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遮雾凝路回转（3）

　　化子被一个中年汉子拽着死死不放，他想这人一定是个“利心疯”，光天化日之下，丧心病狂地拦路抢劫，这还了得！这漫山野洼的没有警察，更没有弘扬正义之人了。如果能来一头好心的老虎豹子管管也好的。可是上天历来不遂人愿，求不来的。算了吧，君子成人之美。你看上了新毯子就给你又有何妨？就把毯子从身上扯掉，说：“想要给你，干吗这样动劲，累坏你就划不来了！”那人却说∶“要毯子干啥？听说你会治病。我上厕所肚子痛得要死，痛昏过去啥也不知道，一天犯几次，你快救救我吧！”化子说∶“如何认得我的？”那人道∶“你讨饭腿哪里不去？谁都认得你江湖郎中！发发善心吧！”化子想∶我有病谁也不救我，你有病叫我救你？这算啥理呀？一想到刘居士才知道，这是佛菩萨的道理。在家人名叫俗人，人类是靠俗人繁殖的。能繁殖人的俗人才是伟大的人啊！化子不敢轻慢这个胖俗人，自已死了是命该如此，人家死了就是我化子的罪过！这人的病是初期绞肠痧，如不及时治疗，就能像黄云的丈夫一样死在茅房里。他就忍着自已的病痛，急忙说道：“你别害怕，这病是刚得不几天的肠胃急性病，主要是寒和气滞拧在一起导致的痉挛剧痛……”那汉子咧着胡子嘴，露出烟熏的黄牙不耐烦地道∶“不听病因，只是要你治这病灵方妙法。说得再好听不治病有个屁用！我大儿子也不好，肚子一痛就拉稀，把我成天吓得心吊在胸口上，怕他会成我这病。您大慈大悲，学学菩萨吧！”化子见路边有薄荷，还有藿香叫那人先吃一把，缓解了病痛说∶“小事儿，你用蚕砂、茴香、乌药、木瓜、木香、干罗卜种（药物学里叫地枯罗）各等份熬水喝喝就好了。”那人说：“我儿子的病咋整？”化子说“你儿是肝脾不调，用《痛泻要方》喝两回就好了。那方只有四样药，防风、陈皮、白芍、白术，各等份煮水喝。对肝脾不和引起的腹鸣腹痛腹泻可灵验了，一喝就好。”那人没完没了地问开了∶“我孙子没劲，腿抽筋咋办？”化子说∶“缺钙，吃钙片！”那人说∶“没钱！”
　　“没钱给你说个不用钱的方儿。用红海螺五斤，醋煆，打粉，每次一匙，日三次，十天彻底好。”化子说，“不试不知道，一试病好了。”
　　“海螺还有红的？”
　　“红螺就是海螺売的里边是红的，治腿抽筋特效。”
　　“哎呀哎呀，我病又犯了，急着上茅房……”那人边说边跑。
　　化子越走两腿越沉，真是迈不动步了。他努力着走了两里地路，就躺倒堰塘边的草丛里，心里上下翻腾。看到纷纷飘落的黄叶，感到人生无常，当个人真不容易，随时就像树叶一样凋零。旱生蚂蚱涝生鱼。蚂蚱跳化子一身，在脚上、手上、脸上、脖子上乱咬一气。他不驱赶，原来蚂蚱咬人是如此舒服。蚂蚱是食草昆虫类，嘴里能分泌草酸，草酸能解毒消炎。他就觉得病情有所减轻。这时，来个人，站他面前。那人说：“化子，你咋躺在这？你让我找得好苦！”
　　“连生力，好朋友，找我啥事？”
　　他说：“你年纪不大忘性大，在浸水塘，借你的钱我得还你，到处打听您没信。李江我们是亲戚，就来把钱给他转你。我走路好看，看这草丛里有人，原来是你。你躺在这是给蚂蚱搞对象的吗？”他把钱给化子，化子不要。化子说：“早忘了，当乞丐要钱没用，你不是买老婆吗？你买的老婆不是得虚损病了吗，好了没有？”生力说∶“便宜没好货，那病一直不好。那个媒人还再张罗。你有便宜老婆给我吧，我好歹有个杵棍的就不着急了！”生力把钱塞给化子兜里说：“我看你也急须钱，披着花毯子要结婚了？”化子说∶“我快活不成了，你还开玩笑！”朋又大吃一惊，问化子怎么了？化子以实相告，生力害怕了打了一套拳术，照化子的腿捶起来，要把病毒赶跑。化子说道：“不顶事！你快上街抓几味药，桃仁、地蟞、大黄各等份打粉。弄两瓶水。再到女厕弄些带月经的卫生纸，烧成灰和麻油调膏。快，越快越好。”这是听一个老先生说的偏方，用女人的月经纸烧灰和麻油治漆毒有效。化子不嫌肮脏，信以为真了。朋友照办。两支烟的功夫，他回来了，还请来一位医生。医生穿着白大褂，勃子里挂个听诊器，左肩挎着岀诊箱，来到了跟前。医生打开药箱子，里边是消炎药、消炎针、手术刀、镊子、止血钳、棉球、碘酒、绷带、纱布，应有尽有。