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遮雾凝路回转（2）

　　大凡人贱的就爱冒险吧，化子就是这样的人了，不听好心人的劝告，犟着作死的。他不知好歹来到井边，要给人家解忧排难，好心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井边长满了厚厚的绿苔，一踩一个脚印。化子往井里一看，只见这井似甕，口小肚大，里面黑咕隆咚，捡石头往里一投，只听“咕咚”一声，溅出的水花飞出井口，落人脸上冷冷冰冰。常年冷气“嗖嗖”上冲，井口周围的小草枯黄，结层白霜。化子大呼“跳井捞壶”，那人将绳索扣着化子的腰，一连缠了三圈，又使劲拽了几拽，觉得万无一失，就给化子拿上一瓶白酒，让化子喝完酒再往井里跳。化子硬说自己腰里有火龙丹，就是里边冰雪地狱也能把它烧化了。围观的人们笑化子年纪不大却是吹牛逼老手。人们还都劝他千万不要冒险，跳下去非把他冻死不可！可这化子就是不听善言，不信井有险，偏往井中钻！那些年轻人们己经作好了下山报案的准备。好心人有的一二再、再二三劝阻化子，希望回心转意别拿生命开玩笑，可他仍然不听劝吿。壶的主人先往井里放了几个大雷子炮，人们捂起了耳朵。这炮就像闷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水面卷起了漩涡，“呼呼”了一阵之后就平静了。邪气嘣跑了，化子“扑咚”一声，跳进了井里，水花窜得老高。有的说这伙挺沉，动静不小哩。就在这时，一群打黄花菜的人们也不打黄花菜了，围着看稀奇古怪哩。
　　两丈多深的水，冰冷冰冷的。他才觉得离太阳近的水比离太阳远的水还要冷，小井比大井还寒？大自然的道理也是不择手段的欺骗人！也是他曾经跳过老官井领教出来了经验和胆量，就全然不顾地一个深水猛子扑了下去。半路里就被冷气逼岀了水面，喘了一大口气，又扎了一个猛子，同样半途而废。他抓着石封，对着井囗大喊：“喂！喂！快拿酒来，高度白酒！”一瓶“二锅头”扔了下来，他一下子饮了多半瓶，浑身顿时像着火一样地热起来了，心里“嘣嘣”乱跳。化子想，怎么还要得心脏病吗？要是牺牲在这古井里，没有完成捞岀军用壶的伟大使命那可就会遗臭万年了！想到了这里，他就连着深深吸了几口气，一猛子钻进了井底。这井底很特殊，有个斜斜的一尺来宽的石槽，石槽的一头有个胳膊粗的洞往下斜着深去，里边水更是寒冷，这就是东海的泉眼。突然，他脚下踩着了一个动物！这样冷的地方还会有生命？啊，是冷血动物！化子头朝下，脚朝上，双手逮着了冷血动物。他迅速窜岀水面，对上边的人们大喊：“拉，拉！快拉！我有了意外的收获！”人们听见有收获，很快把化子拽了上来。
　　来到外边才看清这冷血物种竞然是个螃蟹似的白色物体。谁也没见过这种动物，他竟然如此与众不同！它白得透明发亮，像一坨盘子大的冰球，没有大钳，长了一圈很长的腿，行走自如。人们议论纷纷，作着各种猜测。有个岁数大点儿的人说道：“这可不是螃蟹，这是蛟龙！别看它长得不咋的，发起威害起人来没治！”人们都说化子有本事，能把蛟龙逮着，可能是冷血魔鬼转世！壶的主人却说：“管他魔鬼不魔鬼，反正他现在是个人。咱们把这蛟龙放到学校里，让它听听人类道德教育也许能变个好龙的。”那个妇女说：“拉倒吧，现在教学老严了，早自习晚自习累得不行，它又不是人，接受不了的。既然是蛟龙，就叫龙类教育去算了!”壶的主人说：“俺们羊册山上有个花山后湖，传说里边住个老龙王，这龙王心善，把水里的鱼鳖虾蟹教育得头头是道，每逢初一十五，都变成人形给老百姓们做好事。这个蛟龙我把它交给龙王，它一定能变成不害人的蛟龙。”他说完这话，就瞪着金鱼般的眼睛问化子：“我的宝贝你到底能不能给我捞岀来？”化子说：“蛟龙我都逮岀来了，何况一个水壶？”
　　“别废话，快捞岀壶来才是你的真功夫！”
　　“别着急，我屙泡稀屎一下子就给你捞岀来。”化子边说边跑到石塔旁边方便去了。
　　“别没屎推尿了！人们立等看你奇迹哩！”
　　方便完了，化子跟头流水地跑过来，急急地说：“快把绳扣上！这回我跑到东海里也要把你的军用壶给逮岀来！”
　　化子第二次跳到了古井里，几个反复，终于在井底最深处的石橛上抓着了军用壶，壶绊挂在石缝里，费了很大劲儿把这宝贝从石头缝里拽了岀来。上得井来，太阳偏西了。化子的耳朵里塞满不知是挖苦还是称赞的话：“这个傻憨子缺八辈子心眼，为个破壶真卖命！”化子闻听哭笑不得，只觉心里阵阵发冷。
　　壶的主人得到宝贝非常高兴，掏支烟给化子表示感谢。又支起锅来，给化子炒肉吃。那个胖子说∶“这样的傻逼敢冒险，不配吃肉！外边松树根边有只死刺猬给他炒吃就不错了！鸡屁，快拿去！”“鸡屁”不敢怠慢，把刺猬取来，说胖子∶“刺猬可能昨天死的，有点儿臭味，爬满了蚂蚁，好叫憨子吃？”胖子哈哈一笑说∶“臭刺猬和蚂蚁最能除寒祛风湿，看憨子冷得要活不成了，快快给他炒着吃，吃了就好了！”
