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镇政府

　　连如江所站的位置其实距离清平镇政府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现在已近中午，可以看到不时有人打着伞有说有笑走出来，应该是出去吃饭，连如江此时也觉出肚子开始咕咕喽喽地叫起来，他早晨陪王凌雪吃得比较清淡，再加上今天上午忙忙碌碌，尤其是刚才被雨淋浇得浑身都湿透了，自然耗费许多的卡路里，现在凉风一吹忽然觉得又冷又饿，很不体面地哆嗦起来。
　　袁芳看出了连如江的犹豫，便以为他有事要找镇上的人，于是问道：“连哥，你想找清平镇政府的人吗？我叔在咱们寨子乡里做乡长，他和现在清平镇一把手是好朋友，要不我给你打听一下？”
　　“哦，你说的是不是咱村里的马书记，现在的马乡长？”连如江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心念一动，他的手机坏了，无法联系刘磊或者小梁司机，这要是找个人给刘磊说一声，让他列队迎接应该才有几分面子吧。
　　前段时间连爷爷出殡时袁芳并不在赵家寨，否则她应该知道马书记或者刘磊认识连如江。她也是那晚从跑车上听说连如江现在担任市委工作，岳父主管全市的交通，因此存了认老乡的念头。她听连如江问这个问题，忙点头说：“是呀。你也认识马乡长是吧？我叫他姨夫。”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称呼却是千奇百怪。
　　“嗯，我认识他。你给他说我现在清平镇，让他通知一个叫刘磊的。”连如江有几分激动，就好像看到了救星。
　　袁芳看连如江脸上面露惊喜，就知道自己这个建议对他益处很大，她忙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手机出来，一边找着号码一边说：“我姨夫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中午肯定请你吃饭。”连如江不由苦笑，马乡长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是自己今天这一身打扮，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难免会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见袁芳已经开始准备拨号，忙挥挥手，说：“袁芳，袁小姐。你稍等。”袁芳听到连如江称呼她袁小姐，脸上忽然有几分不高兴，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但连如江却也观察到了。他改口道：“小袁妹妹，你车里能换衣服吗？你看我这一身泥水淋淋的，马乡长来了会不会笑话？”
　　袁芳笑了，这次的笑是那种很真诚的笑，连如江觉得她也很美，就是浓汁艳粉遮盖了本色而已。“能换。我的车窗都贴的进口太阳膜，外边看不见里边。”
　　“那太好了！”连如江说道，“我去前面商店买身干净衣服换上。稍等一会儿借你的车里用用。”
　　见袁芳点头，连如江就快步往一个挂着最新款服装的店面走去。雨虽然已经小了许多，但并没停，不过连如江觉得反正身上已经湿了，再多淋点也无所谓了。
　　服装店牌子很大，但店面不大，里边适合他穿的衣服也不多，好处是便宜，他现在身上这件淋湿的短袖衫是妻子买的，花了几百元，但店里同一个样式的，店家才要五十元，连如江花了不到贰佰元已经把自己重新武装了起来，还买了两把伞。店铺老板可能也觉得他是大客户，甚至把店里面的太阳能热水器给他用，让他冲洗一番才换上新衣服，这下子让连如江极为高兴，最后付钱时他多给了店家五十元，店家高兴地连声道谢。
　　尽管连如江加快了速度，但这一通冲洗和换衣服也足足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他打着伞和店主说声再见就直奔银行而去。雨依然未停，甚至比他刚才离开的时候大了许多。连如江看见自己可怜的折叠自行车在水里歪着，只露出车座，心里也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就想过去扶起来。袁芳依然在打着电话，但看他过来高声说道：“连主任过来了，我不给你说了。”说完不顾依然下着雨就从门口迎了出来。嘴里喊着：“连哥，你快进去避雨，车子我帮你扶。”言辞恭切，和刚才判若两人。
