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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汇报演出 十九、女人心

作品名称:一只面具的江湖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11-27 20:41:44      字数:8820

  十八、汇报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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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汇报演出在“中孚”武馆院内搭了台子,六行飘飞的小彩旗从武馆门外的杨树上一直扯进院内,馆内几条见了陌生人就耀武扬威“汪汪”乱叫的狗被关进了狗窝。邻近的饭馆旅店修车铺有不少男女赶来看热闹。傩舞历史悠久,成型于周代宫廷“大傩”之礼,在《周礼》中有明文记载。傩舞表演时一般都佩戴某个角色的面具,“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主要角色有六位,全身背旗架,头戴似神似龙又有些鬼气的面具,面具分红青黄蓝绿紫六种颜色,小六戴起红色面具担当主要角色之一。打锣敲鼓准备开演时,发现一支鼓槌找不见了,明明和几个小锣放在一起的,怎么眨眼就没踪影了还真奇了怪了,众人嘀咕着七手八脚遍寻不见,武术教练鲁双奇晃着他的大头灵机一动,跑去后院食堂拿了只小擀面杖裹了块红布替代。
  傩舞表演俗称耍鬼,借助祭祀鬼神的形式,表现了“轩辕大战蚩尤”的创世传说和远古人类狩猎时代自然崇拜、人神崇拜、鬼神崇拜的信仰风俗,寄托了劳动人民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锣鼓声中,深红色的丝绒幕布缓缓开启,一队戒备森严的轩辕兵站在场中,十八个“小鬼”每人手拿小锣敲击,时而发出“嗷嗷”的叫声。斗志昂扬激情高涨心弦紧绷处,站在中间的六个“大鬼”开始舞之蹈之,其舞蹈有软势、猴势、抱势、推门等动作以及珍珠倒卷帘等组合。整个表演节奏平稳,气氛沉闷,呈现一种古朴、单调、森严的神秘色彩……
  全套表演程式分武势、倒上墙、过关、耍桌等六式,上、下场共一个多小时,帷幕在六个大鬼手舞足蹈、头活泛的“礼势”中戛然落下,阵阵掌声中演员们下台谢幕,小六摘掉面具露出了由衷的欢欣,笑容还没完全展开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红袄绿裤,额前一排齐眉刘海儿,梳着冲天辫的女孩儿,猝不及防冲进人群中——一只胳膊揽过武术教练鲁双奇的头,另只胳膊伸开“啪”地打了他个耳光转身跑了。鲁双奇个子中等,肌肉结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劲道,脑袋比一般人大,人称“大头”。他一年四时两双式样相同的白球鞋轮换着穿,打水、吃饭、走路的空档常来个飞脚上踢或是马步蹲,武艺不离身也算是功夫深的,却突然遭此暗算。
  众人惊愕之际,看清了那女子是门卫老丁的傻姑娘宝妮,二十三岁了,瘦苗身材长得眉目清丽五官匀称智力却如七八岁童孩。平常傻呵呵乐着,见了谁远远地就咧开嘴招呼上了,一连串的话语含混不清,除了老丁,没人能听懂她说些什么。偶尔不知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冷不防扑上去打人的事也曾有过,那是冬天下了雪,她趴在雪地上看一群麻雀觅食,路过的馆员怕她受寒着凉,叫快起来,快起来。喊声惊飞了麻雀,她跳起来疯了般朝那人甩过去一巴掌。之后,熟识的人都躲得远远,不再管她大冬天穿汗衫,晴天举雨伞的闲事了。有实在看不惯的就告诉她父亲门卫老丁。
  门卫老丁五十出头,中等身材,慈眉善眼,脸色有些灰黄,喜欢戴顶灰黑色八角帽,帽檐压得低,额头全被遮住了,露出眼角深深浅浅的皱纹。他原先是农具厂车螺丝钉的工人,和陈三娃的父亲是同事,两人常在一起唠古,久而久之唠出了深厚的友谊,老丁退休后陈父介绍到“中孚”武馆看门房。老丁心灵手巧会电工活儿,会修半导体收音机,常用一把手柄粗笨的剪刀和一只磨得铮光的“推子”给武馆的男职工理发,还常讲些拍打“尾中穴”走路快、揉按“合谷穴”面部气色好之类的保健小常识。武馆的年轻人闲了爱钻进桌椅擦得铮亮、窗台清洁得一尘不染的门房听老丁拉呱,又同情他老伴儿病逝,留下个傻姑娘命运多舛,碰上老丁提水和泥搬煤团的力气活儿主动搭把手。
