你介绍个?
  可别。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有宝妮呢。老丁低头接着干他的活儿,显然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那,你改变想法了再说吧。小六灌了开水,提着暖壶往外去。时近子夜,她听到林东玉们早回馆了。打心里,她想和老丁扯扯馆里的人和事,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食堂出来,见林东玉和美丽屋子的窗户上亮着灯。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有些了解美丽了,美丽属小巧玲珑型,人聪明,算术学得好,对数字特别敏感。用过一次的电话号码,一年内都能脱口而出,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可美丽和林东玉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不知道她今晚住馆里,平常的星期日她都在家陪女儿陈济的。
  小六突然间有了个想法,她贴着墙小心谨慎往自己的住处走,等她蹑手蹑脚路过美丽的屋子时,突然漆黑一片了,这说明美丽在她自己的房间,熄灯睡了。小六有些做贼般地心惊肉跳,尽量不弄出声儿回到自己的住处,侧耳听了好一阵,没听到隔壁房门有响动,或许,是自己瞎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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