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凡

　　姚梦在厨房炒菜，手法娴熟，很快六个菜做好了，她将菜摆放在餐桌上。等着莫凡回来。
　　昨晚上她接到莫凡的电话，告诉她今天回来，一大早她就来到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并且手忙脚乱地开始做准备。
　　看着这一桌子的菜都是莫凡喜欢吃的，她想莫凡肯定会很开心的。正在这时，家门被推开了。
　　“妈，我回来了。”莫凡手里提着水果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哎呦，莫凡你可回来了，妈想死你了。”说罢，她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
　　“妈，只要我有时间一定会回来看您的，您别这样啊！”他安慰着妈妈。
　　“哎！这个家，越来越冷清了。”她给莫凡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妈，以后我常回来。”他接过水杯看着妈妈，发现妈妈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嗯！好孩子，快吃饭吧！”她把莫凡拉到餐桌前，又把椅子拉出来，让他坐下。
　　“妈，您辛苦了。这些菜…都是我最爱吃的。”他感动地望着妈妈，心里酸酸的。
　　“只是一顿饭不辛苦，你喜欢吃就行。”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条鸡腿放在莫凡碗里。
　　“妈，您也吃。”他给妈妈夹了一块牛肉。
　　姚梦点点头，两人默默地吃着饭。
　　“诶，妈，我爸爸这段时间忙吗？还有慕雨姐姐回来过吗？”他边吃边问。
　　“你爸他总忙，一辈子做一个职工，还忙的不亦乐乎。慕雨回来过一次。”她没有说下去。
　　“我爸是厚道人，否则怎么可能有我的今天。慕雨，没在家住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只见妈妈的脸色突变。
　　“我没留她。好了快吃饭，别提她了。”看样子她很不喜欢二女儿，有时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排斥亲生女儿。
　　莫凡没再说话，只是心里若有所思。
　　妈妈这是怎么了？好像对慕雨有很大的成见。从小到大，妈妈是最疼爱他的人。当然爸爸对他也很好。否则，就如他所说，没有爸爸就没有他的今天。
　　“妈妈，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恩，我还没报答你们呢？自从爸爸把我从垃圾堆捡回来，你们待我视如己出。我莫凡对你们二老感激不尽。”
　　他重重地喘息一声，接着说：“是你们给了我生命，喂我吃第一口饭，教我说第一句话。妈，谢谢你。”
　　说罢，他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眼泪也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傻孩子，好好的你说这些干嘛？是你跟我们这个家有缘啊！只是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你还有两个姐姐在上学，亏待你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姚梦就怕莫凡心里胡思乱想，从小养大的孩子，她很了解他。
　　“妈，瞧您说的，我能理解。你们收养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其实他心里却是别恙滋味。
　　
　　自己是个弃婴，被父母像扔垃圾一样扔到垃圾堆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要饭的。虽然养父母收养了他，给他一碗饭吃，但是他总觉得是一种施舍。
　　记得小的时候，慕雨和慕雪都有玩具可以玩，而他却没有。他想那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而自己是被捡来的，有什么资格跟人家争呢！
　　灰色的童年在他心里深深地刻下烙印，他发誓将来绝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让他们看看，他们养了一个人才，而不是负担。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童年的记忆挥之不去。在他的脑海里频繁上演。
　　姚梦见他只喝酒不吃菜，不停地给他碗里夹菜，他用手挡住。
　　“我不想吃了。”他放下筷子欲走。
　　“莫凡，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告诉妈，你怎么了？”姚梦看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我没事……这是给您买的衣服，您试试。”说罢，他把礼品盒放在妈妈手里，紧接着进了卧室。
　　唉！她叹口气，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菜，莫凡都没吃。心想：“莫凡这孩子从小心思重，不善言辞。可能我又说错话了。”