　　连如江估计她已经和马乡长联系上了，就问道：“你姨夫怎么说？”
　　袁芳马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说道:“还能怎么说？他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刘磊刘书记现在县城，他参加一个婚礼，听到你在清平镇，说马上回来。另外连哥，我有几个聊城的朋友也打算过来拜访您一下，他们也知道你在清平镇挂职的事情，你看方便吗？”
　　连如江脑海里立时出现了那辆黄色跑车的身影，本打算拒绝，但刚才袁芳可是给自己帮了大忙，他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就犹豫道：“袁芳，聊城到这儿还挺远，今天天气又不好，你朋友们过来不方便吧？”
　　“方便！方便！”袁芳说道。“刚才刘书记一再交代，今天要给你接风。镇上主要领导都和他在一起呢。他安排人过来接咱们，这一耽误我朋友们就到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镇政府里跑出十几个人，其中竟然有刚才把他拒之门外的黑大汉。他们跑到银行门口，为首一个人一米七左右，身材敦实，肤色白皙，带一副金丝眼镜，但嘴角还有几片绿色叶子，看得出他是正在吃饭被喊过来的，左手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太阳伞，显得不伦不类，不知道是从哪儿借来的，他声音极大：“连镇长在哪里？连镇长您在哪里？”
　　连如江往前站了站，扫视一下众人，说：“我是连如江。”说此话的时候他正好看到刚才那个黑大汉，眼角含笑，双眼直视，但一句话也没说。那黑大汉明显认出了他，哆嗦一下，手中伞掉到了地上，旁lo边同事捅他一下，但黑大汉只是呆呵呵看着连如江，毫无反应。
　　为首的白皙汉子忽然给连如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后边众人纷纷效仿，就看见一片伞影闪动，还有人被旁边的伞划到，不自觉地发出哎呀的叫声，连如江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什么礼节，自己怎么觉得有点像是遗体告别呀。那些避雨的人也都大为惊奇，就连银行柜台里边的人也都站起来纷纷往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机灵的说道：“刚才就是这个人找我们苏主任的。快给苏主任说声。”马上就有人去打电话了。
　　白皙汉子主动介绍道：“连镇长。我们真不知道您过来。迎接来迟，请您恕罪。我是办公室主任顾世才，您喊我小顾吧。刘书记和其他几位领导都去县城参加卫生局刘局长儿子的婚礼去了，知道您过来的消息马上就赶回来，让我先接您到政府坐坐。”
　　连如江看一眼顾世才，觉得这个人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小顾"是无论如何喊不出来的。他伸出手去，顾主任大喜，双手握了过来，脸上满是谄媚的笑意：“连镇长，我们先到镇里坐坐吧。您的办公室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同时他旁边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伸手撑起一把伞，虽然此时的雨已经变得若有若无，但能在新领导面前有机会表现那自然是好的，别人看到此情此景，很为自己没眼色感到后悔，顿时又有几个人凑上前来打算替领导拎包。
　　连如江肩上背着一个包，手里方便袋则是刚才他换下来的湿衣服，见别人伸手来接就有点不好意思，这里边可是连内衣和袜子都有。他忙说：“这里边是我刚才被雨淋湿的衣服。”有人马上回应：“镇长，我们这就去给你洗一下，吹风机吹干！”袁芳见大家都围着连如江团团乱转，却没有人看自己一眼，就恼怒地说：“我是和你们镇长一起的。刚才他挨淋的时候你们一个也看不见，现在才过来献殷勤。”
　　别人听她说自己是和连如江一起的，马上就有人也走上前去打招呼：“这个领导您怎么称呼呀？”顾主任明显是这伙人中位置最高的，他命令给连如江打伞的年轻人：“小李，你去照顾一下那个女领导。”然后把手中伞啪的打开，占据了连如江头部上空的位置：“连镇长，咱们走，先喝杯茶等等刘书记，他每天都念叨三四次，说你快来了，没想到今天到。怪不得都说风雨伴贵人，这话中！”