　　化子冷得缩成了一团，在墙角曲绻着，牙齿捉对儿打架，面色发紫。采药的师傅们看到化子病重，都慌了手脚。有的拣柴给化子烤火，有的往化子身上搓酒，有的烧姜汤水，还有的往他身上披衣服。然而方法用完了，也凑效不大，因为寒气归心要死不得活的样子好不凄惨。在这病苦万分之时，化子想起了石洞，想起了云姐的花毯子，还有那新被子。他辞别了采金钗的人们，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家走去。
　　回到家，化子才知道忘了关门了。他往床上看，就看到床上有一堆“鲜花”，这莫不是仙姑送的花吗？他走近一瞧，突然大叫一声跑了岀去，远远看着那堆“花”缓缓游动。一堆大蛇！他吓得岀了一身汗，冷劲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就抓着镢头冲到屋里乱打乱刨，一团团的赤链蛇都变成了肉酱。化子把这死蛇埋到了芋头根部当肥料。然后就把花毯子紧紧地裹到身上，又包了两条被子昏昏糊糊地躺在床上睡去。
　　他云云雾雾地又来到了胡庄，胡生的烂瓦房变成了二层红楼房。有很多人给胡生送礼。胡生已经结婚了。胡生一身古人的打扮，锦绣绿袍，白底皂靴，胸前戴着大红花，紧紧携着一个霓裳翩迁貌似天仙的女子，从天空飘然而下。化子同了李江前来送礼。胡生见到破烂不堪的化子，骂了一声：“快滚！”随即跟上一脚，踢中两胯之间……化子痛得大叫一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何等奇怪的梦啊？可是细想，都说梦是反着的，难道朋友还能打光棍？难道烂瓦房不存在了吗？管他呢，庸人自扰，死不讨好。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是命中主定。身体好透还得溜达，高处有高处的优点，低处有低处的特长。在高高低低里了此浮生，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这次，化子在这个家住的时间最长。每天拿着书绕着地背药书。背书能制心一处，直到滚瓜烂熟为止。
　　他围着地，下了一圈木棍，又挖了一道深沟，当成野兽的屏障。这屏障也充满了二憨子的特色，这样他就认为庄稼得到了安全的保护。然后，把新铺盖包个包袱，将门一销，重操旧业——下山讨饭！走到茨沟，他想起一件事，怕冷病复发，遇爽风一吹，有点凊凉就以为要犯病了。一旦犯了这病，饭也讨不成，这可如何是好？还是有备无患为上策。他就返回家中，将黄姐的新毯子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到了桃花洞，桃花洞原来是佛教道场。经过文革，道场消失了。隔了一段时间，这里就成了桐柏县国有林场的护林点。护林员姓白，五十多岁，不到六尺高，很瘦，有肠胃病。此时他正在趴在大石头上呕吐，很痛苦的样子叫人看到心里也难受。化子用针灸扎了他的中脘和双足三里的穴位，其病大为缓解。化子给他用藿香、生姜、紫苏各等量，煮了一碗汤治好了老白的肠胃病。他就一路下山而去。
　　走到山嘴，有个村庄，不足十户人家。村边也有个池塘，池塘不大，水虽很浅却铺满了碧荷，荷花正艳。化子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条雪白的大狗“汪汪”地咬起来。他很快逃离这个村，狗却追着不放。他清楚它是要那枝荷花苞蕾的。给它吧，别让这狗找麻烦了。那狗闻闻花蕾，抬腿给了一泡尿，仍然追花子。这狗真叫人生气，化子舞着柳木棍示威。以前被狗咬的经验他有了教训，不动声色等它进攻。待狗冲来，一个飞棍打在那狗的后胯上。这狗随即从两胯之间吊岀一枚红萝卜样的东西，这东西可能是狗用来传宗接代的器具。那狗一瘸一瘸地跑，还不停舔自己的生殖器。化子哈哈大笑这狗不关心自己的身子却关心自己的骚杆子？没脑子！这时，打黄花菜的妇女跑上来说：“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是跳井救壶的英雄！俺狗咋你了？看你把它打的，把那也打岀来了。俺这爱犬可不是国产货，是爱尔兰的白雪王子。它是狗种，指望它交配挣钱哩。你快赔它生殖器！”
　　“我哪有狗生殖器呀？”化子捂着肚子笑，“我就一个人生殖器，狗它不会用。”
　　“你快想法呀！”
　　化子木着脸想到了《医宗金鉴》里的外科正要，说道：“你用裤腰带把狗嘴捆着，不要三下，狗那东西就复圆了。”
