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公公的书屋，神秘的书屋

　　在滕磬笛的眼里，袁晓红的爸爸穿着非常古怪。中原的气候，即使在冬季，也不是十分的寒冷。那一年的春节后，滕磬笛跟着袁晓红第一次以准儿媳妇的身份走进袁家。袁晓红的爸爸在书房里接见了这位准儿媳妇。
　　他老人家，坐在书房里，圆圆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针织毛线的圆帽，上身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瘦瘦的脸庞上，两边对称地突出着两个颧骨，岁月的年轮，和生活的沧桑，全部都雕刻在这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浓浓的眉毛下，两个溜圆的黑眼珠，富有神采，显得精力充沛。望人的时候，眼神是从脱落在鼻梁上的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框的上面越出，给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双眼神非常来事，会说话，甚至还会询问。他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没有起座，没有点头示意，没有握手的伸手动态，只是用眼神在示意：噢，你来啦，请随意。他的左手仍然托着一本线装书，他的右手仍然僵持地定格在翻阅书籍的过程中。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一点过于热情颜容，应该属于心静如水，遇事从容的老学究。对于她这位准儿媳，似乎也看不出来表示反对的一丝面部变化。君子之交淡如水，一切彬彬有礼的示意都在其中。
　　老人家的背后，有一排书柜，透过柜门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挤挤压压，放满了书籍。滕磬笛礼貌地和老人家打过招呼后，兴高采烈地要绕过老人家，向书柜前走去。就在刚抬起脚步即将迈出的时候，袁晓红从背后紧紧地拉住了她。滕磬笛感到非常的诧异。但是，第一次以准儿媳的身份来到袁家，所以也不敢造次。于是，她和袁晓红一起向老人家再次招呼之后，也就默默地跟在袁晓红的身后，从房间里面退了出来。
　　袁晓红家庭的居住面积，大得有些夸张，夸张到人人都有独立的生活空间。特别是袁晓红的爸爸，除了正常的生活空间之外，还有一间神圣的书房。听袁晓红说，这间书房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即使是亲戚，单位领导，也不例外。袁晓红学着他爸爸的腔调，在滕磬笛面前比划说：“我的书，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抢救过来的。”所以，他爸爸的书，是绝对不允许外人借阅的，就是袁晓红，都不能把这些书中的任何一本，带到学校去阅读。按照袁晓红的爸爸说法，既然这些书，是他用性命保护下来的。那么，他把这些书，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也是情理之中。
　　滕磬笛听她自己的爸爸说过，在旧社会，他见过爱书如命的人。但是，他还是没有听讲过，像袁晓红爸爸这样爱书成癖的人。那种独自占有的强烈欲望，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现在，整个社会，正在爆发一股新的读书热潮，人人都要想成为一名新时代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袁晓红爸爸这样夸张地爱书如命，实在是令滕磬笛百思不得其解。
　　袁晓红恋爱的狂热，就像夏天火辣辣的太阳，很快使滕磬笛这颗羞涩的蓓蕾，绽放成鲜艳的花朵。幸福，美满的生活，让滕磬笛尽情地享受着袁晓红如胶似漆的热恋。但是，即使就是这样甜蜜的生活，并没有减弱滕磬笛酷爱书籍阅读的热情。她仍然一心一意想获得拥有自由进出老公公书房的权利，享有那自由阅读带来的快乐。那些从未见过的线装本，确确实实对她太有诱惑力了。所以，她不断地鼓动着袁晓红，要求他带她一起到老公公的书房去，选几本书，拿回房间来阅读。身心怯弱的袁晓红，见到父亲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浑身都酥软了，哪里有这样的胆量呢？袁晓红对滕磬笛说：“现在，市图书馆已经对外开放，里面的藏书，有成千上万，难道还满足不了你阅读的需求？”
　　“那些书籍都是些大众阅读题材，我想看一些经典作品。读书，就要读精品。你说对不对啊？”
　　“磬笛，你还是那个毛病，好高骛远。小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阅读十分困难，许多字都不认识，但是你还是坚持要看。长大了，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学习时太重要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小的时候看哪一本书，字都认不全啊？你说，你说。”滕磬笛连续不断地在袁晓红的背上，轻轻地用拳头捶打着。
　　“要我说啊？真要我说啰？我可说啦……”袁晓红嬉笑着，故作往后退让。
