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11-18 16:53:11 字数:4853
杨占山折腾一宿,喝完就尿,托着肚腩基本没离开水桶,还跑肚拉稀在外面一蹲就是半个时辰;天还没放亮就挨家挨户齐尿罐子,辗转于仓库和各家各户之间。
待队长和会计来到时他早已把尿倒在仓库旁靠墙边一个很大锅里,拿过自家那新水桶在领导面前摆弄:“韩队长和王会计你们看,这桶里都是我自己尿的,看看多不?”
韩队长和王会计二指塞住鼻孔,锅里浑浊的黄色尿液被白沫覆盖着,散发着浓重气味;两个人急转头,韩队长淡然说:“真没少齐!”
“这小半桶的尿你是不是往里兑水了?”王会计望一眼尚未倒进锅里尿液有目的地问一句。抬头惊视杨占山,他们只间隔几个小时没见,面容就憔悴许多,而且力气被掏空的模样。
“没有,绝对没有。”
“那怎么可能?你一个人哪能……”韩队长问。
“回队长,我昨晚光凉水就喝了好几瓢,这家把我折腾得都抠喽眼啦,我肚子到现在还有点疼呢。”杨占山恐怕领导不相信用力揉着隐隐作痛的肚子。
“杨组长我相信你,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韩队长想借由撒气,想起临来时王会计站在他家院门等他,专门为杨家求情。纵然憋闷,于公于私都要网开一面,何况王会计专程登门拜会,因此,把话拉回。
“嘿嘿。”杨占山已经想到韩队长不追究的因素,他尽情表现为工作不辞劳苦地精神,“我昨晚连眼皮儿都没眨一下,你们看我眼睛还红着呢!”
王会计点点头:“嗯,看出来了,凉水穿肠过,恐怕不纯了吧?”
“怎么会!”
王会计打开略带尴尬的气氛:“我说笑你还当真了,精神可嘉,为队里你把新水桶都豁出去了,如果不能用了,等种完地队里给你买两只水桶就是了。”
“应该做的,买不买都行,不买也行。”王会计从中斡旋,不能代表他,杨占山想亲自和韩队长进一步解释:“韩队长我家里说的那话……”
王会计眼睛剜他,韩队长气还没完全消,杨占山嘴再跑偏,肯定无法补救,赶忙打断他的话:“你把队长当成啥人了,亏你还想得起来?我刚才和队长提起,队长他根本没把昨晚的事儿挂在心上。”
“队长就是队长。”杨占山干笑一声,接着频点几下头。
韩队长见惯他俩唱的双簧,见怪不怪了:“多为队里做点事比什么都强,懂吗?”
“懂懂懂,我就去浸麦种。”杨占山健步来到仓库门前,摸摸大锁头大声说,“仓库还锁着呢,队长、会计你们有钥匙吗?”
“钥匙在保管员那,你赶紧去找老孙。”王会计说,“队长都不怪你了还不好好表现一下,不用我告诉你吧?”
杨占山提起精神,起步小跑,时间不算太久引老孙匆匆回来。
王会计不悦:“怎么来这么慢?我们等你都有时候了,你可真能磨?”
老孙系着腰间的浸麻绳:“我也没听见钟声,我听见鸡叫后又听见狗咬,完了老杨组长上我家齐尿罐子我就起来了,来时也没有耽搁呀。”
“这不怨保管员,咱们还没敲钟呢。”韩队长说,“我一会去敲钟。”
早晨的空气,经过一夜的积淀和被湿气的净化应该更加清新,可这里的空气里却像被搅拌过,让人窒息的感觉。老孙屏息,捂住口鼻问:“杨组长说泡种,难不成用……”
“啊,就用这个泡麦的种。”
“泡它是为了催芽?”老孙问道。
如此做法作为领导难以启齿,杨占山理解为,办法是他想出来的,领导给他机会讲:“不单单是,主要是糟践的太很,用尿浸泡省得大伙偷吃。”
老孙暗骂:这样的损招都能想得出来,亏他们还是领导?明摆着是污蔑社员的做法。调整压抑地心情,声音也随之一降再降:“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要不大家都不知道老杨齐尿罐子干啥用呢?我还以为是作肥料呢,高招是谁想出来的?”
“问这么多干啥,赶紧把仓库门开开。”王会计话已阐明,隐藏他和杨占山,把队长推向枪口。老孙不言而喻:“我、我就去。”
杨占山跟在老孙后面说:“谁知道你了,问这么多干啥?是不是没捞着好烟抽?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压根儿不能问,领导之间的事有点复杂。你刚才就是口头给领导添麻烦,有点明知故问的嫌疑,我、我脑袋的虱子你能看不见。”
老孙瞥他一眼:“用你教训我。你是不是属牙狗的?”
“不是啊。”杨占山未听出骂人,误会他在问自己的属相,“我属啥的不告诉你,反正不是属狗。”
“你是!”
