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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原来如此 十三、蹊跷

作品名称:一只面具的江湖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11-22 21:57:35      字数:4983

  十二、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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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韩厚普手支额头,半闭着眼,回忆每个丢失面具的细节,调查过程中疏漏了什么或者自己太主观意志了?他不甘心如此结果,又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池。就在所有的线索一一落空,调查又回到原点之际,韩厚普回忆起他准备去南头镇派出所报到之前,穿过朦胧夜色跨过矮墙进入生产大队和学校共用的院子,眼见生产大队的办公室黑着灯,学校教室和教职工宿舍也黑着灯。斯时,夜已深了,一股微微的凉意从脊梁后袭来,呼吸间凉飕飕的,他稍稍屏住点气,怕吸深了凉气咳嗽。韩厚普体壮,很少生病,就是受凉了好咳嗽。摸清自己的体质后,他尽量不吃生冷不喝凉水。韩厚普熟门熟路摸进门锁形同虚设、一拉就开的库房,揭开厚重的实木柜盖,一股“六六”粉尘味扑鼻而来,他偏了下头,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待尘埃稍稍落定,伸长胳膊从柜底西边的角落抓起那件边缘磨损、后襟上透了个窟窿,不再能挡雨的帆布雨衣,手感立时和最初放置时不一样了,借着窗棂上射进屋的微光打开一看,面具被换成只因为日晒雨淋有些风化的树木墩子,韩厚普立时傻了眼,疑是梦中。晚上出门他习惯在衣兜装一只小型手电筒,掏出手电筒打开,光束聚集处,确实是一只体积和面具差不多大的树木墩子。莫非真有鬼了?韩厚普自幼听到过许多人鬼轮回的传说,但他从来不信邪,移花接木的伎俩绝对是人为的。会是谁呢?这疑问浓雾般纠结心头,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就在韩厚普百思不得其解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名叫王成的兽医找上门来。派出所为改善职工生活,每年都要养十几头猪,有年发猪瘟,眼瞧着平素神态悠哉安然的猪们口吐白沫命悬一线,请了兽医王成,五短身材的王成用粗短手指捏着和手指一般粗的针管朝着猪们的屁股猛扎下去,不到两袋烟的工夫,猪恢复了神气。之后,王成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他这回找到派出所是请韩厚普调查妻妹丈夫的真伪。
  丈夫还能以假替换?韩厚普眉头一皱,眼露惊奇:这事也真太离谱了,比面具被调包更让人不可思议。王成的妻妹名叫王乔艺,在鱼水村小学当过两年民办教师。她丈夫韩俊生河南出车返回途中路过一个叫“失迷沟”的村庄,遇上龙卷风,车翻到了八米多深的沟底,差点丧命送到医院急救起死回来的传奇经历韩厚普听说过,派出所的民警勘察过现场呢。王乔艺任民办教师期间,韩厚普刚从民兵连长选拔到派出所工作,休息日回村里偶尔和王乔艺碰过一两次面,他知道她是韩俊生的新媳妇,因为双方家长不满意,没举办像样的婚礼。