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大殓之日

　　众人哑口无言，一起把目光看向黄院长，赵专家趁机问道：“黄老，这幅唐伯虎的真迹主人是谁？既然放在山东博物馆，肯定也是咱们系统之内的人吧？”他转头看向林馆长：“老林，莫不是你们自己挖掘出来的？这幅画可是一下子把你们馆文物提升一个大台阶呀。”林馆长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是一位首长的藏品，临时放在我们馆里的。”一牵扯到首长这两个字，刚才还跃跃欲试的李、赵二位专家面色微变，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人的东西可以想办法，但有些人的东西你根本连想也不要想，就像当年故宫何等权威，康生还不是想看啥就看啥。
　　黄院长也是老江湖，他不想纠缠这个话题，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连如江坐拥嘉乐堂和中堂的玉扳指，曾经有为国家收回放入博物馆的念头，后来他随着对连如江的了解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就没有一件让他志得意满的事情。他知道连如江背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般的武家，也就死心塌地不再做别的想法了。他见众人噤若寒蝉，就说道：“老林呀，我记得我们大家好像都没吃午饭呢，是吧？”
　　“对对。”会议室里似乎不约而同响起饥肠辘辘的声音，有老专家嘟囔道：“也奇怪呀，刚才怎么不觉得饥饿呢？”“我们人老了肠胃活动慢，再加上在飞机场曾经吃过一点东西。最主要是唐伯虎的画让我们一下子沉迷其中，现在一放松就感觉出饿意了。”有人解释道。
　　林馆长马上命人送了些小点心进来，众人很顾及自己的风度，并不狼吞虎咽。黄院长走出会议室想起和连如江联系一下，好像很多事情要和这个忘年交交流交流呢。他也想问问连如江如何处置这幅古画，依照他对那个家伙的了解，他自己收藏的概率并不高。
　　果不其然，电话通了以后，一听他问准备怎么处置这幅古画，连如江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
　　“黄老，我已经委托了拍卖公司，自己没有收藏这幅画的想法。一是我对古代书画谈不上了解，您知道收藏都是基于爱好，虽然我也欣赏唐伯虎的绝世才华，但感觉那个三笑点秋香才最真实；第二呢我没有收藏的条件，这次为什么要临时借放在山东省博物馆，就是因为我听杨老介绍，古画收藏需要条件太多，需要防紫外线，温度湿度都有严格规定，还要防虫蛀，不能挂太长时间等等这些条件；第三主要我缺钱呀。嘿嘿。”他嘴里说的杨老就是杨梅的父亲。
　　听到他说自己缺钱，黄院长哼了一声：“如江，你好像现在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了吧，我不信你那些古玩出手都没赚到钱，那些相对你来说可都是无本生意，哪一个不是捡漏？”连如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几件古玩:玉器是妻子最爱，他是不会出手的；宋版书和三链章都送给了武老；邮票倒是赚了一点钱；现在古画和柴窑大盘只是看着值钱，但毕竟只是将来的事情。他忙喊冤：“黄老，真的没有什么钱。”
　　黄院长却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打断他说道：“拍卖的时候故宫可能也参与，但相对于社会上的游资殊无把握。但如江，我说一句话呀，这幅画的故事你也听说过，当年围绕它的传奇经历不少，小日本千方百计想据为己有，即使公认的大汉奸汪精卫也卖国没卖画，你可不要让它流落到海外哪个民族里去呀，要真是那样你可就是咱们民族的罪人了。”这番话语重心长，连如江心重重的一沉。黄院长提醒得对，估计过几天管玉楼的公司一公开拍卖的消息，肯定会震惊所有的收藏界，但拍卖会上的人良莠不齐，很难保证不被人暗中下手，他着急地问道：“黄老，你有办法吗？我也担心出现这种情况。”
