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遇雨

　　看黑大汉这般穷凶极恶的嘴脸，连如江也不由几分火气涌上心头，他骑的折叠自行车很小，左脚微微一点地就停了下来，他怒喝一声：“刘磊不在，就叫你们领导出来！”
　　刚才的雨丝逐渐变成大雨点，啪啪打在地上，院子里是沙土地，路边飞起一朵朵小小的灰尘，几句话功夫，连如江就觉得身上湿透了。
　　黑大汉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出此人有几分气势，但早晨领导特意嘱咐过他，今天是清平大集，不少来赶集的农民经常跑到镇政府院子里借着上厕所之机，顺便偷点东西走，厕所里边灭苍蝇的敌敌畏和卫生纸、洗手的肥皂动不动就被顺手牵羊，要知道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新来镇长做的准备。领导说再发现有随意进出镇政府的，偷走的东西就扣他的钱。他见连如江火气冲天，便以为对方色厉内荏，这在农村很常见。前几天就有一个农妇冒充新镇长的姑姑，气势汹汹前来，让人帮她去联防大队要回被扣押的电动三轮车，但她连镇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此时黑大汉反而不再发脾气，而是双手抱在胸前，耐人寻味地侧头看连如江，不屑地说：“我就是这儿的领导，你有啥事给我说就行。想进门我就把你抓起来，你这种小痞子我见得多了。”
　　连如江火气更旺，此时雨点开始密集起来，黑大汉站在传达室屋檐下看着他，脸上满是戏耍的神色。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一点，镇政府除了刘磊和那个梁司机，几乎没人认识自己，要是硬闯万一被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揍一顿那可丢大人了，估计在整个聊城市自己就一下子成为了知名人物。看样子即使说自己是镇长他也绝对不会相信，于是他从车子上跳了下来。雨点打在身上，居然有种疼痛的感觉，雨水从额头上滑落，双眼也有点模糊，连如江想了想强压住自己的怒火扭身推着车子走出镇政府大门。风雨声中传来黑大汉的嘲讽声：“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到这儿唬人来了。要他妈的不是下雨就找人把你送局子里关几天。”
　　空中一道电闪，随即传来雷声隆隆，连如江心中憋闷之情无法言表，不过又开始担心打雷的声音，这千万别再给自己一个雷击，他可变不成雷劈木。
　　旁边的农业银行里边挤满了人，看来是刚才赶集的乡亲们都在这里临时避雨，连如江把自行车也推到银行门口，然后往前走走，也站到众人之间避避雨。但他身上早就被雨水浇透了，最麻烦的是刚才他的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刚才被那个汉子训斥的时候不知道谁打来一个电话，就觉得声音没响几声就自动关机，估计是被雨水浸泡的报废了。连如江此刻最恨的不是那个门卫，反而是刘磊：你丫的怎么教育的手下？事情往大里说这是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吗？往小里说则是太不与人为善了吧。
　　连如江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避雨的人群中倒是丝毫不引人注目，但他刚才骑的自行车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老汉很稀奇地问他：“大兄弟，你这洋车子从哪里买的？怎么这么一点呀？给我家娃骑倒是挺好。”
　　连如江当时主要是为了在汽车里放辆自行车方便，就买了这种折叠式自行车，据说是德国进口钛钢材料，很是轻便，一只手拎着也不觉得沉重。他听老汉问他忙回答：“这是在聊城买的。”
　　“多少钱？”老汉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要不是依然下着雨他都想过去抚摸一下。
　　“一千二。”连如江知道这个价格是朋友给他的内部价，市场价怎么也要在一千五百块钱以上。
　　这个价格把老汉惊着了，周围其他听到的几个人也都议论纷纷，主题是这么个小玩意儿就像给孩子骑的居然这么贵，很不可思议。老汉仔细看看他，问道：“你是不是让人家坑了？这么点钢铁的材料居然比我们大飞轮还要贵？”他指了指银行外众多自行车中的一辆，那属于一种载重自行车的类型，后座子之上绑着一个大大的麻袋，居然屹立不动，自己的自行车和它比较起来就像体操运动员站到了篮球运动员身旁。