  那刻儿,老丁闻听姑娘闯祸了,手里拿着刚才众人怎么也找不到的鼓槌,气喘吁吁小跑着上前赔不是。原来他倒炉灰时,才发现鼓槌是小六最钟爱的狗“得乐”生的两只不足月的小狗叼去玩了。玩腻了被丢在门外的炉灰堆,老丁看到沾了灰的鼓槌像被狗啃剩的骨头,冲洗干净送了过去。
  小六平时并不迷信,心血来潮突然觉得这是个不祥的预兆。狗叼了鼓槌,傻姑娘又当众出幺蛾子,该不是触了什么霉头。送走专家后,她急不可待地找到林东玉和他央告:林教头,你说怪不怪,鼓槌又不是肉骨头怎么就被小狗看中了,一会儿你用“兽骨”卜个吉凶,看傩舞申报国家级非遗能否成功。
  嗯,行。林东玉眉头微皱应了。
  2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了,小六和林东玉两人去职工食堂就着一盘辣菜丝,草草吃了碗白皮面——油盐酱醋放点葱花做“哨子”,手擀面条。门卫老丁兼厨师挣两份工资,一周除了蒸花卷、焖面、烧饼,至少做三次白皮面,他擀的面片超薄,刀切成宽条,很有嚼头。
  吃过晚饭,小六简单漱了口。掏出一方淡紫的手帕揩了嘴,随林东玉去了他的住处。林东玉进屋先在门后面钢筋焊的架子上,放只蓝色洗脸盆,里面有半盆清水,林东玉净了手,然后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三只磨成圆形,不知是什么年代也不知是家畜还是野兽的骨头让小六坐在简易方桌前,静心后默念疑虑的问题像掷骰子那般丢六次。
  小六不明白“兽骨卜卦”个中玄妙,心下却是虔诚的,因为丈夫陈三娃生前不信神鬼,却信卜筮。说“神出机于动,动必人因”,卜筮是群经之首《周易》的实际应用,小六曾问过有什么道理如何应用,他也说不清子丑寅卯。可能因为说不清,因为懵懂,人们才盲目地去信这信那吧。
  小六默念“傩舞”申遗项目是否能成?“中孚”武馆能由此上个新台阶吗?把光溜溜的兽骨合在双手中轻摇尔后掷桌面上。每掷一次,林东玉就用铅笔在纸上画条长短不同的线,第四次掷出时力用偏了,一只兽骨掉地上,翻了几个滚落到了林东玉的左脚旁。
  怎么办?不行了吧?小六怪自己不当心。
  没关系的、林东玉弯腰平托起兽骨,在纸上画了个长线,让小六继续。小六又掷了两次。末了,林东玉眨了眨眼皮薄薄的长三角眼,铅笔“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潦草得看不清是什么的字,两人端坐在距离很近的一张桌子的两端,看林东玉那副认真样,小六由不得屏住了呼吸,她注意到林东玉鬓边新生了几丝白发,暗想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年纪也不轻了。这几年,“中孚”的重担压在他身上,陈三娃又是那般我行我素,林东玉跟着一定伤了不少脑筋。无刻,林东玉写画完毕抬起头来,铅笔抵着桌面,声音平和地告诉小六,是“姤”卦,代表新机遇,前景可待,年底应该会有确切消息。
  现在是七月,再有五个月就年底了,也快。小六稍稍舒了口气暂时放下心了,林东玉收好“兽骨”脸上浮出一层笑意,他的笑有些奇怪,就是眼睛弯着,嘴唇咧开,嘴角微微上扬,和平时近乎冷酷漠然的表情不一样了。你认为他像是在笑,但从来没有听到他笑出声来,他就那般似笑非笑伸出胳膊揽她腰。林东玉个头中等偏低,胳膊却猴子般比常人长出一截。小六没推诿两人倒在比单人床稍宽比双人床又窄的床上顺势进行了男女之事。以往,小六和林东玉做那事,都在小六的房间。林东玉先要和风细雨温存一番,尔后渐次进行到热烈处,他猴子般身子打战口中喃喃呓语:把我乐得,姐,亲姐姐乐死我了。
  而平时个性张扬开口说话时先呵呵笑的小六基本上不吭声,只是肢体配合着完成。两人肉体交融中小六暗暗惊诧,林东玉和丈夫陈三娃是那般不同。丈夫狂风暴雨只顾及他自己的感受,而林东玉总是带着小六一起进入佳境。那晚风平浪静后,林东玉起身从脸盆架上拿了块灰白色毛巾擦了擦汗,他拉开门去解手了,卫生间在武馆后面的西北角,来去要十几分钟。小六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穿衣回自己的住处,展开的手指尖碰到床头抽屉,右手的手指尖触到床头靠背上的抽屉拉环,中指弯曲下意识地用力一勾,抽屉悄无声息的开了,她翻转身赫然看到个两寸多长磨得发亮的小木柄,心跳随之加速:这不就是丈夫陈三娃的生母留下来被他视若至宝的“拨浪鼓”手柄吗?丈夫不止一次说过是在他三岁生日时,当木匠的姥爷用了几天工夫亲手制作的,手柄顶端镶了颗青绿色的玉珠子,是母亲手镯上掉下来的。小六一眼就认出了丈夫的遗物,可怎么会在这里呢?