　　连如江笑了，他又不自觉看了一眼整个的迎接队伍，发现那个黑大汉仍然呆呵呵地站在雨水里看着自己，脸上神情可怜巴巴，似乎是想求饶但又不敢，他忽然心有不忍，好像刚才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人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又不说明，这能怨谁呢。想到此处不由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他比黑大汉要矮上许多，但黑大汉看出他的善意，忍不住低下身躯，这一下子显得连如江反而比他高了。连如江说道：“没事没事。咱俩是不打不相识。你叫什么名字？”
　　黑大汉嘴一咧，好像感动得要哭出来：“镇长，我眼瞎人傻，您大人大量呀。”连如江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看你说的，你刚才也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怎么会怪你？对了，你认识我的自行车是吧？给我推到院里去吧。”
　　“好！好！”听到领导给自己安排工作，黑大汉脸上露出笑容，他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了几乎全部淹没在水坑里的自行车，马上跑过去一把拎了出来。刚才那个陪连如江说话的老汉依然没走，他看众人前呼后拥着连如江觉得很有意思，现在见这个黑大汉来推自行车，马上喝止：“你慢点，你们那个当官的刚才告诉我说这个车子一千多呢。”
　　“啊!这么贵！”黑大汉觉得手中自行车一下变得千斤之重，忍不住放到地上。
　　连如江和袁芳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向着镇政府走去，顾主任给他介绍着镇政府里的一些景观：进入大门左拐就是三株硕大的槐树，棵棵树干挺拔、树冠浓荫茂密，而且就好像故意排列过一般，中间一株高大，两边槐树则要低上许多，就好似是那棵大树的卫士，顾主任说道：“连镇长，这几棵树可是大有来头。据说当年清平还是县的时候，黄河故道从它旁边流过，有一年黄河决口，一位仙人正好路过，他作法让黄河水拐弯绕过了清平县城，临走之时还种植了三株槐树，他言说这三棵树是镇宅所用。据他说当年姜太公河边钓鱼，周文王请他老人家出山，就曾问这个问题，说是天上神仙众多，怎么能分清楚谁是对周朝有利，而哪一些是有害的呢？姜子牙就让他种植了几颗槐树在王宫之内，槐木者，虚星之精，对周朝有益者能进去，无益者距之，才间接引起后来《封神演义》中的故事。”
　　听顾主任这般说，连如江忍不住走过去看看槐木，笑笑没说什么，这几棵槐树虽然神骏，但年代并不久远，顾主任见他笑而不言，才介绍说：“镇长，原来那些树都在文革前被四清队破除迷信给砍了，这些都是后来补种的，也就是二十几年的树龄。”
　　连如江问道：“顾主任，看不出来您如此渊博呢。这院子里有槐树的确是很吉祥的事情。槐树在风水上被认为代表禄，古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因此槐树在众树之中品位最高，镇宅有权威性。”
　　顾主任脸上露出喜色，他原来是清平二中的一位语文老师，前几年的清平镇书记是他的远房亲戚，觉得镇上没有人会写文章，就把他调了过来。顾主任文字水平果然了得，官运也亨通，在老书记的栽培下就坐到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曾经有消息说会被提拔为镇委常委，但谁知道今年突然换届，刘磊成了清平的掌门人，老书记调到了县人大，这一下子顾主任就失去了方向感。本来今天卫生局刘局长的儿子结婚，政府中去贺喜的人应该也有他一个位置，但取代他去的是小梁司机，这下子让他心里马上感到了巨大的落差。正在自怨自艾之际，忽然接到刘书记的电话，说新镇长到了政府门口，让他暂时负责接待。这一下顾主任马上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打定主意要让新镇长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听连如江介绍坐在槐树下是三公之位，就拍拍手：“连镇长，您解释得真好，说起来也巧得很，你的办公室安排的位置就是在这棵槐树下，看来镇长您将来也是三公之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