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45

　　我离开乔工的那一天，天空并没有下着雨，灰蒙蒙的，就像我两年前过来的天气一样。我的心情有些憋屈，但已无力回天，当我的目光和管理部金课长那副趾高气扬的丑恶嘴脸不期而遇时，我还能多说一些什么出来，反正已经是快走的人了，我会怕谁呀？只要拿到工资就行，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原本我和她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的。没想到我离厂前夕的那一出，竟让她“新帐老账一起算”，言下之意就是要我自己走人。
　　那一天，是2002年的9月初。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天都快黑了才从乔工财会游新娥那里领到厚厚一匝全是零钱的所谓工资。我从东门离开的，还向袁志勇借用了他们清洁组的人力三轮车，才把我的三大袋行李驮去出租屋。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身来讲，进厂和出厂都挺正常的。因为对任何一个打工的来讲，都不可能在某一家工厂干上一辈子。伯会晓得我出厂的原因后，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理我。在她看来，我不应该犯那样的低级错误导致出厂。就算是被“炒鱿鱼”，也比我现在离厂的理由要有脸面一些。我那出厂算什么？高高兴兴从谢岗镇赶来虎门，没想到还不到两年就灰溜溜地离开了乔工旅行箱厂。其实，像这样进出厂的情况，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几乎每一次出厂的心情都差不多就是那样，上班的时候吧觉得觉睡不够，好像很累；现在可好了，伯会早已上班去了。就你一个人在租房，你就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别的，免得老是抱怨打个工真是的，让人连觉都睡不好和踏实。
　　其实，我这个人的觉还是不多，连续睡个七八个小时后就会自然醒了。如果再睡，虽然也能睡着，但效果就不太好，起床后头晕沉沉的。不过，没有上班后，这人还真的一下子就清闲了起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尽量避免和还在乔工上班的人碰面，免得自己难为情。
　　我在路东社区曾屋村房东老板曾镇安手中租到的那个小房间叫104号，房费每月110元，用水免费。门口就有一口深井，井边放有套着绳索的水桶，需要用水时只需把桶往井里抛下，手里拽着绳索，灌满水后用力上提便成。电费是每度一块一毛钱。房间确实是有些狭小，除了摆放一张床，仅余两个小通道。我从乔工找来长条泡沫一一扣好后再立起来，也就相当于简易的“两条腿”，上面放上木板，就可以当灶使用了。
　　床头那里也如此法炮制，像我们这种低级打工者的家具都是组装拼凑起来的。大家都是来自相同的工厂，而且所有楼上和左邻右舍的住客都是这样的装扮，也就不存在谁在笑话谁的问题。一句话，大家都是本着勤俭节约，将就将就的想法暂住在这里，又不是长期居住；再说工资也不高，压根就没有必要非要和谁去攀比较真，日子是各人在过，饭也是各人吃各人的。像厂里那些文员，课长级别的，他们的工资本身就比你做保安的要高，再说人家家里也没我老伙，还有就是要和自己的职务相匹配。因此，他们自然不会去租我们这种房子，而是去租小洋楼，房租当然是要贵些，而且看上去也显得有档次，只要把它打理好了，也就成为了两人世界最温馨的爱的港湾。
　　我把觉睡够了，浑身上下神清气爽。闲着没事，就把房间收拾妥当，把换下来的衣服清洗晾晒完毕。便绕到水井前方房东老母亲居住的那间大屋子，见到了南充的四川女老乡，她主要工作就是照顾房东老母亲的日常起居。那个本地老太婆我亲眼见过，头发早已全白，根根银丝中难掩人生岁月的沧桑变化，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总是泪光闪闪，精神不是很好，关键的是她早已瘫痪卧病在床。
