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教侄

　　连如江丝毫没想到管玉楼对文物界和收藏界了解得如此透彻，他一向散漫惯了，哪里想到幕后居然有如此多的文章，不禁问道：“博物馆不会把我的藏品给黑了吧？这有点不可思议！”管玉楼觉察到他已经动心，继续火上浇油：“倒不是黑了，如江你想想，你是国家公职人员，如果你的领导，比如说熊市长吧，主动给你做工作，说说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如何做出抉择之类的话，你会怎么办呢？”这一下子醍醐灌顶，连如江哆嗦了一下，管玉楼并没有危言耸听，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件偶然得来的古画和组织唱对台戏吧，如果党组织真的认认真真给自己谈话：想想身边的优秀党员孔繁森，为了革命事业连生命都不惜牺牲，难道自己这点奉献精神都没有吗？忽然间他觉得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自己无法搪塞的，总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彻底脱离组织吧。想到此处他咬咬牙：“嫂子，就按照你说的，等我处理完爷爷的事情咱们就办一个委托合同，我可没有那么高风亮节，把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宝贝儿无偿送人。”
　　管玉楼计谋得逞，她很高兴地招呼张部长，说道：“老张，给我倒杯酒，庆祝我和我弟弟合作愉快。”管玉楼酒量并不大，但喜酒不醉人，她笑嘻嘻地问道：“弟弟，你不陪姐姐干一杯吗？”
　　连如江打了一个躬：“对不起，嫂子，我现在真不能喝酒。”张部长也帮助连如江说话：“就是呀，人家如江现在丧事在身，等过几天去咱们家一醉方休。”
　　管玉楼瞪他一眼，转头对连如江说道：“弟弟，姐姐就想借你《金山胜迹图》扬扬名，佣金我一分钱也不要你的。不过以后你再有什么宝贝儿可要先让姐姐过目呀。所有的宝贝儿，明白吗？包括你和凌雪的宝贝儿子，姑姑送给他一架钢琴！”
　　“别，嫂子，您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了。对了，嫂子，刚才听说你准备从事房地产业，盖个度假村，我想能不能让我给你看地方呀？”连如江听得管玉楼如此大方，不由心中感激，语气上自然温柔许多，"嫂子"，更是不住嘴地叫个不停。
　　“那个八字还没一撇呢！”管玉楼笑道，“不过如江你要真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即使不盖度假村我也一定要下来。但这几天你抓紧时间给你张哥到济南去看看汇金楼，他表面上虽然说无所谓但其实舍不得那儿，部队里的关系比咱地方上还要复杂，好几个人一直想从那个位置上挤走他，要真的有缺陷我绝对不让他深陷其中。”管玉楼看一眼正陪着魏主任喝酒的张部长，眼睛里深情流露。
　　“地方大致就在咱俩几年前路过的清平镇，我捡到鸡油黄玉珠串的地方，到时候再说吧。济南汇金大厦，我回南京的时候一定去看看。”连如江想想今天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谈太多生意合作的事情，对汇金楼他更不屑再去看一眼，很明显的破风漏水盘面有啥值得研究，但出于尊重张部长和管玉楼，仍是答应了管玉楼的要求。
　　听他说当年捡到玉珠串的旧事，管玉楼心中一动，她也想起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天，二人小心翼翼地驾驶在雪路上，连如江得到的鸡油黄玉珠串让自己心动不已。但她却不是糊涂人，她对玉器有一种天生的爱戴，她见那两只小动物悄然隐到附近的森林里，曾经动过找人来寻宝的念头，只是后来想想自己差点命丧小人之手，若再不积点阴德恐怕小命休矣。说来也怪，自从那件事情以后，也许是天道轮换，也许她否尽泰来，做生意竟然无往而不利。后来又和当时的张参谋长喜结连理，过上了规规矩矩贵夫人的生活，生意场上渐渐规矩，到现在竟然成了不次于秦汝阳的大资本家。每次想起往事，管玉楼都觉得当时一丝善念起到了关键作用，要真对那两只貉动些什么，恐怕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现在听连如江说在那个位置可以建造一座度假村，忍不住问道：“如江，我们不会打扰到小动物的安宁吧？”
