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贵公子

　　连如江深深出了一口气，为自己作茧自缚感到惭愧，好好的让侄子学什么文化人呀，还是家乡话亲切。不过转念一想，决定不要说小栓了，这孩子很聪明，只是刚换了环境一时适应不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很容易让他摸不着头脑。话又说回来，言语中带点成语怎么了，做领导的不就经常追求这种出口成章的感觉吗？他索性不再提这件事情，问道：“小栓，在济南还适应吗？这次怎么说到清平就到清平了呢？离咱老家近，你要顺路回去看看你爹和你娘。”
　　“叔！管总说这是一个大项目，我们公司今年的最大投资工程，刚才在路上她问我感不感兴趣任这个项目主管，一个月给我开一万块钱的工资呢。”俨然这个工资的诱惑太大，连如江都可以想象小栓兴奋地瞪大眼睛的样子。一个月一万在九九年那算得上绝对的高工资了，也无怪乎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激动不已。
　　“她这是想利用你对这片地形熟悉，招劳动力也方便的优势，我觉得完全可以考虑。”连如江想了一下没表示反对，但就是对小栓的能力表示怀疑，“小栓，我可事先给你说好了，管总是信任你，你要对得起这份信任，要真交给你，你就要兢兢业业地做好。还有你婶子就是管建筑的，你多向她请教请教，刘磊书记更不用说了，我可能一个月后也再清平镇。”
　　“叔，刚才刘书记已经给我说了。他说你是这儿的镇长，我就当个工头领着工人干活就行。项目经理就是名字好听。”小栓的话语里依然透露出兴奋之色。
　　“这么说也对，项目经理要管的东西很多，你要没事的时候该多看点建筑方面的书。”连如江忽然想起上次他买的一些书，当时可是从里边发现了价值不菲的邮票，但书却一直扔在自己宿舍，他决定拿回去给侄子看看。
　　“叔，我看书容易犯困，咱们家出你一个人才就行了，我爸爸说让我跟着你就行，少动脑子多下力，他说我没脑子。”小栓委屈道。
　　“别听你爹的，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对了小栓，这几天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和你认识呀？”连如江忽然觉得自己很八卦。
　　小栓语气一变，颇有些害羞的样子，说：“叔，济南的女娃都很大方，好几个约我去看电影呢。但我看他们都是大学生，甚至是研究生，我就心里没底。虽然管总给我的职位挺高，但我看见她们就害怕呢。其中有一个潍坊的，还给我发短信，说对我很有感觉。叔，啥是感觉？是不是当年你遇到我婶子就很有感觉？”
　　连如江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说道：“小栓，你可不能挑花了眼。你要知道应该找一个能过日子的，不要光看长相。你如果现在就谈对象，将来到清平做项目经理是不是不太方便了？”
　　“叔！没事，我不着急。”小栓已经和前几天只要听到“说媳妇儿”就两眼放光的样子有了本质区别。他接着说道：“男人嘛，要干出一番事业。叔，你不知道，咱老家听说我工资好几千，已经有七八家来说媒的了。村东头钱家二闺女，就是在县医院做护士的那个，原来说咱村子里的一个也不嫁，现在倒是上门来提亲了。”
　　连如江春节时曾见过钱家二姑娘，长得很不错，尤其是一身白色羽绒服，尘纤不染一般，就说道：“那女孩子不错呀。小栓！”
　　“咱们村的女的都不行，她们一年不一定洗一次澡，也都不会化妆，再说起我们赵家寨的话来可难听了。”小栓才几天功夫，已经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蜕变。
　　“尼玛的给我滚，你叔我不是说的家乡话嘛？”连如江想骂他几句忘本，但想想自己其实一些想法和侄子也差不多。
　　“嘿嘿！”小栓在电话那头傻笑起来，“叔，你啥时从南京回来，刚才管总出来上‘茅子’给我打招呼让我回酒席上去呢。”
　　“不要叫茅子，那叫厕所。”连如江纠正道，“我还要一个月时间，今天你少喝点酒，顺路回家看看我叔和我婶子，别空着手回去，村里都盯着你呢。”
　　“好的！叔。我一会儿也去看看我爷爷奶奶。”他说的是连如江的父母。
　　连如江看看手机上的电量已经接近于无，就说道：“我手机没电了，你也挂了吧。”
　　“再见！叔！”小栓，应该称之为连志云同志，点头哈腰地放下了手机。
　　连如江关掉手机，他记得有人说过在手机电量不足时打电话，辐射是平时的1000倍，对身体危害极大，于是索性关了手机享受静静的时光。图书馆里愈发平静，不远处小情侣的呢喃声刺激的他有点难受，他想再去找一本佛经之类的书，看看自己能否做到心如止水，但明显有点困难，他眼前不断幻化出和妻子缠绵的景象。看了几眼佛经倒是困意涌了上来。
　　连如江决定回宿舍休息，手机关了以后万一有人找自己就不太方便了，尤其是鼓楼医院的大夫傍晚时分肯定要找他取药，万一找不见就有点麻烦，但走之前他想测一下自己和佛是否有缘，于是信手翻了一页，打开处却是一句禅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连如江笑了，似乎自己现在俗世中过得极好，有自己所爱更有爱自己的人，珍惜现在的好光景吧，莫辜负了它。他去书架还了书就走出了图书馆，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大为昏暗，部分光感路灯都已经自动打开了，他打着伞很悠然地享受着眼里的世界：雨幕中的景物也俱是一片迷蒙，时现时隐，似有似无，阵风吹来，雨帘晃动，雨中之景好像也在飘忽不定。远处一座座高楼大厦迷迷蒙蒙、烟雾弥漫，宛如海市蜃楼一般。更远处能看见座座山峦连绵起伏，隐隐约约、烟雾缭绕，如同人间仙境。近处则是一片片绿色深浅不一，像绿意蒙胧的海洋！他又想找个槐叶吹首曲子，但马路上大多都是柳树和银杏，他只好徒唤奈何了，但总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看两旁几乎没有什么人，于是大声哼起《童年》来。
