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隐患

　　莫凡悠闲地漫步在街头，他需要喧嚣的环境来抚慰孤寂的心。正如此时，街道的嘈杂声，商铺的叫卖声，他都觉得声声悦耳。
　　自从上次见到妈妈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确切地说，那应该是慕雪慕雨的家，他嘛！毕竟是收养的孩子，又怎能和人家的亲骨肉比呢！
　　正在想心事的莫凡还没来得及躲闪，林浩便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莫凡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恼怒地抬头看向林浩，惊讶地张大嘴巴。
　　“林浩？你这是怎么了？”莫凡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头发蓬松，眼窝深陷在眼眶里，脸色焦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林浩苦笑一声，摇摇头，再摇摇头，泪水掉落下来，莫凡见状，更加疑惑不解，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泪，这是怎样的悲痛造成的。
　　莫凡把林浩拉进附近的茶楼，他让服务员上了一壶茶，接着给林浩倒杯茶水，林浩一口便喝下去。
　　“林浩，到底怎么了？你的样子很吓人，像从古墓里钻出来的。”宁他想炸脑袋，也想不出林浩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林浩笑笑，这个笑在莫凡看来比哭还难看：“莫凡，你相信迷信吗？或者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投胎这回事吗？”
　　莫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林浩深邃的眼睛，说：“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或是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
　　“我倒真希望能够看见她，一解我相思之苦。”林浩闷闷不乐地说，他的语气显得那么的凄凉。
　　莫凡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她？你指的是慕雪？”
　　林浩点点头，他的脸上写满痛苦，此时他终于领悟到十年生死两茫茫，细思量，自难忘的悲凄。
　　莫凡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面前的林浩十年前深爱慕雪，十年后依然深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能让这个男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莫凡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能了解，也不可能遇到像慕雪那样的女人。
　　此时的林浩掩面哭泣，他断断续续将慕雨的荒唐行为全部说出来了，将自己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倒出来，将他跟安琪的谈话也一并吐出来了，他突然感到轻松了许多。莫凡平静地听着他的诉说，当他听到有个叫安琪的漂亮女人跟慕雪的神态完全相似的时候，他惊讶地张大嘴巴。
　　“林浩，林浩，你确定那个女人像极了慕雪？”他一把抓住林浩的胳膊，慌慌张张问。
　　“虽然容貌完全不同，但是她的声音，她走路的姿态，她的一言一行都和慕雪如出一辙，所以，所以我问你相不相信迷信。”
　　顿时，莫凡傻呆呆地靠在椅背上，他相信林浩的每一句话，他们曾经是情侣，林浩自然不会弄错。
　　可是转念一想，世界之大，还有容貌一模一样的人呢！即使神态各种相似又能说明什么？难道慕雪复活了？难道慕雪的鬼魂附在那个女人身上了？这……怎么可能。
　　无论如何，莫凡要见一见这个女人，只有他亲眼看到，他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于是，他跟林浩索要了安琪的联络方式。
　　林浩平静下来了，他对莫凡说，他要跟慕雨离婚，莫凡表示支持。林浩走了，踩着黄昏的幕色孤独地走在喧嚣的路上。
　　莫凡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到浓浓的凄凉。想当初，他亲眼见证林浩和慕雨结婚，当时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没想到今日又将见证他们离婚，人生啊！太多的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片刻后，莫凡拨通了安琪的电话，以林浩朋友的身份要求和安琪见一面，安琪欣然答应，地点同样定在石海公园。
　　
　　夜幕悄悄降临，安琪身着一袭黑衣坐在石凳子上，莫凡静静地注视着她。果然如林浩所说，果然她像极了慕雪，可是她们却不是同一个人，如果用比较科学的解释，这就是两片不同的叶子但却有着相同的颜色和纹理。
　　是的，莫凡只能这样下定论，虽然安琪好美好美，但是慕雪也同样美，她们两个人只能说各有千秋吧！
　　“莫先生，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看我这张脸吗？”安琪歪着头微笑着问。
　　“不不，安琪小姐我只想和你聊聊林浩，他今天很失落，很痛苦，在他和你见面之后，他受了一点刺激，而且他准备离婚。”
　　“哦！他今天确实很奇怪，竟然抓着我的手追问我是不是慕雪，我也很想听听他的故事，慕雪是谁啊！他又为何要离婚呢？”