　　她也没心情吃了，把菜都端进厨房，又把餐桌收拾干净。
　　望着莫凡的房间，她想进去，可刚走了一步，她就停下了。
　　“他，长大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是的，他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被遗弃的男婴了。
　　莫凡躺在床上，思绪百转千回。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又迸出来了，果然是受人之恩，矮人一截啊！
　　“我这一辈子也洗刷不掉弃婴的身份带给我的耻辱。”面对四堵墙壁，莫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停地迸出两个字“弃婴”。
　　没错，他就是弃婴。曾听养父说那是一个冬天，他在去纺织厂的途中，听见了“哇哇”地哭声。于是，他顺着哭声的方向找到了被放在垃圾堆旁边的纸箱子。而纸箱子里面正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
　　当时男婴已经冻的流出了鼻血，嘴巴是紫色的，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养父见此，毫不犹豫将他抱在怀里。
　　谁料，哭声突然停止。养父喜出望外，认为这个男婴跟他有缘，所以他把男婴抱回家。从刚出生的婴儿开始抚养，一直到他高中毕业。
　　养育之恩大于天，他铭记。
　　养父非常喜欢他，所以给他取名莫凡，寓意是“一生切莫平凡。”
　　可能是养父觉得自己这辈子只是个普通的工人，所以把余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当然，养父还有两个女儿：慕雨和慕雪。虽然家有两女，但是养父传统的观念还是认为“养儿防老”。毕竟，男孩子能挑起一个家。
　　大女儿慕雪在养父养母眼里那就是无可挑剔的才女。不仅长的漂亮而且学习优秀，可能在父母心里她就是最棒的。
　　可随着莫凡的懂事，他也暗恋着慕雪，然而她却从不看他一眼。这使莫凡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她对我如此冷漠？难道因为我是个弃婴。
　　他在养父母家一待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他有过快乐。因为他有一个家了。
　　但在这二十多年中，他有过痛苦，因为他是寄人篱下的弃婴。
　　他不能像亲生子女那样在父母身边撒娇，也不能偷懒，他总想着该如何讨好养父母。如何做到让他们全家开开心心的。
　　每一天他都在想办法，以至他一个男孩子在八九岁的时候就能进厨房做饭了。
　　记得第一次和面擀面条，他的两只小手上沾满了面粉，脸上衣服上都是白面。可姐姐慕雪看见她的样子居然哈哈大笑。
　　他见慕雪那么开心，也不甘示弱，跟着她一起笑。慕雪则停止笑声说他是“傻蛋”。
　　没关系，他能忍。谁叫他吃人家的饭了？谁叫他住人家的房子了？谁叫他花人家的钱了？
　　他活该，因为别无选择。
　　
　　岁月如梭，转眼间他高中毕业了。不是他没考上大学，而是家里条件有限，那就放弃吧！
　　养父母说家里已经有两个大学生了，是呀！有两个大学生了，但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他……无足轻重。没关系，他妥协。
　　后来仔细想想，养父母凭什么供他读大学呀？能够读完高中已经够意思了。毕竟，他欠他们的养育之恩。
　　他们的二女儿慕雨，自私霸道，任性不讲理。可她有这个资本，亲生父母。
　　记得慕雨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做人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图报等等。
　　他当然知道，不用她提起。可偏偏她就是要提起，好像在提醒他，他是个弃婴。同时她也在拐着弯“通知”他，长大了，该还债了。
　　还什么债，情债，什么情，养育情，父母情。
　　突然间他幡然醒悟，原来他仍然是外人。慕雨巧妙地将信息传递给他，他只能接受，所以他开始打工挣钱，为了还债。
　　唉！他重重地叹气，今夜无眠了。
　　时间总是猝不及防地流失，一晃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三十一岁了。至今没有女朋友，因为他的心里装着一个女人，但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这个女人，就是慕雪。
　　十年前当他看见慕雪浑身是血的时候，他心痛不已。他的世界在慕雪离逝的那一天，彻底瓦解。
　　冥冥之中他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然而他相信……沉默比较好。
　　也罢，何必为了别人多管闲事呢？
　　他恨慕雪，非常恨，因为她伤了他的自尊心，伤了他对她纯粹的情感，伤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可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忘不了她，也许是她伤过他吧！