　　“你说啊，你说啊，说不出来，你就是这个……”滕磬笛用两个手指，比划走路的样子。“你就是怕爬虫。”
　　“上小学的时候，我看见过你，拿了一本《红楼梦》在看，人五人六的。其实那个时候，那样的书籍，根本不适宜你阅读。那本书，你肯定有很多字都不认识。装模作样，聚精会神，憨态可笑至极。”
　　“不许丑化我。”说着，滕磬笛跟上前去，又在袁晓红的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说，“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们童年的那些臭事。”
　　滕磬笛将头依偎在袁晓红的肩上，两颗黝黑的瞳仁，微微往上挑，似乎沉潜在回忆之中：“那时候吧，我看书，主要是看故事情节。书上，的确有许多字都不认识。不认识就不认吧，我就跳过那些不认识的字，跟着故事情节走，一走就走到今天了。”滕磬笛抬起头，望着袁晓红说，“我现在不想那样了做了，我就想精读几本经典书籍。”
　　“好啊。明天早晨，我起早去新华书店排队。我今天上班的时候，听同事说，明天新华书店发售文言文版的《红楼梦》。我也正想买一套收藏，那不是正好吗？”说着，他在滕磬笛温柔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又说，“这叫夫妻心有灵犀，我们想到一块来了。”
　　滕磬笛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袁晓红的额头，亲昵地说：“你就跟我继续绕弯子吧，绕来绕去，你就是想躲避我说的主题。不是吗？难道你就不敢带我到你爸爸的书房里去，找几本我想看的书吗？”
　　袁晓红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将嘴蜗成一个小圆圈，做了一个鬼脸，说：“谁说我不敢？你别拉我，我现在就去。”说着，袁晓红迈起脚步，调皮地在原地做踏步踏的动作来，就是不敢迈出大门一步。
　　“我不拉你，你去啊。不敢了吧？胆小鬼。”滕磬笛将两双手搭在袁晓红的肩上，假装要将袁晓红往外面推。“推都推不动，还嘴硬干什么呢？你去啊，去啊。不敢，就说不敢，承认不就得了嘛。”
　　“我是给你面子，是你说我不敢去，我就是假装，也要装不敢去的样子来。”袁晓红转过身来，将滕磬笛拉入怀中。滕磬笛将头靠在袁晓红的胸前，昂起脸，含情脉脉地望着袁晓红说，“我明天早晨，陪你一起去新华书店，好吗？”
　　“太好了。”袁晓红低下头，深情地吻着滕磬笛温暖柔美的芳唇，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生活带来的甜蜜。
　　天，蓝蓝的琼宇，没有一丝的云朵；月亮，像银色的圆盘一样，望着初升的太阳。在同一片蔚蓝的天空，辉煌和明亮同在，宏伟和秀丽同在。这种日月同辉的天文奇观，只有在蕙马市，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才能这样清晰地看见。
　　袁晓红骑着一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滕磬笛骑着一辆凤凰牌二六自行车，一路不时地响着清脆的铃声，像一对小燕子，向蕙马市新华书店飞去。袁晓红不时地扭过头来，看看滕磬笛。爱妻妩媚的笑容，透过从口罩边缘散发出来的口腔哈汽，依然看得清晰。听得不是十分清晰的话语，伴随着不时传来的咯咯笑声，将路程大大缩短了许多。遥远望去，红色的新华书店四个大字，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新华书店的排队人群，蜿蜒盘旋得像一条长龙。
　　在队伍的末尾处，袁晓红紧跑两步，赶紧站到队伍末梢的位置。不一会，队伍末梢的后面，也接上新的长龙。
　　滕磬笛站在一旁看着两辆新自行车，这一辆凤凰牌二六自行车，可是自己陪嫁的嫁妆，在市场上可抢手了。她听人说，现在社会上有人专偷名牌自行车。报纸上对这种新出现的社会劣迹，有一个恰当的比喻，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进来了，免不了也会飞进来一两只苍蝇。所以，滕磬笛一点也不敢马虎，不敢离开两辆自行车半步。
　　队伍的前面躁动起来，镂空的电动卷闸门徐徐打开了。门里，走出了三两个工作人员，说第一批图书发行量有限，大家排好队，保持好秩序。后面的同志，就不要再排队了，等下一批发行的时候再来买吧。说完，屁股一扭，回去了。后面的长龙，也跟着工作人员的屁股，涌到了前面来。袁晓红反应最快，直接冲到工作人员的前面，抢占在排在第一名的旁边。人流像潮水一样，一浪跟着一浪，都往前面涌。
　　这里的人群不分男女。以前，男同志走路，一不小心碰到了女同志的手。女同志都会娇滴滴地说：“干嘛，干嘛，耍流氓啊。”这里，男人和女人挤在一块，屁股和腹部挤在一起，乳房和背部贴得紧紧的，没有一点缝隙；就是嘴，也从老颈脖与老颈脖之间伸出去，喊出“我也来一套，《红楼梦》”。
　　“没有了。早就买完了。”
　　“来一套《三国演义》。”
　　袁晓红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怀里抱了一套书。看到了滕磬笛后，兴高采烈地说：“磬笛，我买到了。”声音刚落，立即引来一群人，把袁晓红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