“我说不是不是的,我自己啥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
“哼,我今天就让疯牙狗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怎么敢骂我?”
“哼哼,你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老社员,别人家给你买个破狗头巾就以为是哮天犬,成天张牙舞爪的?小组长论级别还不如我大呢,少在我面前装二愣子?”老孙摘下钥匙,猛地打开杨占山所站位置的那扇门。杨占山只觉面门被扫了一下,躲闪不及时鼻子就会瘪塌,杨占山鼻孔里“哼”了声:“想得罪我提前做好一切准备,论级别干嘛?要论就论谁说的算,大领导就有仨,你自己想去?小破保管员在我跟前儿和普通劳力没有区别,就挎个狗串儿成天‘哔哔’响。”
“你敢骂爹?信不信我把你抻成两截?”老孙十指弯曲,向着杨占山脖颈扣来。杨占山侧向躲过,急忙调换口吻:“行行,你有能耐咱们以后分上下,武力我服你,比脑力,哼哼……咱们动口不能耽误活儿,抓紧往出抬麦种。”他螃蟹步钻进仓库,警惕地抓起口袋,眼睛不敢错位,预防突袭。
老孙掩好两扇门,在茓子里拿起木搓子,杨占山破胆地原地不动,手撑口袋送过胳膊,老孙装满口袋,两人抬出麦种抬放到土坯锅台上,老孙急忙扭转头。杨占山慢慢倒入少半袋种子,顿时把匿藏锅里的所有气味全部哄赶出来,生猛地味道别说人无法抵御,就连早起偷吃稻谷的家雀都扇翅飞远,“叽叽喳喳”谈论着这地方无故空气指数严重超标。只熏得韩队长和王会计跃开。老孙当然撒手跑出,锅旁只剩下杨占山一人坚守阵地。
尽管躲得很远,王会计的手在鼻子前扇走带过来的气味:“这味真够劲,老杨的招可真又损又高,别说是吃了,就是闻起来都要吐。”
韩队长内心郁闷,没作声,只说“我去敲钟”就走开了。
“队长,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王会计的话淹没在尘埃中,他又喊了一声,蹙眉试测韩队长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耳轮中响起清脆的钟声,但见社员们向仓库包围过来。他还没醒过腔的时候,又听到韩队长说:“孙保管员你和他们马棚会合,套犁杖,这块让杨组长捞出来澄澄,风干点去去味,还好点种。一会那些年轻人来了就让他们抬走得了。”王会计一激灵,看见社员们个个掩着复杂的面孔,像躲避瘟神似的。他仿佛梦靥般,只能看到别人走动、听到别人讲话。
老孙说:“队长,一会儿你和会计走别忘了把仓库门锁好。”
韩队长看得见仓库院内弥散着怨气,无奈地做个挥手动作,腔调低微:“知道了,我不会忘的,你套犁杖去吧,早点下地干活。”
老孙离开,直奔马棚方向,望见前边的人叫道:“哎,老沈你们走慢点,等等我。”
几个人应声停步,老沈转回身问:“你怎么从仓库那里来的呢?昨天钥匙没扔给领导啊?”
老孙还未开口,周兴富便说:“不是偷东西去了?”
“借我两胆也不敢哪。”老孙走近止步。
“有啥不敢的,钥匙可你腰间别着,说什么时候偷就什么时候偷,随时随地都可以偷。”周老疙瘩他们打起圈围,抓着老孙腰间钥匙晃动说。
“我瞅你脸色不好,咋了,哪不得劲儿?”老刘一眼就看出老孙脸色不好。
“别提了,我刚才是被杨秃子他们气的。”
“咋回事?杨秃子气到你不要紧,难道挨领导批了?”
老孙说:“杨秃子叫我去仓库开门,完了用话敲打我,那话气人哪。”
“气你你咋没捶他?”周兴富听杨占山的名字牙根直痒。
老孙又说:“捶他?还有比他更气我的事,我敢捶吗?”
“啥事,听你说的意思,好像杨秃子是帮凶?”老刘问道。
“让你说着了。”
“究竟是咋回事快说?”周老疙瘩追问道。
“说起来与你们每个人都有关联。”
“我们?”周老疙瘩像听故事,半信半疑地干笑一声。
“有啥关联,我们刚来,又不在仓库,你和我们开什么国际玩笑?”老刘笑道。
“你以为我在说笑?说出来恐怕气你们个倒仰。”
“哇哈哈、哇哈哈,你玩笑越开越大?大得无边无沿,你说不是扣我们全年工分吧?”老沈不知何时练就地独特笑功,大家吃惊的同时还觉得他表情滑稽,就连老孙心里都发毛,这声音若在夜晚路人会被吓爬下。
“那他们倒不敢。”
“哇哈哈、哇哈哈,除去这个,任何事与我们无关啦。”
“你别笑了好不好,我心脏不好?”老孙有踹他几脚地冲动,收足不去理会他,然后说,“那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呦?”