　　寂静的空间里流淌着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在脑子里重播。
　　莫凡昨晚一夜未眠，早晨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洗漱完后他推开妈妈的房门，向里望了一眼。
　　妈妈正在熟睡中，他不忍心惊扰。轻轻地关上房门转身离开了家。
　　外面的路漆黑，在这条路上已经来回走了三十年了。童年时期，这条小巷是土路，每天上学的时候，他和慕雪还有慕雨结伴同行。三个人也在这条小巷子里打打闹闹过。
　　现如今，只有他孤单的身影晃动在这条宽又长的柏油路上。随着城市的不断建设和改造，凸凹不平的土路修铺成柏油路。
　　他的人生也在土路和柏油路之间发生了变化。他想：也许这就是漫漫人生路吧！
　　望着自己的影子歪歪斜斜跟着他的步伐一起行走，忽然间觉得原来陪伴自己的只有影子。这条路好似越走越长，好似没有尽头。他不敢停下脚步，也不能停下，因为他没有依靠。
　　公交站的站牌前没有一个人，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和他一起等车。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二个小时，他能等，不迟到。
　　当初之所以来到建筑公司上班，就是因为他比较喜欢建筑这个行业。而且还能学到技术，不至于自己的专业被埋没。
　　因为他没忘记自己的梦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鼎鼎有名的建筑师。建设城市的繁华，改造一座城市。这是他心底的一个梦，没有人知道。他甚至没在养父母面前提起过，因为没人在意。
　　思绪万千在脑海徘徊，曾经是流浪的人，现在是有追求的人。曾经的世界是黑暗的，如今的世界是光明的，梦想在前方等着他。
　　天亮了，马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站牌前等公交车的人开始排起了队伍。
　　这些人中间不贵即富，也有一夜暴富的土豪和工薪阶层。
　　公交车做为交通工具无疑是实惠和方便的。至少对莫凡而言，它很实用。
　　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车子还没有停稳，人们便蜂拥而上。莫凡不急不慢走上车，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
　　因为他所在的建筑公司在终点站，“呵呵”他摇头苦笑了一下。
　　“终点”？是什么的终点？他莫凡人生的终点吗？
　　不，是起点，是他人生的起点。
　　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是他人生的起跑线，是他人生的交织点，是他人生的制高点。
　　他更相信，终有一天，起点确实将成为终点。但绝不是他人生的终点，是他事业的终点，因为他要迈向更高的“终点”。
　　他不允许自己的事业仅局限于此，他要飞的更高，看得更远。
　　因为他是……莫凡。
　　公交车内人声鼎沸，路过一站停一站，停下一站又涌上来一拨人。好像没有消停的时候，他想，人这一辈子就像这辆公交车似地走走停停，时而快，时而慢。却没有停歇的时候。
　　莫凡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心想：自己的出身本就卑微，一路走来磕磕绊绊。若想有所成，唯有靠自己改变命运。
　　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万丈深渊……他都在所不辞。哪怕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都要翻身，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公交车虽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可颠簸在所难免。它摇啊摇，晃啊晃，不知不觉在他的思绪结束后驶进了终点站。
　　他，要下车了。他，要开启不凡的人生。
　　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是莫凡给自己定的人生目标，当然并不是他的最高境界。
　　
　　春天好似梦一样的季节，梦中的五彩斑斓在这个时节尽情地绽放。湖水轻轻地荡起涟漪，花草的倒影在湖面若隐若现。
　　林浩漫步在湖边神情忧郁，目光注视着一汪湖水，思绪在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这是他和慕雪经常约会的地方。这汪湖水是他和慕雪的爱情见证。这汪湖水是他和慕雪的爱情湖。
　　天地为证，湖水为证，他爱慕雪至死不渝。
　　记得那一天，慕雪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他们在湖里戏水。清澈的湖水洒满了她的全身，她就像出水芙蓉般美丽动人。当时他都看傻了，并且说：“慕雪你是我的新娘。”
　　慕雪笑着在湖水里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像只白天鹅欲展翅高飞。
