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是谁

　　安琪缓慢地走进来，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原有的摆设，依然是那样的温馨，那套纯皮的米色沙发整齐地摆放在正中间，形成一个半椭圆形。
　　她记得这套沙发是安迪特意给她买的，当时她和安迪一起到家具城，她只是多看了两眼，安迪便心领神会，让人把沙发送回家。
　　对安迪，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是都一次次在她的心烦意乱中错过。现在想来，仍然是深深地遗憾，很多事情，很多语言，应该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人面前一吐为快，否则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安老爷子闭着眼睛，躺在阳台的藤椅子上，面对着窗外，阳光沐浴在他的身上，脸庞被光线照耀得生辉。
　　安琪蹲下，双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望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爷子忽然变成憔悴的老人家，不禁喉头哽咽。
　　“安爸爸，我是安琪，我回来了。”她轻声说着，生怕吵醒他，又怕他不醒。
　　安老爷子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安琪，抬起一只手摸索着她的头发，说道：“安琪，好孩子，你总算回来了。”顿时，一行浑浊的老泪落下来，滚落到他的嘴巴里，滚落到他的衣襟上。
　　安琪扑进他的怀里忘情地大哭：“爸爸，对不起，我对不起您十年来对我的照顾和栽培。”
　　十年，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可这十年的记忆却难以磨灭。十年朝夕相处的情感深深地铭刻在她的心上。
　　安琪永远忘不了老爷子亲自下厨为她熬汤药的情景，忘不了那一声声的叮咛和关爱，忘不了为了给她做主甚至得罪黑道中人，忘不了因为她竟然狠狠地教训自己的亲生女儿。
　　忘不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此刻，她在老爷子的怀里找到了父亲的感觉和那一抹父爱。
　　老爷子颤抖着手拍拍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告诉爸爸。”这一声爸爸承载了太多的爱，承载了太多的情意。
　　安琪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说：“没有人欺负我，都是我欺负别人。”哦！这句话说完，她反而破涕为笑。
　　老爷子也被她逗笑了，旁边的安迪这时才有机会说：“老爷子也笑了啊！这个笑容真是久违了。好了，我们该吃饭了，我现在还瘸着一条腿呢！”他望了一眼安琪，接着说：“现在家里是老弱病残，安琪我们这一老一残都交给你了啊！”
　　安琪起身，拍拍身上的牛仔裤，甩甩头发，潇洒地说：“放心交给我吧！我喜欢伺候瘸子。”
　　“好啊！那我就瘸一辈子……”安迪的话没说完，安琪便打断他的话，“喂！你胡扯什么？真要瘸了，我就逃。”
　　老爷子望着他们两个斗嘴的样子脸上涌出欣慰的笑容。
　　女佣将饭菜端上餐桌，并且开瓶红酒，老爷子先落座，接着安迪和安琪落下座。
　　“安爸爸您不能喝酒，喝饮料吧！”安琪拧开瓶盖，倒满杯子递给老爷子，接着她又给安迪倒杯饮料，回头对安迪说：“你也要喝饮料。”
　　安迪嘟囔着嘴瞪她一眼，说：“今天例外好不好？”说着他就要拿酒，安琪眼疾手快抢过酒，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听我的话。”
　　于是，三个人默默地吃着饭菜。
　　
　　正在这时，房间门被重重地推开，安阳火急火燎冲进来，只见她披头散发，脸上挂着泪痕，绷着脸噘着嘴，完全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老爷子放下筷子，怒吼一声：“站住！”顿时，安阳站立不动，面部朝着楼梯。老爷子接着说：“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你又闯什么祸了，说吧！”
　　安阳深呼吸一下，缓慢转身面对着他，说：“我在您眼里是不是就是个闯祸精？您怎么不往好处想呢？”她跺一下脚，迅速转身欲上楼。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预备走吗？过来吃饭。”老爷子命令似的语气令安阳生厌，可她不敢忤逆父亲，只能乖乖地坐到餐桌前。
　　安琪夹了只虾放到她的碗里，她瞪了一眼安琪，接着把虾倒在桌上，老爷子看不惯，忍不住说：“安阳你这是怎么了？难得一家人吃顿饭……”话没说完，安阳打断他的话：“一家人？她……是我们家人吗？”她指着安琪，接着说：“她就是个祸害，自从她来咱们家，家里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啪”一声，老爷子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越来越不像话，你自己不学好，还不允许别人优秀，典型的嫉良妒贤。”
　　安阳蹭的站起来，说：“我妒忌她？呵，可笑。”她转身跑上楼梯。
　　“唉！”老爷子深深地叹息一声，安迪安慰他：“爸爸，安阳就是小孩子性格，口无遮拦，您别放心上。”
　　老爷子望他一眼，又望望安琪，说：“最近太不顺了，好像总有人跟我作对，家里又是乌烟瘴气的，你们两个怎样了？”
　　安琪看了安迪一眼，马上低下头。安迪看着她红通通的脸庞，笑了笑，说：“喂！咱爸在问，你什么时候嫁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双眼放射着光芒凝视着她。
　　老爷子也注视着安琪，她被四只眼睛这样盯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好似血管要炸裂了，脸颊又烫得历害，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已经面红耳赤了。
　　于是，她低声细语地说：“等安迪的腿好了，我们就结婚。”
　　“哈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许反悔啊！是你要嫁，我可没求婚。”
　　啊！安琪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又被他下套了，顿时，她感到无地自容，起身跑回房间。
　　身后传来老爷子和安迪的笑声，这在安琪听来，是那么悦耳，那么和谐。她想，这个家的确需要笑声才能打破这份沉重。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安琪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三个月，安迪的腿已完全康复。老爷子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只有安阳不经常露面。
　　这天清晨，安琪漫步在花园里，欣赏着各种各样的鲜花，闻着花香沁人心脾，蜜蜂蝴蝶穿梭在花丛中。
　　她坐在凉亭里，双腿放在石凳子上，望着面前的一汪湖水沉浸在回忆中。
　　安迪身着一套紫红色西装，双手插进裤兜里，边走边吹口哨，他远远地望见安琪倚坐在凉亭里，便朝这边走来。
　　安琪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全然不知站在身后的安迪。他静静地等待安琪发现他，静静地等待安琪会突然回头拥抱他，静静地等待安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去了，她仍然无动于衷，安迪终于失去了耐心，说：“你在想念谁？”猛然间，安琪“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苍白，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吓死我了。”