医生给他打过消炎针，所有该用的药都用上了。最后才取岀两粒药丸子，令化子吃了。化子吃了药之后，不消十分钟，顿感浑身痒如蚁噬，下肢曾被狗伤之处，如火烧火燎一般，连连叫苦。医生看他伤，这伤已经腐烂。医生査了几遍问：“你中过漆毒，又被狗咬过，是不是？如实告诉我。”化子点点头，表示认可。医生说∶“你这是高温和漆毒导致旧伤复发。”医生边说边给患处抹了碘酒，趁化子不备，取过手术刀，猛地一刀割掉了腐肉。化子“啊哟”一声又倒在草丛里，昏了过去。医生按着伤处使劲挤血，这血鲜红。医生说：“没大碍，不想讨饭化子免疫功能真棒！”不多时，化子醒了，自觉伤病轻松好多，身上不冷了。他揭去毯子就着白水吃药粉，把药膏抹到脖子里，纱布缠着，活像白脖子老鸭。付过钱，医生走了。化子说：“生力，咱找李江玩去。”生力说∶“我不能去。家里媒人急等说媒哩。”化子说∶“毯子你拿走，只当结婚给你送礼了。”生力忽然想起一个事来，问化子说∶“化弟，我表哥得了泌尿系感染，在医院治不好，在桐柏相见说那病难受，叫他去浸水溏找你治病，不知去没去。”化子说∶“去了。记得那时我正在种小麦，来了一个人，穿身灰衣服，胖胖大大，银盆大脸，背微驼，掂一壶香油，他说是你表哥，老家是泌阳县涧岭店公社斜庄的，叫朱太明，在后槽对面岭后花家小庄住，说了不雅病情，就给他诊了脉，属湿热病毒。我给他煮了一锅瞿麦水喝了两天就好了。帮助我种地卖柴，很是累了好多天。还说他母亲有气喘病，有机会了也请我去治疗。”生力说∶“表哥是实在人，您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说完话，给化子按摩了一大会儿，就一阵风地走了。
　　天上没有一缕云彩，太阳像在下火，大地生烟，南风阵阵，热浪滚滚。悲伤的歌声顺风飘来，令人听了之后，心情就更加沉痛。看起来，人定胜天这句话是存在着很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弥漫着不能直白的东西，残酷事实，时时刻刻地诠释着谁也参预不了的内容和无法修饰的哲学意义。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麻木自已和自我陶醉！化子不由得感叹道：缘何高天不给雨，缘何旱魃为虐灾，缘何古今道不平，缘何尧舜不再来，缘何心中黄连苦，缘何漂泊闻伤哀？那歌令人听着心酸落泪，唱道：
　　夜半蛙声午时蝉，日照当头路生烟。
　　苍天若赐一场雨，美梦伴我柳下眠。
　　提起青菱慢划船，又下粘网莫等闲。
　　水少难养半塘鱼，满腹愁绪和泪咽。
　　大池塘水位下降，水里一叶轻舟。池塘中间的景处没有了。小舟之上有两个人，一个是顶多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个是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青年心情沉闷地轻划小船，环绕四顾干旱的情景，时不时地提几棵菱角扔到船里给女孩玩。水边漂浮着许多死鱼鱼，看着令人心痛。化子走近一看，原来是李江父女二人，乘小舟在黃柳轻摇的水中游荡。小女孩叫秋云，如今可就五六岁了。眨眼之间六年弹指过，往昔那一幕又重新展现在眼前。
　　六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个百拾亩大的池塘，满满的水面上覆盖着浓绿。池塘中间是李江设计的水中凉亭，一条小弓桥直通岸边。岸边是一座精美的平房掩藏在绿柳浓樾之中，听知了作吟，看黄丽鸣唱。房后是一片桑园，养蚕的正在采桑。房前是一片茂绿的稻田，人们戴着斗笠、披着簑衣在田里捣秧草。天空阴云四合，雨细风斜。白鹤落在柳树上看李江疏稀水中的菱角秧子。化子还是在李江新婚大喜中到他家讨饭吃的时候，李江一身新婚盛装将化子迎到屋里管一顿酒足饭饱，结为朋友。因此，本村外村的人们都说李江真是太“贰”，十足的傻逼憨子。化子说：“你不用疏菱，若能投放百十尾草鱼，菱秧就不够喂鱼。”