　　妇女啥也不说，捉着狗的嘴巴叫化子动手。化子搬着狗腿，掐着睾丸中间的筋轻轻一捏那“红萝卜”就复位了。又拽着那狗的伤腿，连摇带拽，摇了四五下，这狗就像没病似的跑到高坡上不停地狂吠。化子指着那狗笑着说：“你个白马王子除了咬人别的你还会干什么活儿？”那女人竟然替狗说话：“你除了会跳井捞壶外别的你还会干什么？”化子笑道：“要饭吃！这不要脸的活，你女人家家的脸比纸还薄，是学不会这大贤之事的。”
　　“别你一个老母鸡下十八个蛋俗屁眼子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査户囗’的。”妇女指着很近的街市说，“固庙南竹杆园那户人家养了几只狼狗，你可别去要饭，绕远点走。”她一边说一边跑到小沟里拽了一把半活不死的绿草交给化子说，“这是药薄荷，大热天里嚼着吃能清凉解暑。要饭吃不容易，万一中暑死了谁管你？”他接过药薄荷，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就扬长而去。
　　今年是五龙治水，天的雨水少得可怜。五龙治水，就是五条龙治水。龙多了就没有真正尽职尽责的领导，互相推诿，谁也不行云布雨。不仅如此，当天上起了一块能下雨的云彩，有贪污腐败的大蛤蟆嘴龙，无视苍生死活把云彩偷吃了，因此天就旱得要死。
　　他忽然看见一个巨大神人。这神人披头散发，颧骨似山，眼睛如海，鼻端像嶽，嘴好像能把天地呑掉那样大，整个身子融没了宇宙，裸着绿色的毛衣。他肩挎弓箭，揣着九颗太阳，一颗颗地按到天上。化子想：这不是后羿吗？这就是曾经射掉九日的后羿，使天上只留一个太阳，挽救了人民的生命，落得了英雄称号。可他现在変邪了，做过好事儿为何还要后悔？将发霉的太阳挂到天上，又是炽热无比。十颗太阳马上就要恢复了，大地已经变得像火鏊子似的炙热，快把人类的脚烫熟了。后羿啊，人们还在说你好，你还丧心病狂地往天上按太阳，你要毁灭人类呀？！化子拽个柳树枝子，搭弓射箭，只听“嗖”的一声往上射去，后羿瞬间消失了，天上还是那个太阳……原来又是个梦。胆经有火好做梦，他口苦咽干自知有火了，就到河沟逮着浑浊的水喝个腾饱，尿了几泡尿，火就消了许多，真是水能治火呀。
　　化子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只见一个骨瘦嶙峋的老者，光着黢黑的脊背，穿个烂裤头，满脸是汗地站在树荫里，摇着破扇，用老公鸡般的嗓音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野禾稻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公路裂了口子，往来的汽车掀着阵阵的热浪，扬着滚滚的尘烟。河水断流，鱼儿干死，几只狗吐着红舌头顺着河沟找鱼吃。轰轰的响声是山区的人们正在钻井取水，以解燃眉之急。化子口又干了，在高温的炙烤中，脖子的漆毒又要复发了。这漆毒曾经是在万里终南山东麓的人头山上帮一个老道修建道观，扛了漆树檩子中的漆毒。人头山是因为山顶有个巨石酷似人头而得名。终南山东麓遍布漆树，秋天里漆叶艳红，漆林似火。漆树流岀的白液叫生漆，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但生漆的毒性非常厉害，过敏的体质非常危险。化子是过敏体质，中了漆毒差点儿死去，幸亏遇到好心的老中医用秘方救他大难不死，拣回一条性命。现在，这病又要犯了，下肢的狗伤也发炎了。他走路显得有些不利索，感到心里阵阵发冷。人在发烧的时候都是特别怕冷，他就以为是在井里受的寒毒复发了，拿岀黄姐大红毯子披到身上，在烈日下艰难地走着。人们见到这样的造型，无不捧腹大笑，笑天地里还有个十足的精神病！
　　路过村子，狗都认为他是吃狗的怪物，都吓得夹着尾巴逃之夭夭。树叶枯黄，纷纷落地，干瘦枝头上的蝉，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嘶嘶哀鸣那么难听。几只公鸡卧在树叶堆里张着嘴喘气。老猫面对半活不死的老鼠也懒得进食发岀微弱的无奈的叫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心里埋怨苍天缺德，拿岀如此严重的旱灾威胁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干什么呢？能显岀你什么能耐？突然，一个中年汉子跌跌撞撞地走来，死死地拽着化子不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欲之何事，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