  若是赠予,那也得先紧儿子和女儿。若是猝然离世来不及交代,遗落在什么地方,被林东玉捡到了那也该交到自己手上。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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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赶紧告诉石头哥,让他想想办法。小六从不食言,韩厚普调任北城刑警队不久,上武馆和她讲过面具的情由后,她邀请他们一家三口住武馆,韩厚普前脚迈出武馆大门,小六后脚就吩咐清理房子,购置日用品。在办公楼二楼的一角,存放文件,职工档案的办公室,添了双人床和寝具,电话打过去,盛情难却,某个星期天韩厚普领着妻儿过去住了一晚。
  小六称嫂子的赵心意温婉地表示谢意,又有些难为情地和小六说:你这么费心,让你石头哥先过来住吧。我得等一尘上完这个学期办了转学手续再考虑。
  韩一尘是他们的儿子,先是被院子里栽的两排荆棘吸引,又喜欢上那只叫“得乐”的狗,花狗、黑狗、白狗见多了,黄毛闪金的初次见,而这狗和一尘有缘,欢腾得不像狗了。狗跑哪,他追哪,跑得额头上出了层细汗,用手一抹蹭到裤腿上,他妈训他不讲卫生,当没听到。察言观色,门卫老丁见来客身份不一般,晚饭做了最拿手的“白皮面”,煮了自制的素丸子,还增添了几样家常小菜,狼吞虎咽的韩一尘和同样狼吞虎咽的宝妮对上了眼。晚饭后,宝妮从车棚里推出那辆被她装点得红花柳绿的自行车,韩一尘的眼前顿时一亮,车把上系着红蝴蝶结,车轮上编着黄、绿小穗子,比谷子地里的吓雀儿人人还抢眼。这样子的自行车能骑吗?他可是从来没见过。两个人在院子里疯玩疯闹,直到半只月亮闪上空中,星星不停地眨眼,韩厚普喊儿子睡觉,两个才恋恋不舍分别。
  小六送赵心意一条灰色大围巾。韩厚普答应有时间就过武馆帮忙。可那晚之后,他常外地出差再不见了人影儿。前几天,小六打了个电话。韩厚普告诉她,刚接到十几个人联名报案,有人以能买到凤凰自行车和上海手表收了每人300元,共几千元没了踪影。接到报警后,公安局全力开展案件侦破工作,对案件集中进行梳理研判,已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是个不到四十多岁的男人,外地的,他马上就要带民警去蹲点布控。
  屈指算了算,韩厚普外出还不到三天,八成还在火车上呢。小六按下满腹的疑惑,先忙别事了。
  十九、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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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透出微光,如果到了冬天,这个时辰天还黑着,寂静中,不知名的虫鸣声在远处响起,人迹稀疏的土路上,一道炫光穿破黑暗,接着听到来来去去的汽车声,因为在城边缘,早晚过往的汽车多过行人。
  小六早上六点起床,出门慢跑两千米,然后做自编的体操,无论风霜雨雪日复一日坚持不懈,这是十九岁考进歌舞团开始养成的习惯。到了“中孚”武馆工作后,习惯依然延续下来,小六沿一缕逐渐亮起来的晨光绕武馆跑了一圈,在武馆前面几株杨树旁的空地上开肩、压腿、下腰,那只叫“得乐”的黄毛狗,影子般跟在她身后,尾巴上翘、四条狗腿错落有致跑起来不可思议的飞快。“得乐”总是跑到了小六前面,回过头狗眼巴巴等她,她快赶上它时,狗又飞快跑前一截又回头等,像顽皮的孩子。小六压腿,“得乐”蹲在三步远外,狗眼睁得溜溜一会儿竖起耳朵警觉地茫然四顾,一会儿盯着她看,是监视她还是模仿她,小六不知道。不管狗有什么心思,小六天天呐喊着为自己加油。
  强硬的丈夫脆弱地走了,记得她曾在武馆收拾他的遗物,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用品,一只锁着的抽屉,钥匙放在另只开着的抽屉里,小六打开见里面有一个用了几页的笔记本,记着去哪里演出,出场费多少的记录;本子后面按顺序编码,记着不同的地址、姓名,联系电话,是南来北往的朋友,数了数共九十七人。中间夹着三张私人借据,张三李四王五字迹不同分别借了人民币八千元、五百元、一千元;一张绯红色彩印的门票,票价三元,是领儿子去某地动物园的纪念;还有两只串在一起的别针,这让小六费思量。两只别针有什么不同了,要锁在抽屉里?可能是随意丢进去的吧?