　　莫凡懊恼地靠在树杆上，将林浩和慕雪的故事全盘托出，甚至将他们小时候点点滴滴的小事都说了一遍，直至说到林浩和慕雨结婚又到即将离婚。
　　这个故事好长好长，安琪听的几乎入迷了，当她听到慕雪已故的时候，不禁落下一滴泪。
　　“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是我听到的令我最感动的故事。”她哽咽着说。
　　莫凡叹息一声：“唉！这个世界有时就是那么残忍，那么无情。喜欢慕雪的人何止林浩一个，我和慕雪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我是个弃婴，又受恩于慕家，所以，我只能深深地把我对慕雪的爱藏在心底最隐密的地方，我并不比林浩少爱她呀！”
　　安琪停止哭泣，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我想，慕雪如果知道你对她的这份感情，也会感到欣慰的。”
　　莫凡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树杆，一下，两下，说:“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慕雪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对她表白？都怪我那可怜的自尊，如果慕雪选择我，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安琪怔怔:“为什么慕雪选择你就不会死了，你在暗示什么？”
　　莫凡擦擦额头的汗珠，面对安琪说：“也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但是既然我们谈到此，我也不妨直说，慕雪尸骨未寒，她的亲妹妹慕雨便和林浩结了婚，以我对慕雨的观察，她一直暗中喜欢林浩，或者说她喜欢的是慕雪喜欢的人，所以她才会喜欢。”
　　安琪起身，苦笑一下，说：“你的意思我懂了，慕雨其实根本不爱林浩，她爱的只是她姐姐爱的人，她要的就是这份胜利感，要的就是她姐姐的东西，那么，慕雪的死跟慕雨有直接关系。”
　　莫凡点点头，脸上挂着悲哀的神色，说：“这就是令人痛心的事，血浓于水啊！可是，本是同胞姐妹却下此毒手。”他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
　　“那慕雪的父母亲呢？莫非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慕雨吗？”安琪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莫凡悠悠地说：“父母亲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呢？换作任何父母都不会怀疑的，他们亲眼看到慕雪的遗体，惨啊！妈妈当时就晕死过去了。”
　　直到现在说起这件事，莫凡都觉得悲痛，慕雪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十年了，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慕雪。
　　安琪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她软绵绵地倒下去，莫凡上前把她拥进怀里，说：“抱歉！吓着你了。”
　　“不，你没有吓着我，我是被震撼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慕雪的案子怎么了结的？”
　　“凶手已经判死刑，他交待了犯罪过程。”莫凡放开她，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不对不对，那么这个罪犯怎么没咬出慕雨呢？如果她真的参与，罪犯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不可能不供出她。”安琪按住太阳穴揉一揉。
　　“这就是一直令我不解的疑点。”莫凡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安琪左右张望一下，周围黑乎乎的，树叶哗哗作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听到这样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她感到身上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身上的冷汗隐隐钻了出来。
　　“莫先生，谢谢你给我讲这个故事，已经很晚了，我们走吧！”安琪站起来微笑着面对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石海公园，安琪拦住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莫凡望着汽车渐渐远去的影子，嘴角露出一抹笑。
　　
　　安琪坐在出租车里望着这个霓虹璀璨的城市，苦涩地笑笑。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她想着莫凡的话，不禁悲切。
　　莫凡尚且懂得感恩，尚且懂得血浓于水，为何自己的亲妹妹不顾姐妹情，为了一个男人居然迫害她。安琪越想越难受，心越绞越痛，她深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妹妹带给她的伤害，更不会原谅林浩带给她的背叛。
　　汽车停下了，她跳下出租车跑进宾馆，冲进房间里，安迪正在无聊地翻看一本杂志。