　　女老乡告诉我，房东老太婆虽然身体已经瘫痪，可是饮食还好，每顿都还能吃上小半碗米饭，一两肉，有时候还要喝点小酒但不吸烟。看起来，老太婆的精神状态还是不错。人啊，只要还想吃东西，他（她）就会有力气和精神，还有就是消化功能还能管用，这便是最好的了。
　　有时候，我也看见房东曾老板也常过来这边，顺便看他老母亲。见到女老乡在喂饭，就会简单问一下最新情况。老太婆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老眼中有些激动，“咿咿呀呀”地想说话，可就是说不清楚，有些干着急的样子。房东看到女老乡尽心尽力地照料他的老母亲，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泪光，嘴角微微泛起浅浅的笑意。看得出来，他对我老乡照料他老母亲是满意的和放心的，实际上，我老乡就是在替他尽孝道。
　　女老乡一家人都差不多都过来了，她的二儿子与媳妇和一个女儿女婿全部都在上班。她的大儿子在工地上干活。人矮胖，皮肤较黑，肚腩不小。一到夏天几乎常常见他打个赤膊，饱满的大脚掌上套着一双蓝色的拖鞋，走起路来“噼里啪啦”的。说话嗓门大，爱笑，膝下有个女儿，模样和她母亲一样。
　　女老乡的二儿子在朱水英她们的东旭公司做电工，说起来还是朱水英给介绍进厂的。起初的时候，看到朱水英还能笑呵呵地打打招呼，可惜没过多久，就形同陌路。
　　“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人，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了，竟然把自己姓甚名谁都给搞忘记了，那就是一条白眼狼。早知这样，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哟”，和我们闲聊时，朱水英如是说道，还皱着眉“哈哈”一笑。
　　“我也遇到过，有些人，她有求于你时，啥子好话都会说；一旦帮他搞定，还没过几天，尾巴就翘上天了，也不想想自己当初的背时样子。”伯会接过了话茬。
　　“就是就是。所以人啊，好事还是少做为好，坏事不要做。可我这人心软，很有同情心，看到人家跟你一个劲地说好话，就想尽能力帮下忙。”朱水英一笑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就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伯会也笑道：“你在学雷锋，可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朱水英嗔骂了一句：“我管他妈的了，反正对我也没啥损失，就当是浪费了一回表情。”
　　“呵呵呵，你说得也对。”伯会附和着说。
　　一到下午或者傍晚时分，女老乡那里就是一个免费的聊天场所。有时在聊些家长里短，有时在“研究”香港六合彩，有时又说说厂里的新鲜事。总之，只有到那时才会感到一阵热闹，虽然时间不长，但似乎已经足够了。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人们陆续散去，有的忙着做晚饭，有的赶着加班，有的就随意出去转悠。
　　倒是女老乡的老伴，常常饭后无所事事，就踩着一辆破旧的单车，瞪着两只大大的圆鼓鼓的眼睛，慢悠悠地骑行在路东的大街小巷中，有时遇到地上有空瘪的矿泉水瓶，就会刹住车，弯腰低头把它捡起来，放在车把下方的筐子里，要不就是尾座上的蛇皮袋子里。
　　这个老头对买香港六合彩也很有兴趣，常常戴着老花眼镜，翻来覆去地看着复印下来的黑白码报。听说他某次运气来了，中了个大奖。一家人原本也很高兴的，谁曾想他竟然私自取出钱去梁屋村那些偏僻小巷“消遣”去了。我那女老乡得知后，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不死的骚东西，还一肚子坏水安。你也不撒泡尿来照照你自己，走路都不称展（四川方言，就是不精神，费力的意思）了，还想斗那些花花肠子。克嘛，克骚三。梁屋村的那些婆娘些，身材又好，还会豁人。克干三。你克了还回来干啥子安？克了就不要回来了三，你还好意思厚着逼脸回来。”