那女子长相俏丽,两条长辫子随步伐迈进在臀部摆出好看的小弧线,远远看上去,像古装剧中走来的青衣,韩厚普没好意思细瞧人家的眉眼,擦肩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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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寒风刺骨的下午,王乔艺在姐夫王成的陪同下到派出所听取调查结果。调查此事的民警是一位二十几岁名叫孙涛的年轻人,警校毕业不久。孙涛长着一对招风耳,办事机敏利索。孙涛从韩俊生出生证、就医的科室,租屋周围的邻居,亲戚朋友处展开调查,查清了韩俊生原本有个孪生弟弟从小被送人,历经种种不测伪装成死去的哥哥和嫂子生活。嫂子就是王乔艺。孙涛向韩厚普汇报了女子王乔艺在鱼水村颇有微词,有人称她和四十多岁的生产大队长王庆丰有过暧昧关系。当然没有证据只是绯闻。对这点韩厚普将信将疑,他知道村里一些长舌妇闲来拿着纳鞋底的活儿东家串到西家,扎堆儿嚼舌根子。但见之下,王乔艺的长辫子剪成童花式短发,原先水蜜桃般的脸像放了长时间水分被风抽了,秋风扫落叶般的憔悴和当初她的青春艳美一样,让韩厚普不忍卒读。
  韩厚普清了清嗓子,眼看着王成粗脖子上面的大脑袋,告诉他们调查的真相是,韩俊生车祸后上了手术台就没活过来,所谓起死回生是韩俊生的孪生弟弟韩英生制造的假象。出娘胎被送人的孪生弟弟韩英生饱尝了世态炎凉,两次婚姻无果而终。他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恨生身父母害自己受尽了苦难。特别是当上门女婿那几年,心理上觉得低人一等,受苦受难给家里谋生计,因为生理方面需求强,老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男女房事做得多了,不仅会伤身子,还会短命。有段时间,可能是急火攻心,韩英生视力骤然下降,看东西一片模糊,老婆怕他死在家里,把他赶出了家门。
  韩英生带着要报复这个世界的仇恨心理去医院太平房当了看守工,那是个一般人不愿干的隐秘营生。
  韩英生和太平房一位心理变态的鳏夫常琢磨出一些难以理喻的招数来,爬在女浴室的屋后,从通气孔看过女人们洗澡,摸过女尸……他像个幽灵昼伏夜出常关注着生身父母那边的情况,特别是孪生哥哥韩俊生的动向。那个比他早几秒钟来到人世的家伙太幸运了,被家人呵护着长大又娶了漂亮的妻子,木匠活儿做得寡淡,生意却不断;学会开车,跑运务挣钱多生活越来越得意,让他羡慕嫉妒恨。韩俊生出了车祸被送进了第二人民医院,韩英生密切关注事态发展。自从到医院太平房工作,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他的视力恢复了,脑袋也比以前灵光了。他眼见韩俊生手术没能抢救过来送到太平房,家人都不在场,他媳妇儿哭晕了……韩英生和五十几岁的鳏夫紧锣密鼓策划了一出僵桃李代的阴谋。并没打算长久瞒过所有的人,只要能以俊生的名义重新活过来向这个世界施行报复,瞒过一时算一时。
  王乔艺半咬着唇齿,默默地听着,一串串泪珠不时从脸颊上滚落……她默默地掏出一块叠得齐齐整整的米白色手帕揩着眼泪,始终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吃惊。或许是,震惊太大反而平静了?韩厚普的视线扫过她那揉得像兔子一样红了的眼睛,联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韩厚普沉思片刻一时理不出思绪,他挠了挠头简短地询问了王乔艺几句,诸如:韩俊生从来没提到过有个孪生弟弟吗?
  王乔艺手帕掩着下巴摇了摇头。
  俊生是“傩舞”剧团的团员,你看他表演过吗?
  见过。我爷爷年轻时也是傩舞队,家里有爷爷的剧照呢。王乔艺温着声儿回答。
  俊生戴什么颜色的面具?