“尽管放马过来。”老沈想看看他玩笑究竟开多大。
“今天谁没吃饭马上回来扒拉两口。”
“省下的麦子你想一个人独吞么?”
“有那么一点点,不知你们答应否?”
“坚决不答应。你想说啥,快点编,别兜圈子耽误工夫?”
“实话告诉你们,麦种今天甭想吃了……”
“咋了?”
“咋了?”
尽管大家不相信,还是问道。
“咋了,现在正往里加佐料呢。”
“哇哈哈,难道往里拌咸盐哪?”老沈忍不住又一声怪笑。
“美出你大鼻涕泡?哇哈哈……”老孙学着老沈的笑,说,“用尿泡啦。”
“什么?”周兴富说,“开玩笑不带这么严肃的,再学老沈笑一个?”
“你当我说笑话哪?真的,真真用尿泡了。你们想,昨晚告诉攒不够尿扣工分,起早又齐尿干啥用?一个个瞅着贼尖贼灵,却都傻了巴唧的,这回信不信了?”老孙察看他们垂头耷拉眉地还问,“差点没倒仰吧?领导出的事出乎意料不?是人能做出来卑鄙的事吗?”
“这事都做绝了?他们太不把咱们当人了,骂咱们都是无耻的贼,气抽我啦!”此事一出,就活好的面粉里放入碱,立刻开始发酵,周老疙瘩第一个站出来。
“这样的侮辱我受不了,咱俩要抗议。”老刘握拳举过头顶。
“怎么抗议?”老孙问。
“罢工,咱们马上去找领导理论去。”
“你可老实点得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罢工、理论你想到后果了吗?多粗的胳膊能拧过大腿?”
“咽不下呀……”
“咽不下就吞下,咱们闹会影响到全屯子所有人,谁家不发工分能过吧?领导就说大家罢工错过种地节气,惹急他们就不种麦子,之后连扣带罚,把你十年后的工分都罚出来,你还不罢不罢工啦?”
老刘无语。老孙接着说:“轻沉你能约摸好,一个人受处殃及所有人?去不去找领导啦?”
“不去找了。”
“听不听话啦?”
“听。”
“走,套犁杖去吧。”
“嗯。”老刘信服地应允着,老孙的话字字走心。
“那你咋没问问队长和会计是谁想出来的?能不能是杨占山想出来的?”老沈问。
“是他的话,我带头削扁他。”周兴富说。
“长点脑袋好不好?即使他说了也叫出主意,最终的决定权在谁手里?”老孙说。
“领导手里呗!”
“对呗!我听话还能听出一二,王会计半吞半咽用话替队长打掩护,后来听韩队长说话像柿子我才确定是他做的。我想他想出损招后悔了,说出的话收不回去,所以面对大家心里有愧疚感,毕竟馊主意会招致众怒。”
老刘抱怨说:“你们说大家再吃能吃多些,再吃能吃几天?这生性东西吃多了肚子还发胀。韩队长真妈的不仗义,咱们苦了一秋零八夏,吃几粒麦种至于动心机吗?离德离心哪……”
“就是嘛,种地都有季节,再长能几天,又能遭损多少?少往地里扬两把什么都省出来了。昨天杨秃子一趟一趟的往家捣腾,那队长和会计草眯啦?”老刘愤然说。
“杨秃子多会来,不然他能冒着感染的危险来干活,纯是不想错过这次好时机,他杨秃子早已看出这步棋,队长和会计在别人瞅着的情况下才能对他加以警告制止,若是没人看见,领导就那么着了。”老沈说。
“杨秃子漏馅儿还得回她媳妇说的拌挎兜,要不咱们都没去联想。”周老疙瘩说。
老孙说:“就是。咱们哪,不占便宜不挨骂,宁喝米汤也不当哈巴狗。”
周兴富说:“算说对了,那哈巴狗主人让咬谁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们说什么主人都愿意领他吧,是不是呀?他偷麦种怕咱们看出来口袋里麦种渐少,竟然诬赖大维;昨天要不是队长袒护他,我会把他秃头捶成烂瓜。”
“领导处理的不尽人意还算过得去。别提了,提起咱们肚子滋滋胀。”老刘长长吐口气,好像把所有愤怨一次性全部清理干净,顿了一下,问老孙,“对了,杨秃子在那咋没来呢?”
“搅麦种,捞麦种。咱们不能牢骚了,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老孙说完头前走。
“就你积极。”周老疙瘩说。
“我是为你们着想。”
“那我们该谢谢你喽!”
“大可不必。”
“现在杨秃子在领导面前不定累得什么德行呢。”老孙找到点笑料,“杨秃子昨晚没合眼,折腾得有点脱相。刚才我临来时他已经累得连腿都拿不起来了,还在玩命地卖力呢。”
老刘说:“咋不累死那老秃子。”
周老疙瘩说:“他要累死了,我马上去街里把炮仗、场里的炮仗全部包买下来,好好崩崩这屯子晦气,庆祝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