　　老头被戳穿痛处，两只眼睛鼓胀得像青蛙的眼睛那样，一阵激动便也强词夺理起来。
　　“哪个龟儿王八蛋说得三？我就没有克。场个勒嘛？我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啊。”
　　女老乡：“哦哟哟，你是谁呀？二个（四川方言，就是别人的意思）不晓得你，我还不晓得你的那点得行？你格自（四川方言，就是尽管的意思）克疯克嫖，老娘才懒得管求你，最好是死在那些婆娘的肚皮上才安逸。”
　　老头：“你的批话（四川方言，就是废话的意思）场个（四川方言，就是咋个的意思）啷逑多哦，你不在这点逼逼逼的，没人把你当哑巴。好啊，你要这个子说，哼，我哪天还就克耍一哈，气死逑你。”
　　女老乡气得咬牙切齿地：“你格自克，我不拦你。你还好意思，儿子女儿都弄大了，还一天到晚尽想着风流事。你信不，我只要跟他们一说，没逑的人会理你。”
　　接连休息了两三天，便到了周末。和伯会说好去虎门劳务市场转转，看看在路东附近有没有就近招保安的厂家，之前王越也建议我先去那面看看了再说。
　　虎门劳务市场位于虎门广场附近的二楼上，面积不大，但灯火通明，工作人员穿戴整齐。我脚还没站稳，就有一位上身穿着白衬衫短袖，胸部饱胀，额头梳着刘海的美女笑容可掬地迎向你。
　　“先生，你想找啥工作呢？我们这里有好多用工单位的招工信息。只要你给我们说出来你的想法，我们就能根据你的具体情况为你推荐相应的合适岗位。当然了，你还得支付信息介绍费，我们会开出收据给你。如果你没有面试成功，我们还可以免费为你再推荐，时间以一个月为准。”
　　我朝那位美女笑了一下问：“有没有路东附近的工厂招保安的？”
　　“有啊。你交了钱，我们会为你开介绍信的。”
　　“那多少钱啊？”
　　“信息介绍费60元，一个月内有效。”美女依旧笑吟吟地，她就生怕我会突然离开似的。
　　从虎门劳务市场返回，手里拿着介绍信。与王越朱水英见了面。
　　王越问：“是哪个厂嘛？”
　　我说：“弘隆金属制品有限公司。”
　　王先是皱了皱眉头，又笑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我刚刚离开的弘隆五金厂吗？嗯，要得，那个厂还是可以，工资发放很准时，从不拖欠，就是位置有点偏。”
　　伯会说：“只要在路东范围内，就不关事的。”
　　朱水英说：“王越，你以前说进弘隆，还要给厂里打电话问吗？那你就帮邹富春问问呗。”
　　王仰着头笑了笑：“要得嘛，我怕个啥呢？”马上就用手机拨通了弘隆的总机。
　　“你好，是弘隆五金厂吗？你们还招保安吗？我是虎门劳务市场的杨经理。”
　　“你好，请稍等，我帮你问问。您先别挂电话。”
　　“好的，我等着你的电话。”
　　片刻工夫后，王越拿起了手机。
　　“请问，杨经理吗？我刚才问了我们的萧经理，他说还要招的。你让面试保安的过来吧。”
　　“好的好的，谢谢你了。美女。”
　　“不客气，杨经理，再见。”
　　挂掉电话，王越和我们一说，几个人都笑了。
　　王越：“弘隆厂的保安队长叫冯天明，湖北人，人品还行。就是要求有点严，保安下午要训练一个小时，星期六星期天除外。”
　　我说：“只要能进厂，训练我不怕，当过兵的还怕训练？”
　　王：“其实弘隆保安训练也没啥，就是围着厂区跑过几圈，然后做做体能。那个管理部经理叫萧良瀚，对保安要求也高。总之，你只要听话，他们让干啥你就干啥，不要出风头，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轻易炒人。”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我晓得了，谢谢啊。”
　　王：“你们和水英是老乡，平时关系又好。就千万别客气嘛，小事情。我这还是第一回充当经理呢。嘿嘿嘿嘿。”
　　朱：“哟喂，‘王经理’，当经理的滋味咋个样，安逸不嘛？”
　　王：“嗯，不错，挺舒服的。”说完眯着眼睛自我陶醉了一把。
　　我：“上次进乔工是水英帮的忙，这回去弘隆又是王越帮的忙，谢谢你们了。”
　　朱王二人。
　　“你别说这些了，我们是老乡斗嘛。还说陌生人都在帮，更何况我们这层关系。是不是嘛。放心嘛，只要我们办得到，就没得问题，一句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