李江听着言之有理，就到兄弟的鱼塘逮了几十条草鱼放到自已水塘中，菱秧就真的不疏自疏了。李江高兴地请化子到平房里叙话。屋里靠北墙是一架双人床，床上铺盖叠得板正。床头茶机上放着一摞摞的书籍和书法文稿，闲暇里也吟诗笔耕。电视柜的上头的彩电还在说话。南墙上挂把乐器，顺墙放着条几，条几上的电饭锅、电磁炉擦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大壶烧酒，十几个酒盅，可见他没少同朋友们喝酒。一张桌，三把椅。李江取了杯子，倒上茶水，说：“自婚宴一别久不相见，不知你在忙啥呢？”化子说∶“忙讨饭吃呢。”李江笑道∶“可要小心别被狗咬了。山村狗多，还爱偷咬人。”
　　正说间，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走了进来，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她掂一兜桑椹放到桌上，坐下来有点儿微微发喘。李江说：“秀梅，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化哥。”秀梅说：“化哥好！”化子说“弟妹吉祥！”李江道∶“哥，你熟知脉理，给你弟妹号号脉看看是大喜还是小喜？”化子说∶“好！”就平心静气地足足号了半个小时，心想：左疾为男，右疾为女。整了半年却原来是个女孩，但莫要说透，说透李江心里难受。可是，朋友之间也不能撒谎，新社会男女平等，还是实话实说吧：“是个千金。”
　　“是真的吗？B超上也说是女孩。”李江皱着眉头说，“我这传宗接代没戏了。唉，真是命呀！”
　　“还命哩？你这命挺好。女儿也是传后人。历史上练石补天的女娲娘娘不就是女人吗？唐代的武则天也是女人，当了皇帝，流芳万代；清朝的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统治天下。近代还有英国总统撒切尔、印度的总统甘地不都是女性吗？还有当大科学家的，如居里夫人；还有当文学家的，如冰心、琼瑶不都是女性吗？男的又该怎样？末代皇帝崇祯是个男的吊死煤山；范进是男的，中个举人得精神病；孔乙己是男的，要不是鲁迅给他扬名，谁能知道他姓孔？我可是个男的成天讨饭吃。女性最伟大了，没有女性就没有人类。你就高兴地捋着胡子喝蜜吧！”
　　“真是好事，比大喜还大喜！”李江高兴地跳起来，取下墙上的二胡，边拉边唱：
　　满目碧绿山花香，前园种稻后园桑。
　　涓涓细流唱欢歌，儿女绕膝燕绕梁。
　　东山牧牛西坡羊，鲤鱼跳跃满荷塘。
　　篱笆墙外鸡追蝶，黄狗逗猪闹汪汪。
　　脱下彩裙到澡塘，红棱镜前化晚妆。
　　满脸红潮盈盈笑，常被满足入梦乡。
　　李江唱完山歌，喝口茶，说：“化哥，我哼的如之何也？”化子笑说∶“婉转悦耳，再来一首。”李江把碗茶饮净喜滋滋道∶“好！”把二胡紧紧弦，拉了一曲《百鸟朝凤》，正准备接唱，胡生来了。都站起来说：“文人光临！”胡生穿着黃军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指着自己对人们说∶“这是上级特意送我的高级军服！”他头发梳得油亮，上衣兜仍然别着三只钢笔，像才高八斗的学士，到了屋来，一脸喜相。李江十分高兴地说：“文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何指示？”胡生却看着化子，仄棱着眼，收敛笑容，冷冷道：“化子要饭有经验，要成了座上宾。李江你和化子早就认识了？”李江“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胡生故做震惊道∶“你真胆大，就不怕他把你传染成讨饭化子？”李江说∶“文人，你别开玩笑了，有啥指示您就开门见山吧！”胡生脸一仰道∶“切磋文学呀。你说叫我帮你改稿子的，我终日繁忙，今天特意腾过空来了。”李江闻听，把文稿给胡生过目。胡生高兴地喝杯水，坐到床梆上，高敲二郎腿，专心一致地审稿。看着看着，眼睛累了，头一沉，从床上栽下来。化子很快扶着了，他才没跌跟头。李江说：“昨晚又拼一个通宵？”