　　“那倒不会。”连如江自然心知肚明他想到了什么，他解释道：“过几天我就再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寻找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如江，这笔钱姐姐我投了。”管玉楼没征求老公意见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连如江闻听此言不由心头一喜，他偷眼看了看刘磊，那家伙仍然不放过秦汝阳，秦同学已经睁不开眼，斜歪在椅子上，刘磊仍在给他不知比划什么。
　　今天刘磊高兴的原因就是老父亲的病有了一个说法，虽然也算是重症，但和绝症不可同日而语。他陪着张部长等几人连干几杯，终究有些不胜酒力，他心里总惦记秦汝阳要到清平投资的事情，只是酒醉之后思维慢半拍，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索性坐在秦汝阳身边讲一些清平镇的事情。
　　忽然打开的窗台上有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轻飘飘飞进房间，有意无意中居然落到了秦汝阳的大鼻子上，这家伙丝毫没有知觉。刘磊扬扬手想惊飞它，蝴蝶却不为所动，依然占据着秦总脸上的制高点轻轻晃动翅膀，有点示威的含义。刘磊又举举手，他打算一巴掌拍死这只讨厌的家伙，但看了看位置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给秦汝阳一记响亮耳光。这可是财神爷，万万不可动手的，刘书记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忍不住回头看看连如江。
　　连如江的目光也被这只可爱的小家伙吸引了，这在梅花易数里可是有说法的，秦汝阳要得重宝，才引得彩蝶朝贺，他带点羡慕带点嫉妒的看着似乎在半醉半醒间的秦汝阳，心中判定这个家伙最晚在明天就能发现藏在花瓶中的宝物，见刘磊看向自己，他耸耸肩膀说道：“不要紧，蝴蝶又不是马蜂，蛰不疼他。”他拍了拍手，那只蝴蝶婀娜地煽动翅膀又飞了起来，转眼间不见了踪迹。秦汝阳也被他的掌声惊醒了，这家伙即使睡着了俩眼睛也有点外翻，不仔细看就好像睁着眼睛睡觉一样。连如江和他在一个宿舍呆了四五年，自然知道他这个特征，看他眉毛晃动，就开玩笑说：“汝阳，下雨了！”
　　“啊！”秦汝阳猛地站起来，四周看看，才想起这是在饭店，有点自嘲地笑了，骂连如江道:“你又忽悠我。”
　　众人酒足饭饱后纷纷向连如江告辞，开始秦汝阳想不回去了，说陪着连如江给老人守灵，连如江很不满意地说他满嘴酒气进不得灵棚，让他回济南明天一早再过来，九点以前赶到就行。秦汝阳接受了，临走却要连爸爸的身份证，说是下个月就让他在自己公司上班，看着他醉醺醺黏黏糊糊的样子，连如江就想一脚踢过去。他对秦嫂子说道：“嫂子，汝阳现在酒量一点也没增加呀？我俩在单身宿舍一瓶啤酒他就这样。我先给您说好，昨天给您的那个药方可是要戒烟戒酒的。”
　　秦嫂子诚惶诚恐：“如江，你说说他呀，他就听你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犟劲。”连如江叹口气，说：“嫂子，我给你找个人请道戒酒符吧。给他挂上保管像我一样滴酒不沾。”
　　送走众人，连如江觉得浑身乏力，看灵棚中的子侄都无精打采地恹恹欲睡，也不由一股困意涌上心头，想回到自己房间打个盹儿。却看到刘磊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他是拉了自己的被子作为枕头的，口水沿着下巴流淌下来，打湿了一大片，连如江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没办法，他回头想再去找个地方，却看见小栓跟在自己身后笑嘻嘻的，好像吃了喜鹊蛋。怒道：“小栓，今天可是你老爷爷的发丧日子，你看看你的表情。我都想替你爹揍你一顿。”
　　“叔，老叔，您千万别！我就是想问问您，下周一我去上班该穿啥衣服？那个管总的公司，是不是真想她说的都是俊俏的大闺女？”小栓毕恭毕敬，比对待他爹孝顺多了，估计现在连如江真的打他几下，他都会心甘情愿地笑纳。
　　“我也正想教育教育你，别到他公司里给我丢人！”连如江看实在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就决定给自己的侄子上上政治思想课。他搬个凳子想摆个姿势，小栓却跑向前去用袖子擦擦凳子上的灰尘，说：“叔！我先给您泡杯茶，你慢慢喝着训我，俺爹都是这样。”