  小六把那些东西都带回了家,家里有两孩子需要照顾,儿子陈达青春期古怪叛逆,闷头闷脑一天说不了一句话,动辄把自己关进屋里,小六叫:儿子,起床了。儿子,吃饭了。儿子,该睡了。陈达只“嗯”一声算是回应,急得小六怕儿子得了什么病,找医生咨询,好在没多久陈达考上了少年体校,生活老师是个比儿子大好几岁的大哥哥,一脸阳光灿烂,儿子一见他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嘿,谁没年轻青春过?生活老师拍着胸脯和小六保证:姨,陈达交给我,你放心。吃得好,睡得香。
  小六有过那样的时代,白天在广场,在街口搭条七彩的长丝巾,腰身蛇般扭动着舞着,观众上前送花,送洋娃娃,送印着梅花、印着小熊的手帕……小六连连鞠躬致谢,晚上回到歌舞团,别人嫌团里食堂的饭难吃,她不嫌,老是觉得饿,吃什么都香,头一挨枕头遂入梦乡。那样的青春真好。在小六的梳妆盒里存有一打手帕,白底蓝花的,淡绿色印了细细灰条的;一朵莲花,两只喜鹊的,全是她的粉丝送的,小六不舍得用,有段时间,女儿陈济用手帕叠老鼠,大小厚薄花色不同的手帕叠的老鼠千姿百态,放在纸盒中不舍得送人,隔段时间翻出来看,那是小六青春年华的见证;那是她歌舞人生的印迹。曾经,小六是北城歌舞团公认的实力派舞蹈演员,红了好多年。后来歌舞团考进去了小菲,在台上扭身子,飞眼,团里人称“演技派”,“演技派”很快盖过了“实力派”。旁观者轻描淡写,谁说不是舞台从来养小不养老,小六刚满二十七岁,就老了?她不服,要为自己开辟一个新的舞台。况且,丈夫留下的事业得有人担当,不然,就落到了外人手里。
  这个外人,在小六的思想深处多半是林东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林东玉和陈三娃同年生,陈三娃是八月的生日,也是八月离世的。林东玉是大年初一生的,命硬。先天生带有“脐根菌”,住进少管所的第二年,病菌感染,不能吃东西,一吃就拉,脸色拉成了薄纸,肚子疼得蹲下起不来,送进医院剪了截肠子,瘦成了患病羔羊。陈三娃帮他打水喂饭,教他练养生拳。陈三娃的养生理论是,你怕病,病就会来找你;你不怕它,用强硬的拳脚对付它,它就乖乖跑远了。林东玉依样学样,咬着牙试行陈三娃的理论,身体奇迹般渐渐硬朗起来,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情谊。丈夫曾说过林东玉那小子奇了,天上飞过个鸟儿,他一眼就能辨出雄雌;教导员丢了饭卡,林东玉说在地上、离木器近的东南角,那个位置放着张不起眼的木椅,结果饭卡在椅背地里找到了。林东玉的“兽骨卜筮”是祖传的手艺,“非常时期”,兽骨用块塑料布包好,藏在菜窖深处。一般人把它当成是传奇故事中的秘密武器。
  林东玉有“兽骨”平时从来不示人,只在做重大决定时秘密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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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林东玉跨越男女之界,是小六去到武馆两个月后。“中孚”武馆共有员工三十七人,门卫一人。主要收入有两部分,一是参加大厦落成、企业庆典等社会活动应邀出场的表演费;二是办少年武术班收的学费。“中孚”刚成立那几年只办短期培训,寒暑期各一个月。后来应家长们的要求,增设了全年班。每周日下午上半天课。
  武馆技艺高的人不少,会讲课的只有鲁双奇一个。他个子不高,脑袋大,人称“大头”,能单手撑地,整个人飞起来;还会披五行、五花炮等拳术,有时候和谁过个招,看不清他怎么随随便便动作一下,就把人放到地上了,把人放倒不算功夫,放倒后毫发无伤也不算功夫,鲁双奇的功夫在于分寸拿捏得当,手眼身法要点总结出一二三,深得少年学生崇拜,是优秀体育辅导员。
  深秋,一场连绵雨过后,天老是阴着,鲁双奇乡下的母亲腿疼病犯了,一步也不能走动,他请假回家照料,这一去得好多天。