　　连如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报之以微笑。老汉摇摇头，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这老汉明显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问道：“你是哪个庄上的娃呀？”
　　“我赵家寨的。”连如江实话实话。
　　“咱们不远。我是张庙康口的，昨天还上你们那儿赶集呢。寨子的老豆腐好喝，烧饼也好吃。”当地人都把赵家寨称之为寨子。“你们家在西头还是东头？你们那儿我可是认识不少人，俺二姐就嫁到你们村后街李家了。”
　　“我家在西头，离马路就隔着两条街。”连如江操着一口家乡话和老汉聊天，刚才被镇政府门卫给气得七窍生烟，现在慢慢平息下来了。
　　“村西头有能人呀。”老汉可能是想抽颗烟，他手在衣服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的烟却已经湿透了，于是很恼怒地想把烟扔到雨水里，只是举起手来又忍不住把手收回，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再度把烟放进口袋，连如江观察了一下，是那种两块五毛钱一盒的吉祥大鸡。看到烟他忽然想起了小梁，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也和刘磊一起出去了，目前他的手机没法用，一下子都变的失联了。老汉看他没吱声，就继续说道：“前些天你们村西头发了一个大丧，听人家说连省长都来了。走了的老汉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的墓穴都是二十八宿中奎木星亲自来给定的位。”
　　连如江估计这是坟台那位大师添油加醋传出来的，他嘿嘿笑了几声并没接话，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个怯生生的女生问道：“您是连如江，连主任吧？”
　　连如江吃了一惊，开始他以为是苏苏行长，但声音却又不像，忙回身看去，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他身后，脸带羞意，正冲他微笑。
　　连如江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有点面熟，但并没有认出她是谁，但对方既然称呼他连主任，那肯定是聊城市的人，只是她的口音带着浓浓赵家寨的味道。他急忙报之以微笑：“你好，我是连如江。你是？”话到口边，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女孩子是谁，这是他的同乡，也是赵家寨的，只不过和他家分居村子的东头和西头。他俩曾有过交集，连如江算是高考制度之后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曾经回镇上的初中母校做过一次演讲，这个女孩子是作为初中生代表向他提问过问题，如此说起来应该是师兄妹的关系。另外前几天晚上他和徐子婵夜归聊城，在高速口偶遇跑车拦路，这个女孩子身穿一身大红礼服从车后座下来，甚至还很造作地摆出一个POSE姿势。只是他被税务局小高认出来以后，她就坐回了车里，没想到二人竟然在这么一种场景下遇到了。他故意用手拍拍自己的头，“看我这记性，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你怎么称呼了。”
　　女子吃吃笑道：“连主任是贵人多忘事，我姓袁，袁芳。我可是您的崇拜者，咱们学校到现在没出几名大学生，您当年在学校演讲羡慕死我们了。”她边说边伸出手来，她的大方让连如江有点惊讶，但却无法拒绝，看一男一女当众握手，旁边老汉和另外几个赶集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这对于相对封闭的农村来说并不多见。
　　袁芳的手潮湿而温暖，她似乎故意刺激连如江一般手上微微用力，很有点暧昧的情绪，但这个小动作只有连如江能感觉出来，他不由地脸一红，哆嗦了一下，连忙缩回手来，好像被咬了一口一般。袁芳看样子并不知道连如江已经被任命清平镇镇长的消息，她问道：“连主任怎么有时间到这儿来看看？也和我一样是来赶集凑个热闹吗？我高中是在清平二中读的，来看看初中的母校。”
