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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四)

作品名称:炊烟      作者:728349053      发布时间:2009-03-25 12:35:27      字数:4712



春雨如韭,如梦如幻,只一夜间就把大地浸润得变了颜色。山也青了,天也明了。含苞的柳芽更是凸发了身子,愈发显得生机勃勃。北山梁的地畔上,又隆起一个新鲜的坟包,一杆五彩斑斓的招魂幡立栽在上面,“哗啦”一下,又“哗啦”一下,无风自动低诉着如烟的往事。凄苦的王子善老汉总算是入土为安了,生前或可有无,而一但不在身边,人们便会念叨他的苦、他的悲、他所留在这个世上的一切一切,而更多的却是他益及乡邻的帮扶,那某年某月的举手之劳好像也是天大的赐福了。
生活永远生生不息,自有它地老天荒、亘古不变的规律。它不因欣喜而花团锦绣,当然也不会因一个人的逝去而凝滞不前,所有的所有只不过是浩瀚岁月进程中一粒微卑的尘埃罢了!一片红布赫然挂在刘二家的门头上,鲜艳如旗,在乡俗里有此标志就是代表家里新添了人丁的意思。当然对于闲散外人来说也是一个醒目的警示,无声地告诫着他们不得擅自闯入,免得惊扰了月子里大人孩子的安静。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遇见杵逆不孝就有了以怨报恩、亏对黄天的例外。而当娘的惜护儿女都是一个“爱”字贯穿始终,真正地藏在心里。孩子再豁唇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娘的不疼还有谁去疼呢!一夜过去,及至半晌才略微迷糊了一阵儿。金叶躺在被窝里,看着一边涩皮皱脸,沉沉睡实的孩子,因了那点小小的缺失反更生出十倍于常的母爱。内心怜惜遂伸手摸摸孩子的脸蛋,略微有点儿凉,便把被角往紧掖掖,旁边又靠了一个枕头。刘二娘把熬好的炒米稀饭厨房里捧出来,让金叶快快趁热喝了,说稀饭不扛饥,喝不进多喝个少,多吃东西身子才回转得快哩,再说孩子的奶还不是这些汤汤水水的。推辞不过,金叶就要侧过身子自各儿动手。刘二娘不让,说:“昨晚才生完孩子,可不敢随便挪动,你躺好我喂你就行,谁生孩子不都是个这,有啥难为情的!”勺头已伸进碗。
少吃了几口,金叶重新躺好,心里感念婆婆的细心伺候,不由泛起一丝酸楚怨恨起自各儿的不争气来。怎就偏又生了女的!正痴痴傻着,孩子“咕哇,咕哇”地醒来了。二英炕上自各儿正玩得无聊,扔下手中的布娃娃坐在妹妹跟前,刘二娘也刚好把饭碗洗涮过,说:“肯定是尿了!”慌忙脱鞋上炕,边缠裹布边假意嗔怪地独说独念:“你这个小豁唇,真会给老祖找营生,就一会儿也不叫歇缓歇缓。”掀开一看,原来是屙了,屎糊了一裤裆两屁股,沾着清水擦拭干净,又换了干爽的尿布后,金叶把孩子搂在怀里,一个奶子填在嘴里,嘴唇蠕动着止了哭声。一旁二英看在眼里不干了,吵闹着也要让抱上。刘二娘一把拽入怀里,说:“有了小的,这大的就受屈呀,来!奶奶抱上你。”金叶也赶紧劝慰:“在家里等着哇,姥姥一会儿就来了,你不想姥姥?”二英说:“想!娘有了小豁唇是不是就不要我了?”金叶说:“娘谁都要,不能叫小豁唇,叫小妹妹。”二英撅着嘴说:“她就是个小豁唇!”金叶问:“二完该几了?”二英团团手指头说:“三!”金叶说:“对!小妹妹比你小,就叫三英,记住没?”刘二娘抱着二英下了地,说:“咱过奶奶那边去,叫你娘好好儿睡会儿觉,我看咱也不三英啦也不四英啦,咱就叫个招弟算了!”
