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乡下女人(2)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1-22 17:47:45 字数:3339
一大长趟的泥墙草房,道道木头篱笆隔成至少有七八户人家的样子,仲英随着丈夫走进了第一户院落。不大的院子倒是干净,除了墙根钻出些许的草芽外,地面光溜溜的,显然是经常打扫的结果;更不同于其它院落的满地鸡粪狗屎,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猪的“哼哼”。看来人家都是老住户了,只有这个院子没主人,便没有了生机。
拉开糊着窗纸的木门,一股石灰粉的味道扑鼻而入。墙壁的白浆是刚刷过不久,一铺小炕搭在北墙一扇小窗下,一缕晚霞正映射在黄白的炕席上,一床被子叠放在炕头;两只半新不旧的箱子,依着山墙而靠,光溜溜的箱面一尘不染,却也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连生活用的瓶瓶罐罐都没有;箱子上方雪白的墙正中央,贴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这是整间屋子最有色彩的装饰;南侧较大的窗户正前方一张办公桌,两把旧椅子,显然这是学校对老师的馈赠;炕的一侧被半堵墙隔开一个小灶台,这或许就是仲英将来工作的岗位。一切规矩简洁,更显得那样的简陋和寒酸。
“怎么样?老婆,这就是咱的家,以后就在这里吃饭、睡觉、生孩子,嘿嘿。”文治很兴奋,似乎更乐观,但更多的是担心,不知道妻子会如何反应。
“不错,挺好的。总算有自己的家了。”仲英还处在激动中。
“还满意?”
“满意呀,有啥不满意的?”
“缺东西呀,还……”
“缺啥?只要有人,啥都不会缺。”
“真的?”
“啥真的假的,开灯,让我好好看看。”
“咔嚓”一声开关响,挂在棚顶中央的一个小灯泡被点亮,发出暗淡却是柔和的黄光,在隐去的晚霞下显得足够亮。此时,文治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他没想到媳妇这么好“糊弄”,适应力还这么强。
“等着,我先点火烧烧炕。”文治奔向厨房。
“我去做饭!告诉我,米在哪。”仲英也来了情绪。
“不用做,今天咱‘白吃’。”文治往灶膛里塞柴禾,划着火柴。
“白吃?上哪白吃?”仲英不解。虽然人们都知道,共产主义是大家的理想社会,那时候才会各取所需。可眼下,城市都没有“白吃”的,这乡下就进步得这么快?仲英一百个不相信。
“张老师回来了?快开门呀!”门外传来了喊叫声,而且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声音。不容仲英胡琢磨,外面的叫声打断了思路。
“哎!来了来了。”文治转身跑到门前,拉开房门,“呼啦”一下涌进来四五个男男女女;而且手里不是捧着碗、就是端着盘,小小的房子瞬间拥挤热闹起来。
“哈哈,张老师呀,看到你家屋里灯亮了,知道你准回来了。快让我看看这城里的媳妇长啥样。”一位中年媳妇把手中抱着的大海碗往桌上一放,双手在衣襟上抹了两把,开始盯着仲英。
文治脸色微红,拉过仲英道:“这是咱邻居郭嫂,就是吓唬你的那大黑狗的主人。嫂子可是热心肠的人,好着呢。我先来这几个月,她两口子没少照顾我。快问好!”
“郭嫂好!”仲英腼腆地鞠了一躬,手脚显得不知所措。
“哎吆吆,倒是城里媳妇,这脸蛋,这腰条,这……咂咂,可真俊呀!怪不得文治三天两头叨咕着,还着急忙慌把媳妇接来,啧啧,年轻人就是猴急猴急的,哈哈……”郭嫂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两颗黄橙橙的板牙支出唇外,引得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仲英这脸“腾”地红了起来,血往头上窜,咬着嘴唇,手捏着衣角。
“嗐!这咋还害羞哟,到底是小媳妇,哈哈。”郭嫂顺手抓起仲英的小手,粗壮的大手似乎在捏着一个面团。“啧啧,瞧瞧,瞧瞧,到底是城里的文化人,这手……这……到哪说理去。”郭嫂揉面似地摆弄着仲英的手。
“嫂子,看你说的。”仲英更不自在了。
“哎哟,这小声小气的,比母鸡下蛋的‘咯咯答’声让人动心,哈哈。”拉着仲英的手一使劲儿,仲英觉得手有些火烧火燎的,脸上一紧,嘴里轻“啊”了一下。
“啧啧,嫂子粗人,劲儿大了吧?妹子,快坐下来,你这身子不方便,快,坐下。”郭嫂俨然成了女主人。放下仲英的手,掀起桌上大海碗上盖的一个盘子,“嫂子给你炖的一只老母鸡,小鸡炖蘑菇,大补,快趁热喝点汤。那什么,张老师,快拿勺子来。”郭嫂的热情,仲英是真的心里热乎乎的。
“嫂子,这是我做的大葱炒鸡蛋。嘿嘿,不知道好不好吃。”一个小伙子,把一盘菜推到桌子中央。