  再用个教练吧,林东玉提议:武术班不能长时间停课,收了学费不上课,家长有意见,社会影响不好。
  小六想想在理,点头同意了。
  就算鲁双奇不请假,一个教练也太少。开了全年班,要丰富课程。林东玉补充道。可是一时去哪里请合适的教练呢?小六想起北城艺校一位姓程的老师,三十几岁,乐天派,整日嘻嘻哈哈,小六是歌舞团演员时,他给她配过乐,艺术感觉好。名师出高徒,程老师带的学生应该也不错。小六先去电话打了招呼。隔日和林东玉两人骑车去艺校物色人选,艺校毕业班有两学生愿意到武馆任教,一位骨感坚硬、皮肤有些黑留小平头的高个子男生,热爱打篮球,在街舞、爵士舞方面有特长;另一个是女生,脸上长了青春痘,就武术教练来看,有些太单薄了,不过当场演示了空翻、引体向上几个动作干净利索轻灵自如,小六想用个女生,她并且设想以后武术班招几个数理化老师,开设文化课,这样招生面就更广了,培养的学生文武双全。这是见到程老师突发的感想,事先没和林东玉商量,就没提出来,只留了两毕业生的联系方式,约好试教时间。
  林东玉和小六各骑一辆自行车,小六骑的是丈夫陈三娃留下的那辆半新的黑色“飞鸽牌”。车座有些硬,推到修车铺换了只海绵的坐垫。林东玉的自行车比较特别,是门卫老丁在马路上捡的,被汽车压得不成形了准备卖到废品收购站。林东玉买了两轮子和一些零件改装后变成了一辆独一无二的自行车,车身是墨绿的,轮子是黑色的,车座是深蓝色的,车把上拧了两只橙色塑料套。小偷若是偷了,一眼就能认出来。林东玉骑上馆内外绕了一圈,馆员们看着都眼热,心说,这林教头就是厉害,自行车都能做出来。林东玉一般外出全是步行,路远时偶尔骑车,他把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嘴上说充公了谁有事谁骑。可很少能轮到别人骑。门卫老丁的傻姑娘宝妮,把它打扮得花花绿绿,车把车梁上缠了红的黄的耀眼的塑料带,骑着到处跑,成了专用。
  3
  小六和林东玉从艺校回到武馆,见门卫老丁用两只笨拙的木桶,担了一担井水在院子里浇荆棘。或者说,他是在给荆棘洗澡,一只大喷壶里注满水,冲着一排荆棘猛喷。被喷过的荆棘湿淋淋滴着水,颜色变得像某种猛兽。
  宝妮红袄绿裤,扎两条毛刷般的小辫子在旁边踢毽子。见到小六,宝妮飞奔上前,嘶开牙举着鸡毛扎的毽子口齿不清地问好不好看?小六随口应着好,好看。她可不想招惹宝妮。不久前,有馆员告诉小六,宝妮有个古怪行为,常跑去陈列室,从架上摘下那只二爷爷韩怀俭传给小六的黑鬼脸面具戴在头上,半天不动。馆员怕她损坏了想阻止,偷眼观察了几次,见她并无恶意。
  听小六说好,宝妞把毽子往她手里一塞,跑去骑林东玉才停在车棚里的自行车去了。
  小六捏着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的毽子心想:这水洗过的荆棘色泽变深了,要是不浇水,荆棘难道会死?荆棘的死和活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她刚到武馆上班时就想问院子里不栽花不种草,沿大门至楼前栽了两排荆棘,这不知是丈夫的主意还是林东玉的点子,他们俩外形差别大,在显“怪”上真有一比。武馆的人私下称丈夫陈三娃是“陈怪”。后来,听老丁说,荆棘果然是丈夫让栽的,比武用。陈三娃在世时,外地曾有叫德钦的朋友领了两武林高手来馆里,那两人进大门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每人一边跨上荆棘丛如履平地走了个来回,把旁人都看呆了。彼刻,老丁见小六手里拿着宝妮的毽子丢也不是扔也不是的,忙上前接过去,面带谦卑眯起眼道,馆里的人都下班了。美丽说是去走亲戚了,今晚不回来。
