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解读图书的秘密

　　疯狂的时代，才会做出风流的事情。袁晓红欣喜若狂地告诉滕磬笛说：“我买到了，我买到了一套《红楼梦》。”袁晓红的话音刚落，立刻引起周围的人蜂拥而上。
　　“卖给我吧，我给你付双倍钱。”
　　“卖给我吧，我另外再付给你二十元的辛苦费。”
　　有一个人，一边直接伸手就要来拿，一边说：“小师傅，卖给我，钱的事情好商量。来，我们这边讲。”
　　袁晓红将书往怀里一揣，说：“你们看看我，被挤成啥样子。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买到手，我怎么可能再把它转卖给你们呢？对不起各位啦。”
　　滕磬笛这才仔细注意到了袁晓红原来这样狼狈的模样。他头发凌乱不说，就是上妆的纽扣也被挤掉了一颗，扣眼处也被挣烂了；两只裤腿上，又是灰，又是泥；一只脚穿着皮鞋，另一只脚的皮鞋也不知哪去了，袜子乌漆嘛黑的，活特特就像个逃犯。
　　滕磬笛再往新华书店的门前望去，人群就像大海的浪涛，一会摆到这边，一会又像冲到岸堤上回潮的浪，又退到那边。
　　怎算买到了，回去吧。袁晓红和滕磬笛总算心满意足地完成了一个心愿。可是，到家里，翻开小说一看，后面还夹着几页纸的勘误表，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滕磬笛现在是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要袁晓红从他爸爸袁璇凯的书房里借书出来，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袁晓红是死活不肯。按照滕磬笛的说法，袁晓红是死活不敢。
　　一天下午，袁璇凯老爷子来了一位好友，也是长期活跃在文坛上的文化人。两个文坛巨星，一壶清茶，引出诗经里的风雅，道出《红楼梦》里的风流，说出文革中的心酸，庆幸人生阅历的丰满。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老泪纵横。
　　滕磬笛多次请袁晓红向他爸爸借书，袁晓红就是不敢开口，逼着滕磬笛亲自上阵。滕磬笛自我感觉，老爷子今天下午与老友畅谈的兴致正高，何不乘着老爷子这股高兴劲儿，向老爷子借书呢？再说，老爷子怎不能在好友的面前，一点儿都不给我这位新媳妇的面子吧？
　　“老爸。”滕磬笛一进书房，就热情地高呼着老爷子。然后，这才向老爷子的好友问候，“叔叔来啦，我来给你沏茶。”
　　“没看见，我正在和你薛悟简叔叔说话吗？不懂礼貌。”老爷子不温不火地抬起头来，望着滕磬笛说，“有事吗？”
　　滕磬笛给老爷子一盆温水，浇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了，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半晌才“我……”的。
　　“说啊，什么事啊？”
　　滕磬笛满脸憋得通红，心一横，豁出去了，鼓起勇气说：“我想借一本书，拿到自己房间阅读。”
　　“这个晓红，是怎么一回事情啊？他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这个蠢子，待会儿我一定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老爷子的好友用手从自己的额头往后脑勺，反复地抹了抹自己头顶上花白的头发，叹息地说：“怪癖啊，袁老。你这个怪脾气也该改改了。”他望着满脸羞红的滕磬笛，仍然站在原地，十分为难，不知是往后退好呢？还是继续恳求老爷子。他微笑地说：“孩子，你不是要给我沏茶吗？怎么啦？来来来，帮我沏点茶。”
　　滕磬笛一手拿起茶壶，一手用手指按着茶壶的盖子，强打笑容地说：“薛叔叔，你喝茶。”
　　“孩子，你坐。我叫薛悟简，从事教育已经几十年了。教育界的老同志，都知道你悟简叔叔，也是个倔老头。”袁璇凯轻描淡写地说：“她从来没有跨进大学的门槛，又怎么能知道你薛老的鼎鼎大名呢？”
　　薛悟简老人转过脸来望了一下袁璇凯，又面对着滕磬笛微笑地说：“你家老爷子，有个怪癖，就是视书如命。我们这些古怪的倔老头，是历史铸造的畸形。我们面对的日本鬼子的残暴，国民党的奸诈，没有一点血性，没有一点脾气，我们还有生存的空间吗？没有啊，孩子。你们没有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的残酷现实，又怎能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古里古怪的性格呢？”