“仲英,这是学校的小马,教体育的,单身一个。赶明儿个帮着找个对象,也成个家。省着这小子到处乱跑,没人管。”文治拍拍马老师的肩。
“谢谢马老师,以后嫂子这做好吃的,你尽管来吃,对象的事嫂子一定帮你办。”仲英含笑着看小马。
“谢谢嫂子,谢谢张哥。”小马孩子般一跳老高,终于有了可以解馋的地方了。
“哎哎!不成不成,小马这孩子我都号下了,我外甥女可等着他呢,谁也不许抢。”郭嫂“呼”地冲到小马跟前,大身板一挡。
“婶!你……我……”小马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啥你我的?吭哧瘪肚的话都说不明白,我外甥女不就人磕碜点吗,配你绰绰有余。长得漂亮能当饭吃?”郭嫂斜眼看了下仲英,“嘿嘿”一笑,“妹子,嫂子不是说你。小马这小子不知足,哈哈,让我逮住没个跑。”一屋子的人又是哄堂大笑。
盘子碗摆了一桌,闻着这香喷喷的乡下菜味,感受着这火辣辣的乡土情,仲英虽然肚子里有无数条馋虫在爬,可还是有说有笑和大家融合在一起。或许此时,她才真正理解乡下为何牲畜不丢,门不锁。
一阵的喧嚣,众人才纷纷刮风般地散去。仲英兴奋度不减,边与文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边收拾自己的包袱。突然,一个小笔记本掉在炕上。仲英心里一惊,急忙拾起往包里塞。但这么小的动作,也被洗完脸回头的文治看了个清清楚楚。
“哟,还有个小本?记账呀?”文治无意地问。
“啊?啊,记账的。知道钱花哪去了。”仲英顺水推舟。
“嗐,那俩儿钱儿记个啥劲儿。”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老话有道理。”
“好好,记,记,嘿嘿。不会是变天账吧?”文治凑近仲英的脸。
“变你个头!胡子拉茬的脸,好好刮刮。”仲英嗔怒地说。
“哎!”文治乐颠颠再次跑进厨房打水……
日落不知离时苦,日升方懂分别愁。老丫头的离去,可真将小脚老太太结结实实地“闪”了一下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把两个孩子丢给了她,她如同老母鸡抱鸡崽一样把她们养大,突然咋就飞了一个,而且还是弱不禁风的那个先飞走了。飞出了金窝,一头扎进了苦水坑。本来小脚走路就不稳,现在更是里屋窜到外屋,厨房走到客厅,心里如一团乱麻似的。
“我的亲娘哟,你说你这个折腾,绕来绕去,这一脚不注意,万一摔个好歹的可咋整?”下班回来的佰英,瞧着老娘这六神无主的样子,除了埋怨,也只有“暴力”了。大胳膊一伸,把个小老太太单臂一抱搁到了炕上。
“你这浑丫头,你要摔死老娘呀!啧啧,你说你这妹妹,我咋就没看出她的犟劲来呢?九头牛都拉不回,随谁呢?啧啧。”老太太坐在炕上,嘴还是不闲着。
屋里没有动静,似乎只有老太太一人在自言自语。
“非得跑到乡下去,有她受的。估摸着不几天就得跑回来,啧啧。跑回来好哇,文治这臭小子,把我丫头拐跑了,还拐到乡下去了,啧啧。可恨!你说她啥时能回来?”老太太边装着烟袋边问。
屋里依然静得出奇。
“佰英啊,佰英!啧啧,娘问你呢,说话呀!”焦急的老太太把装了半烟锅烟沫的烟袋气急败坏地“当当”往炕沿上刨去,烟沫洒了一地。
“哎哎!娘,咋了?”边系着衣服扣边跑过来的佰英问道。
“娘和你说话呢,你跑哪去了?”老太太瞟了一眼大女儿。
“换衣服呢,你说啥?”
“啧啧,和着我白说了?”
“没白说,没白说,你是说仲英吧?”
“可不是咋地,她啥时回来?”
“瞧你这偏心眼的样,她早上刚走的,现在就惦念着回来了?”佰英也瞟了一下娘。
“早上刚走的?那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啧啧。这挺个大肚子遭罪去了。不行!得去瞅瞅,去瞅瞅……”老太太小脚开始挪动起来。
“娘哟,这刚走你说你瞅啥呀,有文治在呢,没事。”
“娘不放心呀,啧啧,这要是狗咬人呢?”
“活该!让她不听话,就是一头小犟驴。”
“你个没良心的,她是你妹妹。啧啧。”烟锅子又开始砸炕沿。
“好好,我没良心,算我没说。等过段时间她生孩子,我领你去,成了吧!”
“好好,好像是阴历七月中旬吧?快拿阳黄历查查。”话一开头,老太太又开始踅摸着找日历。
“瞧瞧你急的,我生孩子你可没这样的,偏心眼。做饭去了!”佰英一扭身子进了厨房。
“啧啧,她有你那壮身板娘也不担心喽。哎,真是越瘸越用棍点,小身板,带孩子,到乡下,哎哟,够呛……”老太太终于点起了烟袋,一股烟的喷出,淹没了这顿牢骚话。
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真泼出去了,当妈的还真舍不得。数着星星、掰着指头,算计着每个的日出日落,牵挂着每一天的点火、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