　　“通啥宵？是你的文章能养心安神，有很大催眠效果。不看这佳作，立刻就头脑清爽了。”胡生揉揉眼说，“弟妹认识关月村的月娥吗？”秀梅说∶“我们是表姐妹。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胡生微笑道∶“有点儿意思。”秀梅道∶“就你房子长虫吃蛤蟆的样子，你有意思，月娥就不一定有意思。”
　　“你知道啥？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李江说：“秀梅，你就给月娥说，胡生会写书，现在是大文人，将来成大作家，前途不可限量！叫她往远看，放长线钓大鲸。”后来，秀梅把这桩好事儿撺掇了两回，月娥说怕下大雨给房子砸死。这事就鬼吹灯了，胡生大为失望。再后来，他又岀招，结果闹了一场风波。李江看看化子，半天说∶“化子，你会喝酒不？”化子说∶“李江，今咋了？见文人啥都忘了？我只会喝米酒不会喝白酒。”李江取岀牛蹄大杯满上烧酒说∶“生哥，对酌几杯吧？”胡生欣然道∶“好！赋诗饮酒，谁输谁喝。”李江说∶“化子主题。”胡生说∶“我知道化子水不平，不咋的。还是弟妹主题，化子执壶吧！”秀梅笑说∶“我斗大字不识一筐，还让化哥来吧。”化子也笑道∶“对讨饭是我拿手戏，别的一窍不通了。你俩自饮自对吧。”胡生说∶“化子别出心裁，哪有如此喝酒法？来来来，化子，我教你学学就会了。”化子说∶“别别别，我要……”胡生感到奇怪，这化子要啥？问说∶“要‘墙上芦苇，头重脚轻跟基浅；山间芦苇，嘴尖皮厚腹中空’，是吧化子？”化子吭吭哧哧地说∶“要弟妹回避回避！”李江大骇∶“咋了？”化子无语，见李江家坐着没动，就飞快跑坑边，对着那杨树“腾腾”放了一大串屁，那树也很配合，晃了几晃。屋里人注视着化子屁劲了得，都笑得捂着肚子，指着化子说∶“有功夫！”化子没笑，沉着脸说∶“谁知今个怎的了，见到胡弟，这肚子就开锅似的轱辘了来，不放屁就憋死了。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胡生笑道∶“欠白酒了。”李江就又斟了一杯。胡生要捏化子鼻子往嘴倒。化子拿着京腔拉着声音说∶“不用伺候，寡人自己来也——”随唱，“有寡人端美酒暗自思量，胡弟他迢迢千里弑君王，明知酒里有砒霜，臣叫君死，君不得不死，下了这杯毒就见阎王——可怜的寡人呐——”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化子也大笑起来。胡生揪着化子耳朵“嘿嘿”一阵道∶“你化子为何藏实不露？早知你会京戏天天得给我唱着听！”化子说∶“饶命饶命，寡人给微臣你学的！如何忘了？”李江说∶“别闹了，别闹了，喝酒，喝酒！化子主题。”化子拍手道∶“遵命！”说，“谁对上谁对下？”
　　胡生说∶“我对下。”化子道∶“谦谦君子胡生也，岀题开始！唐诗，韦应物，《闲居寄诸弟》！”
　　“秋草生庭白露时，”李江。
　　“故园诸弟易相思。”胡生。
　　“尽日高斋无一事，”李江。
　　“芭蕉叶上独题诗。”胡生。
　　“不分上下。下一首，”化子说，“唐，王建诗，《十五夜望月》。开始！”
　　“中庭地白树栖鸦，”
　　“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
　　“…………落谁…”
　　“胡生输一局。下一首，唐，李瑞诗《芜城怀古》。开始！”
　　“风吹城上树，”
　　“草没边城路。”
　　“城里月明时，”
　　“……”
　　“胡生输两局。下一首，唐，崔道融《梅花》，开始！”
　　“数萼初含雪，”
　　“孤标画X难。”
　　“香中别有韵，”
　　“……”
　　“胡生又输两局，共四局。下……”胡生不论理说“下三滥，净岀怪诗！修改唐诗，就没见到？没兴趣！”正要端起酒杯落肚之时，只见李玲玲心急火燎地从村里跑来，甩着头发辫，急得满脸通红，大叫：“江哥，快、快，大事不好……”欲知如何不好？且观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