　　从南京图书馆到南大步行只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雨丝似乎滋润了连如江的歌喉，好像许久没唱过偶然能找着调子的歌曲了，相对于妻子的歌喉连同学只适合鼓掌。曾经有一次他们和同事一家去唱卡拉OK，王凌雪唱了一曲黄梅戏技惊四座，但他俩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时候，连同学完全成了配成，并不是找不到调，而是根本没有调，被妻子按了一个“不着调”的评语。但今天在这个凉爽的夏天，连如江却想放歌一曲：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
　　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
　　他走到校门旁的时候却看到谭院长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传达室处，每一个进门的人他都急切地看上一眼，他的旁边站着两三个西服革履的中年人，大家也都脸上带着很恼火的神情。连如江看看手表，貌似现在不到五点呀，怎么谭院长就过来了？昨天他过来取药大约七点左右，天刚黑的时候。
　　“谭院长！”他大声打了一个招呼。
　　“啊！”谭院长开始是下意识地答应一声，猛抬头才看到是赤脚穿着凉鞋，手擎雨伞优哉游哉的连如江，刹那间一种狂喜涌上脸面，他顾不得外边还在下着的雨，跑过来紧紧握住连如江的手，说：“连主任，我可等到你了。”
　　连如江主动把伞往前凑了一凑，遮住二人头部，但随后便感觉后背一凉，明显是雨打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他问道：“您过来取药是吗？谭老师您过来得有点早呀。”
　　两个人正说话时，刚才谭院长身边的几人都纷纷围拢过来，手里拿着雨伞将他们罩住，谭院长说：“刚才给您打电话，一直关机。到您宿舍那儿发现大门紧锁，我就担心您去哪儿了，给凌科长联系他也说找不到您。是这样，连主任，我们领导想见见您，关于您提供药品的事情。”他扭头往学校传达室看去，就见门口走出二人，排在前面的是一位方面大耳的老年人，应该至少五十多岁了，头上银发飘飘，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概。比他稍微落后几步的则是一个年轻人，年龄比连如江大不了多少，这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上身一件浅色的衬衣，看上去微微有些潮湿，薄薄的汗渍透过衬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体更是突显得玲珑剔透，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连如江不由大为吃惊，但看这人面相竟和武毅有点相似度，这应该是某个大家族的公子。
　　看二人走了出来，谭院长马上毕恭毕敬起来，他转身说道：“林院长，范总。”他故意拉着连如江的手，很亲热地介绍道：“这位就是连如江，连主任。”又给连如江介绍：“连主任，这是我们林院长，这位是铁道工程院技术中心的范总。”
　　连如江急忙往前紧走几步，伸手想握林院长的手，谁知道范总却后发先至，他居然跑到了林院长的前面，握住了连如江的手，嘴里自我介绍道：“范永强！”连如江也急忙回应：“连如江。”
　　林院长看这个年轻人抢到了自己前面，脸上丝毫没有恼怒的神情，看二人介绍完了才说：“连主任，很高兴能见到你呀。”他的手轻柔而温暖，丝毫没有刚才那个年轻人有力量。
　　原本因为雨天校门口并没有几个人，但这群人的出现一下子让大门旁显得拥挤起来，正好一个女生在旁边路过，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间的连如江，于是喊了一声：“连大哥！”
　　连如江回头看去却见陈娟打一把淡蓝色的伞站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只有两天没见，陈娟又瘦了许多，原本标志性的双下巴已经变得锐角形。她有点担心连如江是不是惹了什么事情，才弄得这般场面？连如江冲她挥挥手，意思是说没事，但陈娟明显不放心，她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看别人都看自己和陈娟，连如江有点不好意思，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师妹，陈娟。这是鼓楼医院的找我咨询点情况，没事，你走吧。”
　　范总却笑呵呵地说道：“连主任，我来就是想请您晚上一起吃个便饭，这位女同学没事我们就一起吧。”
　　连如江摇摇头，他今天晚上可不想去赴什么约会，他笑着说：“范总，今天晚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主要是谭院长那里的药我还没准备好，这种药有一种程序，必须我自己来侍弄。”他猜出这个范总的出现肯定和治疗渐冻症的中药有关系，但一时没猜出原因所在，遂决定守株待兔，让他先说话。
　　“在这里不合适说话吧？”林院长看看学校门口来来往往进出的车和人皱紧了眉头。范总伸手拉过连如江的胳膊，亲热地说:“连兄弟，我有话给你说说，咱们到校园里边去走走，你看可以吧？”
　　连如江见他说话诚挚，丝毫没有官家子弟的架子，也是心中喜欢，只是就他俩走走，那一干人等如何处理？要知道林院长、谭院长都算得上大干部呀。他微微有点为难，说道：“这样好吗？”
　　范永强明显看出了他的担心，他回头给那几个穿西服的人说道：“你们先带着林院去金陵会所，一会儿我过去找你们。”他看了林院长一眼，林院长呵呵笑着说：“好，范总，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不打扰你们了。老谭，你在这儿等一下，拿范老的药。”说到这里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改口说道：“你就在这儿等等范总和连主任吧。”
　　“好！”谭院长答应道。
　　旁边有人递给范总一把特别威武雄壮的大伞，范总边往前走着，边笑着问连如江：“兄弟，你觉得我比武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