　　连如江很欣喜这种待遇，他做人洒脱，这种奴颜婢膝的动作从来没有享受过，心中难免有点得意洋洋，他咳嗽一声，小栓已经递上茶：“叔，咱村里的人都说你很快就能做县太爷了，就连我们县长见了你都要行礼，是不是真的？”
　　“哪有这回事？”连如江习惯性的谦虚着，“小栓呀，先说你上班后可能要从小职员做起，我当时在济南机床厂上班就是这样，第一天到办公室报到，就要求你早晨打开水，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你可别嫌麻烦，要从一点一滴做起。”连如江说得倒不是假话，但只干了几天他见秦汝阳比他还要规矩，就开始偷懒，但给侄子说起来要保持光辉形象，自然不会说自己不光彩的一面。
　　“中！”小栓学着电视里河南人的说话答应道。
　　“还有第二点。”连如江一下子卡了壳，他忘了第二点是啥，轻抿一口茶水才接着道：“要尊重别人，见人就称呼大哥大姐，人家比你早来一天资历也比你深。”
　　“中！”小栓继续答应。
　　“这个其他的吗？你就慢慢领悟去吧。”连如江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社会经验，无论在济南，还是在聊城，除了和同事之间客客气气并没有相濡以沫的共同语言，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单位是一棵吊满猴子的大树，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脸，往左右看，全是耳目。但小栓还没上班就进行这种教育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叔，要是见了女同事，我怎么给人家说话呀？”小栓扭扭捏捏，带点害羞地问道。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连如江脸上露出嘲弄的口气，“你抓紧时间多学一点成语，女孩子都喜欢有知识有才华的人，你每句话都出口成章，人家自然会对你有好感。慢慢得也就能赢取芳心。”他其实和女同事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因此说不上什么经验传授给侄子，于是信口胡诌几句，他哪里知道差点弄了一个成语之神出来。
　　“叔！您真是博大精深。”小栓初中语文学得并不差，成语也会一些，见老叔点头，不禁连珠炮一般成语脱口而出，“老叔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天晓地、博古论今，我也一定不会理屈词穷的。”
　　“油嘴滑舌！”连如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侄子并不笨，除了没怎么上过学，学问稍微低点，倒没有别的毛病，尤其这次在为爷爷选墓穴位置的事上立下了大功。原本打算带他去聊城，找一个机关单位做个临时工，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去了济南成了管玉楼的部下。不过作为一个男人，出去历练历练并不差，小栓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十年前自己就开始走南闯北了。
　　连如江正准备再指点侄子几句，手机忽然响了，是黄院长的电话，他带着四位专家已经在山东博物馆的密室里不知不觉呆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绘画是唐寅众多艺术造诣中最为突出的一种，总得来说他的画风既有吴门诗画家的柔美隽秀，又有其独特的雄浑之气。这幅《金山胜迹图》应该是他晚年的作品，唐寅晚年居于苏州的“桃花坞”，自称“桃花庵主”，此时的绘画以细笔山水居多，构图简洁明了，用笔细劲中锋，纤而不弱，力而有韵，刚柔并济，给人一种海阔天空的神韵之气。包括黄院长在内，都如痴如醉，沉湎在这幅古画之中，开始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竟然无人发声，淡淡的灯光下五六尊佛像一般。到后来众人纷纷表示，无论从古画的风格还是上边的印鉴判断，都算得上是传承有序，看来这就是那幅充满传奇故事的《金山胜迹图》了。
　　众人正讨论间，李专家忽然说道：“这件国宝原来就是我们故宫的藏品，被人送与大汉奸汪精卫才流传出宫，如此说来这种宝物应该物归原主，再回到故宫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