  红色的。
  那你知道一只黑鬼脸吗?韩厚普沉声问。
  知道。王乔艺头低得深了,我糊涂……没过脑的。做下丢人事,对不起俊儿。她掩面哭泣,她大概认为韩厚普他们调查到了一切。抑或是,历经了种种不堪后,她突然有了看破红尘的觉悟。没等韩厚普再问下去,王乔艺止住了哽咽声,红肿着眼说了数年前大队长王庆丰在库房门对冲的厕所入口发现韩厚普潜入的身影,在他离开后他们怎么进了库房,王庆丰翻开墙角堆卷的草席,划火柴看过空了的大瓮一无所获后,断定目标物藏在木柜里。至于搜到黑鬼脸面具后,大队长王庆丰为什么要包个树墩进去?树墩是就地取材,扔在库房一角的,可能是谁捡来当小板凳用的,王庆丰把它包在破雨衣里代替面具放回柜底,为什么要那样做?王庆丰没解释,王乔艺沉浸在某种复杂的心绪中,没问。
  现在,现在那个太祖爷爷打土匪回来的月夜,从村口“一根两干”的“鸳鸯槐”摘下的黑色鬼脸面具被王乔艺藏在她奶奶家的“黑窑”深处……
  
  十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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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代,北方农村还多见那样的土窑洞。村民在居住的窑洞深处挖出或深或浅用土布帘遮掩洞口的另外一个窑洞,称为“黑窑”。在玩捉迷藏、地道战的孩子们眼里,“黑窑”是顶神秘的地方。
  王乔艺说了,韩厚普念念于心的那只黑鬼脸面具就藏在她奶奶住过的窑洞深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石破天惊的一席话,韩厚普心弦颤动,当即喊了孙涛、王成等四人去了桃花沟。
  在王乔艺指引下,王成从“黑窑”顶棚拿到了那只傩舞面具,交给韩厚普。
  韩厚普手臂微微抖动,当着几个人的面拆掉外层裹的塑料包装,解开蓝与白印花布床单,一只漆黑、额头鼓凸、眼珠子暴起、血红大嘴面目狰狞的鬼脸面具出现在众人面前。啧啧称奇声中,韩厚普捧起来细细端详了半天,暴突的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那意思是嘲讽?是病?是说不清什么?韩厚普心下一沉,不对呵,他知道二爷爷韩怀俭家里原先有两只面具,一只是祖传的,另只是祖传高仿的。他当初藏起来的应该是“真品”。他又问了一次王乔艺得到面具的详情:
  那是某个夏日傍晚,时任村小学教师王乔艺在大队长王庆丰的淫威下,和他去学校堆放杂物的库房苟且,事毕,两人一前一后去到库房前面的茅厕,茅厕是泥坯垒成的,在后院的西南角上,茅厕入口冲着库房的门,男左女右。王庆丰很快解脱了,在出口处正准备掏支自制的烟卷儿点上,忽见暗中一个人影儿怀抱个物件迅速溜进库房,王庆丰由不得屏住了呼吸等王乔艺如厕出来,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别动,王乔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王庆丰指着库房的方向努嘴,两人噤声瞧去,好大一会儿,那人轻手轻脚从里面出来,淡薄清冷的月色下,他们看清了是民兵连长韩厚普,心下纳闷:这么晚了他搞什么鬼?
  王庆丰见他怀揣的东西不见了,知道是藏了什么在库房。等韩厚普离开了学校。王庆丰轻推了一下因为紧张身子有些发僵的王乔艺,两人重返库房细细找,库房地上放了只空着的大瓮,卷起的草席,几把长短不一的扫帚,铁锹,再就是一只没有上过漆的老式木柜。东西应该是藏在柜子里了,王庆丰用力揭开柜盖,踮着脚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一只黑色傩舞面具被他从木柜底找出来,立时有些恼怒,没想到韩厚普,村里人叫他石头——这小子看上去老实憨厚,竟敢私藏这玩意儿。估计他小子还没这个胆,一定是韩怀俭那个老家伙指使的!