　　连如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忽然出现的老乡，袁芳个子并不矮，尤其是踩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居然和他平起平坐，海拔几乎要一样高。但她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风尘气息，眼睛一眨，似乎有脂粉飘落，状太浓了，要算起年龄她应该二十四五岁，但浓妆艳抹反而显得年龄很老一般。另外虽然她不像当初自己在南京遇到的刘艳那般勾人魂魄，可是看她秋波一荡，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造作风格。这种女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他微笑着回应：“我也是过来随便走走，看看迎旭门的古城楼。我好多年没到清平来了。”这句话半真半假。
　　袁芳笑着指了指他的小自行车，看来她早就看见了连如江，说道：“骑这种车子可走不了远路。”
　　连如江哈哈笑着回应：“是呀是呀。你看我这不是浑身都湿透了吗？连手机都遭遇了不测。”他掏出他的手机给袁芳看了看，指着外边依然痛快淋漓下个不停的大雨，说道：“在家不行善，出门大雨灌！看来我要去烧烧香了。”
　　袁芳说道：“连主任，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你的车子折叠起来可以放到我的车上。”她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一辆飞度轿车。连如江此刻则想最好在附近找个地方洗洗澡换身衣服，现在雨水浇得自己一身黏黏糊糊，很是难受。看样子最好的选择可能就是去赵家寨了。他说道：“也好。等雨不下了我们去咱村里吧。”
　　“你要着急的话现在我们走也行。”袁芳说道，刚才她看下起雨来不想冒雨前进，现在有一个帅哥师兄作伴，那就不怕下雨了。
　　“还是等等吧。大雨开车有危险。”连如江可不想此时就走，和一个女子冒雨前行，这些避雨的乡亲们还不知道想啥呢。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这一下雨看来自己的雷劈木取不成了，只是连如江又有几分不死心，他想要是能弄上几块找人打磨成珠子戴在妻子身上，那可就是辟邪的无上神品。
　　“好！”袁芳眉毛挑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她看连如江一个劲地往银行柜台里边看，就问道：“连主任，这儿您有认识的人？”
　　连如江点点头：“我认识他们这个银行的行长，可就是没看见她在哪儿呢？”他清清楚楚记得今天上午他路经这儿的时候，看到苏苏和小梁司机有说有笑地走进银行的。
　　又过了一会儿雨小了一些，有几个打伞的人率先离开了。可能刚才刮风的原因，连如江的车子居然倒在了地上，那儿正好是一个低洼地带，雨水肆无忌惮的把车子泡了起来，刚才那个老汉心疼地指指，说：“唉，上千块钱的东西，就这样不可惜，唉！”他差点说出败家子儿这句话，只是看了看旁边的连如江，没说下去。连如江凑到银行柜台前，很客气地问道：“你好，大姐，请问苏行长在吗？”
　　柜台里边是个中年妇女，她穿一身银行工装，看连如江一身狼狈，就有点不以为然：“这里没有行长。我们是储蓄所。”
　　“那就是苏所长，苏主任，你们苏领导？”连如江也有点不耐烦，怎么清平镇的人都好像吃了枪药一样，见面就是吵架的节奏。
　　“我们苏主任不——在。”中年妇女拉长了声音，“你要找她就去清平镇委。她现在不但是我们储蓄所的领导，还是你们镇上的领导。”
　　她对面一个同事好心喊了她一声，提醒她：“姚姐！”中年妇人则是眉毛上扬，一副不在乎的口吻：“我怕啥？我工龄满二十五年了，年底就退休。我就看不惯抢别人老公的女人。”
　　连如江有点尴尬，他“哦”了一声就转身回到了银行门口，看来苏苏和刘磊之间的秘密并不是秘密，只是有点尴尬而已。袁芳原本一直站在他身边，看他脸上变颜变色，也从刚才中年妇人的话里听出了问题。她嘻嘻笑着，说：“你认识的那位主任可是人缘不大好呀。”
　　连如江想反驳两句，但又觉得无从说话，他决定今天就要再闯一下清平镇政府，这样躲躲藏藏的将来上任也未免让人耻笑，但就是自己这落汤鸡一般进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