　　“安迪，我觉得我不能呼吸了，你快抱抱我……”她扑进安迪的怀抱，紧紧地抱着他。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答应和莫凡见面，我就料到你会难过。”他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安琪轻声哭泣，离开他的怀抱，坐在沙发上，说：“我从来没想到，原来莫凡也在怀疑慕雨，他都能有这种想法，为什么爸爸妈妈却想不到。还有，莫凡一直暗恋我，只是由于自卑没有对我表白，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认为不论对慕雨，还是林浩，速战速决吧！我不想看见你每天倍受煎熬，每天承受痛苦，你也应该面对父母亲了。”
　　安琪犹豫一下，说：“我害怕，害怕面对。”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声音哆嗦。
　　“听我说，你要勇敢面对真相，面对他们，你已经离世十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惊慌恐惧的应该是他们。”安迪的话不无道理，他很早就想让安琪这样做了，只是顾虑她的感受，所以一直犹犹豫豫。
　　看来这层窗户纸不得不捅破了，安迪说的对，该是面对他们的时候了，不论是怎样的结果，都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安琪倚在窗户前，望着满天的星斗闪耀着光芒，黑色苍穹被点亮了，城市依然是那座城市，只是再回不到从前，那些泛黄的记忆，那些尘封的往事，已随着时间的洗礼逐渐模糊。
　　岁月在无形中被深深地刻上了两个字：“沧桑。”是啊！沧桑，所有的一切已物是人非，所有的爱恨情仇已然被岁月的齿轮磨平，所有爱她的人只能在脑海中搜索她的模样，所有她爱的人，恨的人，似乎一个个在逃离她的记忆之舟。
　　安琪转身扑到安迪的脚下，声泪俱下地说：“我听你的，就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否则，我就要崩溃了。”
　　安迪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该做了断了，安琪，你该重新开始生活了。”
　　于是，两人决定明天直接“回家”面对父母亲，然后再把慕雨和林浩都喊回家，既然要做了断，那么就干脆利落。
　　这一晚注定难眠，这一夜注定平静。
　　安琪沉默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有过欢乐，有过悲伤，明天一切都将揭晓，此时的她思绪万千。
　　她始终相信，该来的总要来，是福是祸，是悲是喜，是恨是怨，终究要靠自己去面对承受，这没有人能够替代。
　　安迪也同样，安安静静地数着手里的扑克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他想通过手中的牌定明天的结局。
　　安琪在床上辗转反侧，安迪在地上来回踱步，夜色覆盖了整座城市，淡淡的月光洒在地板砖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布满沧桑的房顶中间挂着的水晶吊灯闪烁着昏昏欲睡的光，安琪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望着这间屋子。
　　安迪双手环胸靠在墙壁上，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波澜静静地看着她，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就这样夜越来越沉，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慕南和姚梦刚从早市回来，手里拎着菜和水果，姚梦进屋后直接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切菜，这就是她一天的工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慕南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从退休后，他的脾气暴涨，不论姚梦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他想这就是闲人的不自在吧！忙了大半辈子，到老了居然成了废人，被各种嫌弃，单位嫌你人老不中用，老婆嫌你无所事事。
　　他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脑子里却在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声叹息，似乎要释放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
　　很快，姚梦将饭菜端上桌，并且倒了一杯酒放在桌上，她用筷子敲一下碗，慕南扭头望她一眼，随即起身坐在椅子上。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又拿起筷子尝尝菜，刚嚼了一下，眉头便紧蹙起来，说：“你就不能少搁点盐吗？莫非你不知道我口味淡？成心找不痛快。”他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酒。
　　姚梦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地端着一盘子水果放到慕雪的照片下方，同时点燃红蜡烛，说：“雪儿，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啊！”
　　“啪”一声，慕南手里的筷子落在地上，他回头看着慕雪的照片，两行泪刷地滑落下来。