　　“那让拍卖公司做一个备案，所有拍卖获得这幅画的人要认证身份；另外文物界有一些规定，有许多国家珍贵文物是不允许出国出境的。这幅画主要属于民间藏品，没任何手续，而且虽然都知道那个故事，但所有故宫藏品文件目录中的确没有它的任何记载，这是一个大漏洞，因此这些事情没办理完成之前，你不要抢先公布拍卖的消息。”黄院长对政策很懂，他也担心被别人钻了漏洞。
　　“好。谢谢黄老，我让拍卖公司到时候和您联系。”连如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黄院长嬉皮笑脸，郑重其事地答应道。
　　黄院长松了一口气，又问道：“现在日方一直没对柴窑赛瓷的事情定下日期，但这件柴窑我就暂时不让别人看了，人多嘴杂，我们争取给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吧。”连如江很喜欢黄院长这种带点幽默口吻的说话方式，像刚才那么严肃真有点接受不了。他答应一声好，就准备挂电话。
　　“如江，你上次问我关于宝物自寻其主的事情也没有结果吗？我一直好奇，无论是哪一面宝镜都想欣赏一下，要真是那种能治病的镜子我老头子可想用它返老还童呢，你不会不让我开开眼吧？”黄院长知道连如江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人，他既然问肯定有出处。连如江有点犹豫，但想想终于决定实话实说：“黄老，我也没见到您说的那件宝物，只是第一次看到天人感应的现象，他现在我一个朋友手里，要是有缘，不但您希望看看，我也想见识见识呢。无论是探宝镜，还是治病的镜子，我比您还好奇。”
　　黄院长笑了，他知道连如江说的是实话。“明天你爷爷是不是中午出殡呀？我上午赶过去给老人送个别。唉，有你这样的孙子老人也是一生幸事呀。”
　　提到爷爷，连如江心情马上沉重许多，他说道：“谢谢黄老，不过不劳您大驾了吧。农村里很简陋，明天是大日子，怕很忙不方便接待您。”
　　“如江，我又不是矫情的人，这件事情你就别提其他意见了。对了，子婵下周就到临清从事一个考古挖掘，你在聊城市朋友关系多，好好照顾她呀。”
　　“这个您放心！黄老。徐小姐和我算是老朋友了，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上，我一定会尽到地主之责的。她有我的手机号码，让她随时和我联系就行。”
　　连如江忽然有点想念徐子婵，两个人似乎分手并没有多久，他从乔老家里不辞而别后到现在只有四天的时间，但相对于其他朋友或上门吊唁，或打电话嘘寒问暖，徐子婵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这不能不让他有点人心不古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那个美女妹妹肯定都知道，他爷爷的去世和他回老家的奔丧，只是如此这般置之不理就有失朋友之道了。想到这儿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自己和徐子婵根本谈不上是朋友，两人几乎没有好好的说说话，每每为各自利益舌剑唇枪一番，甚至好几次都是兵戎相见。她无论是女子防身术还是新从符道的邋遢青城道人那里学过来的符咒都给自己用过，且次次见效。但他一直看不透徐子婵本来面目，这几乎是连如江的一块心病，不管是官职大小，还是江湖地位高低，连如江一直有种自信，但只有面对徐子婵他总是有难探深浅的恐怖感，现在听黄院长提起自己的外孙女，连如江念头微闪，最近一定要秦汝阳想办法取出那面宝镜，他倒要看看徐子婵是神是鬼。