  美丽嘛?小六飞快地扫了一下林东玉。见他展手弹着荆棘上的水珠,像是没听见老丁的话。小六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会计美丽是林东玉从山东老家带过来的,她在北城能有什么亲戚了?估计问了林东玉也不会有明确答案,所以小六忍着没吱声。丈夫陈三娃离世后,小六的性格变了许多,先是喜怒无常,后来又学会了隐忍。山崩了,忍;地裂了,忍;天塌了,能忍还是忍。只要事不关己,小六一般都不计较。
  儿子陈达上了少年体校,训练严格时间抓得紧,又结识了一帮同龄人一起叽叽咕咕一起发呆一起看球赛乐不思家,连寒暑假都省了。女儿平时住她爷爷家,由爷爷接送上学,周日才回家。家里冰房冷灶的,小六平时就住武馆了。有一群狗帮着护院,门卫老丁除了收发信件杂事不多,他兼着食堂厨师多领一份工资。食堂中午人多点,早晚上吃饭的就小六、林东玉、美丽和老丁父女。那天的晚饭是热腾腾的苞米粥和大饼,还有老丁自制的酸辣白菜。
  林东玉食素,连“腥”味儿都闻不惯,馆里的人偶尔会打了野鸡,逮回野猪的,老丁都是背着林东玉烹调。有回,宝妮举着半只野兔腿啃得津津有味,林东玉见了,竟然跑到下水管前昏天黑地吐了一阵,比大姑娘怀孕还累事。他吃饭也有讲究,细嚼烂咽吃得慢,碗里不剩一粒米。饭量和小六差不多,欠满的一碗粥,两只小饼。这让小六有些难为情,一个女人竟然和男人同等的饭量。丈夫陈三娃可不是这样,他能一口气吃下三、四张饼,末了还会说,如果敞开了能再吃两个。人和人是多么不同,小六心里感叹。晚饭后林东玉说有几件事要商讨。
  那你去我屋吧。小六爽快邀约。林东玉随她到了住的房间,小六脱了外套,是件蓝色撒同色稍浅花纹的齐膝大袄,她偏爱蓝色衣服,蓝色能映衬出她的白皙,大袄有些重,挂在门后面打了两只长木钉的墙上,没挂好,转身眼瞧着就要掉下来了,林东玉一步抢上前,接住外套重新挂上了。因为他胳膊比一般人长,手臂落下时就搭上了小六的腰,小六扭了扭,离他更近了。别看林东玉有些瘦弱,一米七多点,走路不注意时,背稍驼,表情有些冷,手却绵软、细腻、温润,掌巴厚得有些婴儿肥,小六暗暗惊异于他的身形和手是那般不相称,回转身的那个刹那,两人斜对着站在了一起,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陌生的阳刚气息,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这不是小六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什么?一时掂量不清。肉体已先于思想和林东玉拥着到了床上,小六微微闭上了眼,长睫毛在眼睑上留下若隐若现的阴影,她好像早就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出戏,是人生进程中的程式,她作为一个角色出场。至于剧情是什么,她不知道。概因和爱无关,小六初入港时还有些沮丧不安,缺乏自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既然要做了,那就专心此事,做好。
  林东玉那方面和他外表一样。
  男女人之间有条无形的界线,一旦越过就泾渭模糊了。那晚之后,两人交往随便了很多。偶尔提起陈三娃,林东玉会说,三哥和我很大不同吧?
  嗯,嗯。小六明白他探听的是性事。岔开了说起上学时代,陈三娃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学习成绩好,会武功,是同学们中间的“王”,加上他说话少,有种酷酷的姿态,就是这酷吸引了她。因崇拜而不离不弃追着他直到进入婚姻,柴米盐油过着日子总算看清楚了,酷是其表,内里的陈三娃和多数男人一样,野心勃勃,刚愎自用,急了会暴粗口,她为他守身近两年了,小六还年轻,身体里的火偶尔还会泛滥。林东玉一直单身,小六和他在一起,借他灭火,本来无可厚非,但小六每每浅尝辄止,没有一次真正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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