　　女儿的生日？今天竟然是女儿的生日，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忘的干干净净，他这是怎么了，他怎能忘记自己的女儿。仿佛间，慕雪惨死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仿佛间，慕雪美丽的容颜，灿烂的笑容又出现在他面前，欢乐的笑声又在屋子里回荡。仿佛间，他又回到了十年前听着女儿一声声地呼唤爸爸。
　　想到这，他缓缓起身，缓缓走到柜子前，缓缓伸出手摸摸女儿的照片。女儿还是那样漂亮，还是那样年轻，还是那样温暖的笑容。
　　“慕雪，慕雪，爸爸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他的泪宛若决堤的洪水倾泄而下，他的哭声那么悲恸，那么凄凉。
　　姚梦扶着柜子撑着自己摇摇欲倒的身体，面对着女儿的照片哭的死去活来。在她这个母亲心里，女儿时时刻刻占有一席之地，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不论过去多少年，哪怕是几个世纪，女儿依然稳稳地住在她的心房。
　　
　　门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又一声，姚梦抹掉眼泪，走到门口去开门，她伸手拉开门，便转身往屋里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你们找谁？”慕南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这时姚梦才看向他们，她原以为是慕雨回来了。姚梦紧紧地盯着安琪，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琪，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
　　“我……是慕雪的朋友，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来看看她。”说罢，她将一束鲜花放在慕雪的照片下，“听说慕雪当初走的不明不白，伯父伯母方便说说吗？”
　　姚梦走近安琪，凝视着她的眼睛，说：“你什么时候认识慕雪的？”
　　“十年前，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我出国，最近刚回来。”安琪也望着她，语气诚恳地说。
　　慕南请他们坐下，倒两杯茶放在茶几上，说：“那是我们最最痛心的回忆，抱歉！我们不愿再提起。”
　　姚梦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安琪，她说话的声音，她的表情，在姚梦的记忆里都像极了慕雪。
　　安琪发现姚梦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移动，微笑着说：“伯母，您有什么事吗？”
　　“哦！对不起！你的声音，你的神态，你的身材像极了我的女儿，虽然你们的容貌并不相似。”姚梦毫不犹豫地说出心里的想法，不是她冒昧，只是情难自禁。
　　安琪惊讶地张大嘴巴：“伯母，我跟慕雪真的很像吗？也许我们确实有缘，我只想知道慕雪为何会惨死，而她的未婚夫为何娶了她的妹妹？”
　　姚梦看看慕南，沉默地低下头。“咳咳”慕南咳嗽一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慕雪慕雨都是我的女儿，而林浩又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慕雪走了，她妹妹喜欢林浩，我们做家长的也愿意成全他们。”
　　安琪冷哼一下，说：“成人之美？慕雪尸骨未寒，做妹妹的就那么着急嫁给自己的姐夫吗？”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如果慕雪还活着呢！你们打算怎么和她交待？”
　　姚梦蹭地站起来，她睁大眼睛说：“慕雪还活着吗？还活着吗？你怎么会这样打比方？”
　　“我认为你们做得很不地道，同样是女儿，难道慕雪就该死？难道慕雨抢姐姐的未婚夫也是应当的？”安琪索性站起来，双手环胸，在室内踱步。
　　姚梦脸色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慕南上前扶起她，说：“你要挺住啊！你不能受刺激啊！”
　　“唉！慕雪……我的女儿。”姚梦盯着安琪失声叫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安琪冷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说：“林浩和慕雨呢？马上立刻叫他们回来……”她咆哮着，愤怒喊着，她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也不要再隐忍，也不要再躲藏。
　　十年的躲避，人不人鬼不鬼，她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本可以走在阳光下，本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本有自己的身份和名字。然而，一切美好的憧憬都被撕裂了，一切她曾拥有的东西都被摔碎了。安琪恨，咬牙切齿恨，当她听到父亲说同样是女儿的时候，她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姚梦和慕南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慕南拨通林浩的电话，请他务必带慕雨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