鸡零狗碎不觉又是一天,刘二把金叶娘从四十里外的苗堡接过来,天已认灯时分。刘二娘等得心焦,人一进家,心才掉回肚里,问询客套了几句便张罗开了黑夜的饭食。金叶娘因是奔着闺女肚子来的,说是初来乍到的热忱招待,更不如说是一种责任过渡的交接仪式。刘二娘又是忙着烙葱花饼子,又是忙着弄黄花菜鸡蛋汤,整个晚饭过程都是一个人叮叮当当地做,金叶娘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让推让回去,说在自行车上颠了半天也挺费人的,你还是炕上坐着欢歇歇哇。
这边无事,金叶娘抽身进了东屋,跟闺女拉起了家常。大英放学回来久没见姥姥,坐在跟前手拉住紧紧不放,小嘴甜甜地问长问短。金叶娘拿捏着腔调长一声短一声地回答,爱得手摸着头顶一个劲地夸奖长大了。二英还小更是成了跟屁虫,自从进门便缠住不放,坐在怀里双手从金叶娘的这个口袋探进去,又从那个裤兜掏出来,四个衣袋都摸遍了心想的东西还没发现,一句话就拐弯摸角奔了主题:“姥姥,我饥了。”“等一会儿哇,饭眼看着就熟啦!”“姥姥,我不想吃烙饼。”“不吃烙饼喝蛋汤,饥厉害啦?是不是没人管俺孩啦。”“姥姥,我要吃你买的。”“闹了半天俺孩原来是要东西哩,着急的啥——也忘啦,要啥哩?姥姥明儿引你去。”“我要巧克力!”“巧克力?巧克力是个啥东西?灰鬼,姥姥听也没听过。”……嘴里拉着家常,金叶娘看着闺女头毛毛儿地躺在被窝里,仍掩不住肚里的心酸。炕上的大英、二英、小招弟一会儿这个哭了,一会儿又那个笑了,抚今追昔便想到了拉扯孩子的种种艰难,三十七八的人呀生孩子还生到啥时候哩!老牛一生耕田犁地,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别人,想这做女人的一辈子光顾了男人孩子,留给自各儿的真正能有几天!岂不是跟作牛马一个道理。金叶最后一次还是去年秋天帮娘拆洗被褥时去的,算起有半年没登门了,想起爹的老气憋,关切地问起了身体。金叶娘说:“还是老样子,年年冬天厉害了,到了春天就又好点儿,庄户人没有绝症,一下子拿得动弹不了,剩下的罪老天爷叫谁受呀!”金叶说:“那也得喝药,人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种着那么多地,撑不住的。”金叶娘说:“罢提了,这会儿啥也不能信,春起时村里来了几个披着袍子的男人,说是西藏过来的,鼓鼓囊囊带了一大包药材,尽是些雪莲,灵芝,羚羊角呀的,那虎爪上又有骨又有毛的,也是黑道纹,谁说也是真的。倒了点儿红药水叫你爹喝了,当时就是顶事,又配了一大堆药材叫白酒泡半个月再喝,完了在上面还念了一顿咒,说是百保百的去根儿,屁哇,白花了一百块钱儿!以后听人们说那药水是激素配的,当时把神经木了,咱知道激素是个啥东西!”金叶心揪了一下,又心疼起爹来,随之说:“家里又是猪又是鸡的,剩着我爹照料不过,少待两天娘还是回去哇。”金叶娘说:“娘知道你就在这个月生,心早焦得睡不安稳了,村里有你姐她们偷早递晚地帮蹭着能有了啥事!就是那个大花母猪这几天快生呀,哎——你看看你,事打紧处来,你在这里躺着,娘在家里能吃香还是能睡稳!”一阵沉默,金叶知道娘说的也是实情,母女便再无言。
晚饭上谈笑风生,吃得热热呼呼。刘二娘为亲家又是夹饼又是盛汤,一个劲地劝饭,亲热得像老姐妹一样。金叶娘也是立言直性的人,心里有话必得说出来,饭近尾声,话题自然又归到生孩子上:“按说家里新添人口是好事,可是多一个孩子多一份负担,紧挨紧的三个,我想起来就替你们惆怅,不说别的,往后孩子们的念书钱儿少了也不行。”刘二在地上坐着,嘴里正嚼着烙饼,闻言三口两口咽进肚里,脖子一伸说:“女孩不比男孩,多少识几个字,以后能找个好人家就行。”金叶娘不同意这个观点,说:“亏你也算是新时代的人,脑子比我都老旧,孩子学习好了你能不叫念?啥也是好的好么!苗堡二狗的闺女考住中专啦,你看看那个展气,腰也不弯啦,人前也敢说话了……”刘二娘接着说:“心想生个男的,越着急越没有,按说咱也没做啥亏心事,自各儿造的罪自己各儿受呗!以后能拉扯再生一个,要还是闺女咱也歇心了。”金叶娘心里当下不悦,这个才生下来不到一天,又开始谋划下一个呀,这不是把金叶当成了生孩子的工具!金叶的身子呢?就不用顾了!反口又说:“一个孩子穿了新的,两个孩子穿了旧了,三个孩子就成了破的,生的多了能拉扯过!孩子受屈大人受负累,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还不一样?”刘二娘答非所问地喃喃着:“都说龙吟寺的和尚灵验,灵验个屁!