　　安迪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安琪似乎心虚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他看她，她看他。
　　终于安迪打破沉默，说：“我以为你会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以为你会听到我的呼吸声，我以为我是你脑海中的那个人。”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迈出脚步。
　　安琪摇一摇头，上前抱住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疏忽你，安迪，不要这样。”
　　安迪闭下眼睛，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这一路陪你走来，十年的路程不远也不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安琪，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安琪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说：“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让我处理掉那些烦心的事情，让我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让我平平静静的爱你，好吗？”
　　安迪缓缓转身，紧握着她的手，说：“那么，让我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让我参与你的曾经，让我走进你的痛苦，让我处理掉你脑海中的毒瘤。”
　　一行清泪涌出眼眶，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她扑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度。
　　这段时间，安迪将公司的事务处理完毕，并且将老爷子安排妥当，曾经面临的金融危机通过他的努力已经迎刃而解。
　　
　　一个星期后，安迪和安琪来到N市，来到安琪的故乡。
　　安琪直接拨通林浩的电话，约他在石海公园见面，林浩没有过多的犹豫，爽快地答应。大约半小时，林浩和安琪在公园碰面。
　　“你很准时。”安琪双手环胸，微笑着望着他，站在她面前的林浩憔悴得很，胡须没刮，衣装不整，神态消沉。
　　林浩紧紧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看老朋友似的，说：“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十年的岁月没有磨去你的美丽。”
　　安琪怔怔，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哦！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十年前你就认识我，不过这不可能。”
　　“有些可能是需要时间沉淀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可能的事吗？即使换了容颜，但是她的神态永远不会改变，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林浩的字字句句使她心颤，令她晕眩。
　　安琪笑笑，歪着头，说：“林先生很幽默，我觉得你适合搞文学。”
　　林浩没有接她的话，慢慢地靠近她，说：“电影就像梦一样，人生是不是也像一场梦？梦里梦外千百回，花开花落终有时。”
　　自从上次安琪邀请他看电影，他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有慕雪的影子，自从慕雨的不雅视频泄露，他就逐一筛选身边的人，但是唯有安琪值得怀疑，自从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开始，他的霉运接二连三敲他的门，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他便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刻，林浩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地让人窒息，她的眼睛那么的清澈，像一汪湖水清澈见底。
　　“林浩你可以改行了，做诗人也行啊！这两句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安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林浩苦笑一下，突然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安琪啊！林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安琪诧异地望着他，神色紧张。
　　“不，你不是安琪，你不是……”他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脸色惨白，双手颤抖。
　　“那我应该是谁？”安琪反问他，语气坚硬，没有一丝丝的柔情。
　　“你是慕雪，你是我的慕雪，我的未婚妻。”林浩扯着嗓子吼，安琪觉得她的耳膜将要被震碎了。
　　“哦！你的妻子是慕雨啊！慕雪又是谁？”安琪冷静地望着他，冷冷地眼神穿进他的瞳仁，林浩被这道寒光刺痛了，抓着她的手马上松开。
　　他一步步向后退，艰难的向后退，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直到无路可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傻傻地注视着安琪。
　　是啊！他的妻子是慕雨，慕雪又是谁？他能面对这个漂亮的女人讲出自己埋葬在心底的故事吗？他能坦然道出曾经的往事吗？他能吗？
　　安琪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好似一把利剑将要穿透他的身体，拷打他的灵魂。林浩在她的注视下胆怯了，他不了解，不懂安琪，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觉得在她面前完全成为一个透明的人。
　　林浩摇一摇头，迅速转身，逃跑似的离开公园。安琪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一股热浪涌出眼眶。
　　“安琪，还好吧！”安迪从树林后面出来，拍拍她的肩膀。
　　她点点头，靠在安迪怀里。
　　林浩和她的谈话，安迪全部听到了，就在林浩步步紧逼追问安琪的时候，他真担心安琪会一时心软，全盘托出，还好安琪有足够的免疫力对付林浩。
　　安琪轻叹一声：“我累了，很累很累。”她没想到林浩居然记着十年前她说过的话，当林浩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往事啊！也曾美好，也曾感动，遗憾的是那份美好最终没有得到一份坚守。
　　林浩狂奔在大街上，冲散了人群，惹来怒骂，他像个无头苍蝇乱撞，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他不愿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不愿看到家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那个家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慕雪？安琪？你们究竟谁是谁？谁能告诉他？林浩在心里疯狂的呐喊着，他害怕，害怕得到证实，却又渴望被证实。他想慕雪，他爱慕雪，十年来从没有一刻停止想念她，停止爱她，他活着的每一天就是为了爱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