  暗夜中,王乔艺看不到王庆丰脸上的震怒,况且,那刻儿就着窗棂折射进屋的微光,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那张异常狰狞的面具上了,那獠牙,那暴眼,那头上尖利的角都让她心生敬畏又倍感兴奋关切,心跳莫名地加快。小时候,她挤在人群中,看过傩舞表演,她爷爷就有这样一张戴了面具的照片,被奶奶宝贝似的收放着。
  王乔艺舔了舔嘴唇好不容易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手指尖儿颤抖着从王庆丰那里接过面具,抱在怀里舍不得撒开,还小声说:真好,太好了。
  王庆丰见王乔艺那般爱不释手改变了惩处韩厚普的想法,把韩怀俭们揪出来批斗不如讨年轻女子的欢心来得实惠,他比她大了十来岁呢。王庆丰大度地笑曰,你要喜欢就拿了去。
  真的?我可以拿?王乔艺有些不敢相信。
  别让人知道就是。王庆丰拍了拍她的肩。那一瞬的感激在以后的岁月中保留下来,无论怎样厌恶他,王乔艺都没有当面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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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拿了面具,什么时候放到黑窑的?韩厚普问。
  过了两天,不。就隔了一夜,第二天,我从房东孟大娘家借了孵小鸡用的大竹篮,提着回了桃花沟。
  那天夜里在哪放的?有没有人知道?
  应该没有。丈夫外出给人做木工活儿了,家里就我一个。我回家包在军大衣里放床上,怕不保险。又塞到床底下。
  王庆丰知不知道你把面具放哪了?
  王乔艺摇了摇头:自从面具到了我手上,他再没问过。我从鱼水村搬到城里后,基本上没见过他。
  那你确定你娘家人不知道你私藏了面具?韩厚普挠了挠头,若有所思。
  确定。从后门上直接就进了我奶奶的窑洞,我藏好了才露面。以前每次回娘家都看。丈夫出了车祸这两年我几乎也忘了。王乔艺语气弱,似有不安。
  那怎么会是另只呢?韩厚普转念一想,恍然明白:当初他从二爷爷家拿走的应该就是这只。那么,那只“真品”呢?
  太祖爷爷从槐树摘下来,随光照不同,鼻子上有块阴影的那只呢?几乎是心急如焚,韩厚普提着那块破床单包裹去了二爷爷韩怀俭家,二爷爷穿件白洋布衬衫,灰白色中式裤子盘腿坐大炕上,手里提着一串鸡蛋壳贴上红、绿、黄手工纸剪的圆眼睛和尖嘴,如几只怪鸟,逗躺在身边手舞足蹈的婴孩玩。婴孩是二爷爷的孙子,叫宝。宝穿了白底红五星上衣、白碎花开裆裤,红与白相间的条纹线袜,脸颊圆圆像只红苹果,黑亮的眼睛,眼窝有些陷。见了人咯咯笑。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乳牙,亲了。见韩厚普的视线落到婴孩身上,二爷爷咧嘴,乐呵呵说:这可是我们韩家的血脉。我总算对得起老祖宗了。
  韩厚普夸了宝和二爷爷长得像,头发黑,宽额头,有些深的眼窝,还有脸的轮廓。
  村里的人都说像。二爷爷在宝的眼前晃了一下蛋壳鸟,宝伸手抓,二爷爷又提得高高。宝转头看韩厚普,咧嘴笑。
  朝厚普这才解开床单包裹,提起面具,宝扭头见了凶神恶煞的鬼壳壳,似受到了惊吓,嘴角一咧,哭了。
  拿开,快拿开。别吓着了宝。二爷爷摆手。
  韩厚普复包起面具,先是说找到了,又是说错了,不是丢的那只。是当初藏的,但不是“真品”,是另外的一只。心情缘故,他有些语无伦次。
  二爷爷韩怀俭终于听明白了。宝停止了哭声,一双乌溜溜的眼在他们中间穿梭。二爷爷的视线从宝的身上转向韩厚普,淡然道:那烧了的就是另只了。我们慌急中看走眼了。
  怎么会看走眼呢?韩厚普有些不相信。
  那还能是什么了。二爷爷定论。
  把面具交给在厨房忙活的二奶奶保管,跨出他们家低矮的门槛,韩厚普心里辗转着一个念头:“真品”面具说不定还在二爷爷手里。要不然,这么多年找不到面具,他从来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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