光顾听了他的安顿咱就没去医院里检查,说是百保百的生男孩咱就信了,哪知这和尚也光要钱不办事,吃斋念佛哩,坏了心啦!”闺女在那边躺着,这边婆婆反说着产后的种种失落,金叶娘心里越发不快,认为刘二娘是有埋怨金叶的意思,接着说话就冲了起来,“是男是女有这三个就够了,想着孩子也得考虑大人,下小猪一样一个接一个,大人身子能吃得消!”刘二嗅出了话中的味道,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肚里,刘二娘则目光移向窗外,对着一枝新柳依旧失神地自言自语:“家里没男孩,以后就没有顶门立户的,老天爷遗留成个这了,你说能有啥法儿。”一顿接风洗尘的晚饭,就这样心里疙疙瘩瘩的不欢而散。
晚上休息,脱衣起夜总有不便,为了回避,刘二便领着大英把一卷铺盖展进西屋炕上,二英还小吵吵着离不开金叶,只得随姥姥还守着娘睡,自此,伺候闺女月子的事情上金叶娘就算正式扛了主角。伺候月子是最磨人的事情,说费力吧,并不出苦下力,说省事吧,没明没夜不停歇。婴儿无知,无知也就无畏,万事皆由着性子。尿了也哭,屙了也哭,饥了也哭,饱了也哭。直把金叶娘熬得浑身乏困,哈欠连天。金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三天后起炕,就想把换个尿布呀,洗个奶瓶呀的小事儿自各儿干了,娘推手不让,说你想做罢这会儿做,娘跟你爹老了动弹不了,还没有你几天好好伺候的。事不仅此,一天前晌,金叶见娘头栽在炕上,呼噜打得山呼海啸,就憋着气细细地便到马桶里,刚把头包裹严实想提出去倒掉,让娘发觉了。娘不动声色也不起身,只拿一双眼睛坚坚地瞪着她。金叶手立在堂地上,就像被人赃俱获的小偷一样,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娘说:“你怎知道你没事?”金叶说:“我围上头巾,外面没风一倒就回来了。”娘说:“有了事怎办?”金叶说:“娘乏困的,谁倒还不一样。”娘一下子声高了:“你要命不啦?娘给你倒就迟了!你有娘哩么,——没见过你这种的,娘伺候你月子来了,躺着叫你做,叫别人知道笑话你哩还是笑话娘哩?”金叶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干净利落,来不得半点儿虚假。自这以后,再不敢造次,只盼着月子快快过去,月子满了好解脱娘的劳累。
金叶虽有娘伺候得细致入微、滴水不漏,但终归是姓刘家的事情,刘二娘丝毫马虎不得,更无甩手的道理,便把照顾大英二英及张罗一家人的饭食全揽在自己头上,零零碎碎下来也是一天忙得脚跟都不着地。考虑到金叶娘即将春忙,把家里事情全搁下过这边也是扎实的不容易,搭手搭脚的能做就做,饭食也变着花样极尽调配,时不时地嘘寒问暖以使亲家住得舒心痛快。金叶现在的每天主食是炒米稀饭拌红糖,既是少食多餐,就不是一天三顿,而是六顿七顿地翻倍。细想无多少实际道理,祖宗留下的这套逻辑可是谁也不敢冒险破例。生活中总有许多行之有效的小窍门,刘二娘听了街坊的建议,把熬好的炒米稀饭灌进暖水瓶里保温,想吃就吃,热呼呼的跟现做的一样,倒也省却了许多热饭的烦琐。点点滴滴百涓成流,金叶娘也非不知敬重的人,不几天便把刚到时的不快渐渐淡化,认定是自各儿的敏感多心了。
最让金叶娘操心的还是金叶奶水的问题。金叶拉扯大英二英时奶水那不叫多。那简直是没处放,胸脯前奶洇得大圈套小圈湿塌一片,没有干的时候。吃不过就给孩子洗脸,还憋得不行,再朝地上挤喷泉,旁边无人时金叶悄悄把刘二也并入了吃扔的行列,时不时撩开衣襟让吸溜两口方觉得舒坦。这回可就破了例,孩子每天只能勉强吃三次,再塞进嘴里没吮两下就哇哇哭着,小脸受屈得裂成八瓣了。金叶娘觉出了哭闹的根由,看看闺女的奶子与前两次大相径庭,干瘪得像两个扁柿子塌在胸前,充其量里面能有多少实在东西!再叫金叶自己捋着试试,好大一阵也就是星星点点的,更谈不上射箭了。金叶娘认定是这回缺奶,叹了一口气说:“岁数大了!别的原因没有,支备着喂奶粉哇。”再抚一把小招弟光光的脑门,口虽无言亦是满脸的惜怜之情。
刘二娘却认为是下奶迟还不到时候,支使刘二小卖铺里买了奶粉先应个眼下急,又从村人家里搜寻来干枯的王不留行草,回来择洗干净熬了水给金叶喝着催奶。几天不见反应,便不再作捏,索性一把填进灶堂,仍不歇心地说:“再过几天金叶敢吃硬的,咱不行再叫她啃几个猪蹄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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