　　薛悟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声细语地打开了话匣子。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血腥地统治了我们这个地区，还口口声声要和我们一起建立什么东亚共荣，什么中日亲善，恬不知耻引用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来教化日统区。小日本，他们到处搜集中国古玩、字画、图书，引用孔子的论语，盗用孟子的伦理，和我们鼓吹仁义道德。他们抢占了我们的国土，还要和我们说什么，我们要温良恭谦让；他们残杀了我们的父母乡亲，还厚颜无耻地大谈什么仁义礼智信。
　　一次，有一个日本“中国通”，不知道从哪里刺探到，说你爷爷家有一部祖传典籍，属于稀世珍宝。于是，这个家伙就带领一个日本中队，荷枪实弹，气势汹汹地跑到了你爷爷家的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为了掠夺你爷爷的祖传古典，鬼子兵一边在搜，他一边假心假意地和你爷爷说：“孟子有句名言，说道是，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你们家有祖传典籍，早就应该奉献给大日本皇军，让我们共同繁荣我们祖先的文化。我和你老人家的孩子，在年龄上都是差不多一样大的。你的孩子和我没有什么区别，他能读到的书，我应该也有这个机会。你说，是不是啊？老人家。”
　　你爷爷说：“不是。我的孩子，和你有天壤之别。他善良，你歹毒。他教书育人，你带兵烧杀掳掠。他在家孝敬父母，你杀人放火，抢占我们的国土。你……”你爷爷话还没有说完。这个日本鬼子就气急败坏地说：“八嘎。”他恼羞成怒，举刀杀害了你爷爷。
　　你爷爷，是用生命保护了你们家祖传的典籍。你爸爸能不爱惜这些书籍吗？
　　你大伯，为了你保护你们家的藏书，给国民党县党部的官员骗到衙门去，说是去吃饭，商议教育救国，其实就是想诓骗你们家的藏书。你大伯袁璇璞早就听说这个歹人，存心不良，心怀恶意。所以，早就将家里的典籍珍藏起来。
　　这个大胆的党部要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邀请你大伯父吃饭的名义，扣留了你的大伯父。美其名说，国家经历了八年抗战，山河破碎，亟待要拯救祖国。我们每个国人，都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袁璇璞是社会名流，理所当然要率先垂范，带头捐资捐物。国人现在都已齐心努力，各尽一份微薄之力，为尽快恢复我们美丽家园的原有面貌，你璇璞兄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有所行动。当前，我们首要的任务是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你家有经典图书，何不捐出来，支援教育救国的大业呢？
　　你大伯父正气凛然，临危不惧，一点都没有给他一点的可趁之机，他说，我身为教育界的名流，业已率先垂范，为了孩子们，我已鞠躬尽瘁，早先谢绝英美名校的高薪聘请，毅然回国办教育。现在，为了教育救国，我正竭尽所能，报答社会，和乡亲父老。书，已在我腹中生根，开花，结果。纸质的无用之物，早已灰飞烟灭，腐朽霉烂，你要它何用？难道你也要跟着它们一起腐朽霉烂吗？研讲国粹，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我有信心反哺我的学子，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本县的桃李一定姹紫嫣红，红艳满天下了。如果你想狐假虎威，以教育救国为名，暗藏中饱私囊之实，我劝你打掉这个罔涨心。
　　这个国民党党部的要员，脸气得像猪肝一样，血紫血紫的，仿佛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座椅上，两只醉眼死死地盯着你的大伯父。你大伯父一身正气，横眉怒视，一点也不相让。最后，你大伯父在教育界同仁和学子们一片呼声下，获得了营救。
　　你家世代护书，不珍惜，这些书又怎能保存到今天呢？
　　解放后，你大伯父将一部分图书，捐给了县里的图书馆。只可惜，后来，那些不懂事的红卫兵，却把它们当成了“四旧”，送它们去了造纸厂，嘻嘻哈哈地就将这些珍贵的书籍，化为了纸浆。你大伯父听到这个消息后，郁闷生病，不久离开了人世。
　　还有一些人，哭死哭活，要借图书。借到手里之后，又不知道爱惜，却将这些珍贵的书籍，当成了识字课本，看不到一段时间之后，书都看飞了。满书都是折痕，前后页，都不知道了去向，不是烂了，破了，就是掉了。气得你大伯父就像一个大蛤蟆一样，肚子一鼓一鼓的，说出一句话来。
　　你大伯父将密藏家传典籍，传给你父亲之后，同时传话说，家传典籍，概不外借。那些人不知道爱惜图书的人，没有资格拜读这些珍贵的典籍。
　　你家老爷子，更是珍惜爱护这些图书，即使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翻阅。
　　滕磬笛看看老爷子，又扭过头来，看看那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