　　接完电话看小栓仍是恭恭敬敬站在门口，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想起一件事情，叫道：“小栓，你过来，我再给你找身上班的衣服，到了单位人靠衣裳马靠鞍，不能穿得太赖歹。”“谢谢叔！”小栓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第二天，赵家寨迎来了它建村历史上最大的一场葬礼，整条大街几乎都被花圈笼罩了，灵棚上挂了四个大喇叭播放哀乐。连家几乎所有的男丁七十多口都披麻戴孝跪在灵棚里，从早晨九点开始络绎不绝的客人来给老人送别，但相对于前天大干部少了一些，但临清、高唐和聊城东昌府的科级干部到了许多。今天并没有交通管制，但各种车辆停了有七八里长，龚书记和熊市长都排了自己的秘书吴其勇和陈捷参加。县里安排的是退居二线的县长，现在的政协主席主持此次葬礼并亲致悼词，完全把连老太爷的丧事按照市政协常委的待遇办理。
　　连如江老老实实的盘腿坐在连大伯的旁边，他旁边是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身孝服的秦汝阳，秦总穿白戴孝更显得脸色黑黝黝的，他是正儿八经按照要求跪着的，这也是灵棚中唯一一个规规矩矩正确姿势的人。就是身为长子的连大伯都是斜坐在地上，有人过来吊唁再摆出跪拜的姿势，而且每当有客人过来哭拜，秦汝阳都是每每落泪，弄得不知道究竟的人以为他是连爷爷的亲孙子。这个二次搭就的灵棚足有几十米之长，七十几个人在里边并不显得拥挤，开始大家以为只有中午抬棺出门的时候稍微忙碌一些，哪里知道今天来的客人特别多，很快哭声最响的秦汝阳嗓音就有点哑，连如江很义气的拉着秦汝阳，小声说道：“汝阳，该做做样子就做做样子，别这么认真。”秦汝阳看他一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刘磊也带上了一顶孝帽子，以至于他这个总管有点不伦不类，只是他也算是整个丧礼上最忙的一个人，看他一会儿去村口迎接领导，一会儿安排相关的仪式，手里的电话几乎就没有挂断过。马书记今天职责很重要，但并不复杂，他就坐在灵棚前招呼所有的客人。按照高唐习俗，今天算是仪式的高潮。
　　早晨八点左右开丧，奏哀乐，讲究的还要请僧人来诵经文，九族之内的亲友们先上场祭拜，一般都是连如江的姑父，俗称老女婿，送上三牲祭、纸箔、供果。然后其他吊唁者要到灵前叩头行拜，穿戴一看就是干部或者有身份的人都是鞠躬，孝子孝孙则一律匍匐灵旁磕头陪灵答礼。另安排了执司应接筵客，刘磊为正，马书记为副。只是在如何安排政协主席致悼词上大家颇费了一番脑筋，一般说来出殡一般在午饭后，将棺材抬到大门外或街头已备好的架子上，孝子跪在棺前痛哭。先行起柩礼，然后起灵(将灵柩抬起)，此时，孝子将已备好的瓦盆举过头顶摔碎，俗称“摔老盆子”。接着，一执事也叫帮闲忙的，拿着纸钱，边走边撒，前头引领。孝子手持引魂幡，在棺前边哭边退，其子侄辈左右扶持，女眷棺后随行。
　　比较讲究的人家要请鼓乐班子，鼓乐唢呐吹奏，笙管铙钹齐鸣。当灵柩抬至村中街上时，还要停棺设供品香火于灵柩前大奠，亲故知己至棺前，一步三叩首，三步九磕头，行三拜九叩之礼，向死者致哀。奠后，在哭声和哀乐声中缓缓行进。
　　灵柩出村，远亲则各自回家，近亲一直送到墓地。墓前再祭，祭毕，将棺入穴，填土掩埋，聚成圆锥形坟头。下葬完毕，由孝子将灵幡插于坟顶之上。三日后圆坟另当别论。按照马书记的想法就是摔完老盆子后大家洗耳静听领导发言，这是对连老太爷的一生评价，在咱们国家有种盖棺论定的概念，老百姓觉得领导讲话是最重要的环节，因此要作为压轴戏。刘磊考虑的却是众人跪倒一片，十分钟左右的悼词念下去，别人不敢说有无问题，王凌雪的身体绝对受不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别人都跪倒一片，让她自己站着就不符合规矩了。他建议说要不咱们在起柩礼前请领导讲话，这样既有官方背景，也有咱老百姓的路数。他的话自然深受连如江同学喜欢，其实连如江和爷爷感情极深，但想着爷爷生前，大伯、父亲都是公认的孝子，对一些虚文缛节也就不怎么在乎了。那些厚葬薄养，生前不尽孝道，死后借此做戏的所谓孝子贤孙是他最看不起的。他不顾父亲和大伯都没表达意见，率先点头首肯了刘磊的建议。
　　黄院长来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过高唐县城他给连如江打了一个电话，刘磊急匆匆地跑到路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