　　记得那一天，他们一起坐摩天轮，在高空大声呼喊，春风为他们伴奏，绿叶为他们遮阳。
　　那一天，他们好开心，好幸福啊！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谁曾想那一天尽然是永别。
　　当时他正到处疯狂地找慕雪，因为她失踪已经三天了。那三天他吃不下，睡不着的。
　　三天的时间他瘦了一圈。三天的时间他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三天的时间他的精神几乎崩溃。
　　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的时候，恶耗传来慕雪死了。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猛烈地撞向墙壁。
　　他不敢走进慕雪家看她，他没有勇气正视慕雪的死亡。
　　他像个疯子似地抓着妈妈的手，要求妈妈把慕雪找来。他告诉妈妈：“慕雪是我的新娘。”
　　他歇斯底里朝天狂呼：“把我的慕雪还给我。”
　　他的妈妈看到他的样子害怕极了，甚至用绳子把他捆起来。目光呆滞的他跪在地上，不停地乞求妈妈：“把我的慕雪找回来。”
　　又是这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不是一遍，是无数遍。
　　那一刻，他的心被撕裂了，连同五脏六腑一起被倒了出来。
　　他……只剩躯壳了。
　　那一天，他的世界变黑暗了。
　　那一天，他的世界瓦解了。
　　有时，他也在想，或许是天妒红颜吧！慕雪就像七仙女，可能玉皇大帝要她回天宫服侍吧！
　　然而不管有多少想法，最终他还是来到慕雪家看了她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新娘，脸被毁了，身体被白布包裹，白布上渗出了血迹，那是慕雪的鲜血。
　　他第一次看见原来血是那么的红，那么的刺眼……
　　当时他就悲痛大哭，他的哭声震慑人心，他的哭声引来了春天的第一场雨，他的哭声将树林里的鸟儿全部驱散。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新娘，慕雪，会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说再见！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新娘，慕雪，会用这样的仪态召见他！
　　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妈妈，都为他的哭声……肝肠寸断。
　　慕雪妈妈把他扶起来，他又跪下。在他心里他始终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慕雪。他多么想追随她而去啊！
　　往事不可追啊！此时此刻，他站在湖边忆起了往昔的一切美好与悲伤。
　　他多么希望能够在梦里再次见到她，人们常说，两个相爱的人都会有心灵感应。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那么他很想再感觉一回。
　　林浩坐在湖边，看着湖底的小鱼游啊游，自由自在地玩耍，他好羡慕。
　　然而，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天了。如今的他被牢牢的禁锢了。
　　而禁锢他的人却不是他的最爱。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背叛了慕雪？他恨，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他更恨慕雨，玷污了他们纯洁的爱情。
　　他经常半夜惊醒，觉得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人，是魔鬼，是巫婆。
　　他痛苦地闭住眼睛，突然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了。不论他怎样想都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慕雨这样的女人。
　　她阴险，狡诈，恶毒。本是亲姐妹怎么就那么的不同呢？
　　慕雪多么善良美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而她的亲妹妹却心如毒蝎。
　　有时候，不，不是有时候。
　　是每一天他都害怕她，当她靠近他的时候，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扪心自问：莫非自己曾被她整过，所以惧怕她？可回头想想，也不是。总之，心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抵触，让他远离她。
　　罢了，十年的时间就这样荒废掉了，而今仍然一事无成。
　　他想这一生难道就在痛苦中度过吗？不，他不能，也不愿。
　　唉！林浩重重地叹口气，望着这片美景，还有这个美好的世界，他投降了。
　　向慕雨低头，这十年都在浑浑噩噩中走过了，而今天忽然大彻大悟了，原来慕雪在心里足矣。
　　游客渐渐散去，他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