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浩

　　林浩步履缓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深深浅浅，一步比一步慢。
　　他不想回家，可不回又不行。他能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那是他的家呀！总不能回母亲家被质问吧！她老人家为他已经操碎了心。
　　记得当初他跟慕雨结婚的时候，母亲的表情是那么的僵硬，那么的诧异。
　　遗憾的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跟慕雨结婚？是啊！他自己都糊涂了，纳闷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跟她结婚呢？
　　她是他新娘的亲妹妹呀！他怎能做出这种违背伦理的事？
　　哦！他想起来了，他被要挟了。
　　这真是个讽刺啊！他在她面前就像个孙子般妥协了。是的……妥协了。
　　此时的林浩在大街上行走着，那满大街的嘈杂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想躲，但无处可躲。
　　他的嘴角挂着冷漠的笑，这个笑没有声音，只能看。冷冰冰地被人看。
　　家？家？无缘由的一个字迸出了他对家庭的恐惧，可能他不怕家，而是怕家里的人。
　　是的，没错，他怕那个女人。
　　他要过马路了，可他却固执地不走斑马线。他想：死了也好，一身轻，没有人再指着鼻子骂他是窝囊废了。
　　没有人再指责他违背道德了，他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死了也罢，不就是死吗？十年前他就应该跟随慕雪而去。
　　为什么要让他多活这十年呢？
　　他不想要这带血的灵魂倍受煎熬。
　　汽车的喇叭声“嘟嘟嘟”响起，他没回头看一眼，只是茫然地向前走……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推向一边，汽车擦肩驶过，司机伸出脑袋骂道：“你不想活也别找我呀……”
　　他突然醒悟了，惊慌不已。身旁的男人拽了拽他：“林浩你怎么了？神情恍惚的。”
　　林浩这才注意到刚才推他一把的人，原来是慕南，慕雪的爸爸。
　　“岳父，谢谢你。我……只是累了。”
　　慕南盯着他疲倦的脸，诚恳问道：“是不是和慕雨吵架了？”
　　“没有，我们挺好的。”他躲避着岳父的眼睛。
　　“哎！我就是不问也应该知道。慕雨和慕雪本就是两种人啊！林浩啊，难为你了……”
　　说罢，慕南摇摇头，低叹一声。
　　自己家的女儿，他怎能不了解呢？怎能不知道慕雨的为人呢？
　　真是作孽啊！他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
　　慕南气愤地捶胸顿足，他心明如镜啊！肯定又是慕雨欺负林浩了。
　　他们结婚十年，林浩受了十年的气，就连他这个做岳父的都看不惯自己的女儿了。
　　“岳父，我没事，您老人家回家歇着吧！我也该回家了。”
　　“林浩……将就着过吧！如果实在……我没意见。”
　　岳父含蓄的将信息传递给他，老人家后半句话的意思是：实在不想过就离婚吧！
　　林浩想到这，看得出岳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也不忍心让岳父操心了。
　　“岳父，您多虑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嗯嗯！那就好，我走了啊！注意力集中点。”说罢，慕南朝着北面的街道走了。林浩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下。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本事啊！居然先后跟慕家的两个女儿有过婚约。
　　这是幸福还是悲哀……
　　
　　机场里人声鼎沸，安迪和安琪相对而坐。他们没有多余的语言，一切都用眼神沟通。
　　安琪左右张望了一下，她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冲了一杯咖啡递给安迪。
　　安迪接过点头示谢，并且从包里拿出一张金卡放在安琪面前。
　　安琪将金卡又推到他面前，他伸手挡回。目光关切地望着她，她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
　　“呵呵，我们两个在干嘛？打哑谜吗？”安迪打破沉默，他想和她说句道别的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简单的几个字，不含糊，思绪清晰。
　　“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安迪想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从你给我重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便注定与你纠缠不清。”她捋一捋肩上散落的头发。
　　“哦！怎么不早说？我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便知道我与你纠缠不休。”
　　是的，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就是在树林里救下她的时候。当时她的容貌尽毁，但是他却没被吓跑。
　　“安迪，我感激你，真心的。”她哽咽着说，如果说是父母亲给了她第一次生命，而安迪就是给她第二次生命的人。
　　她真诚感激他所做的一切。
　　“不要感激我，不要你的谢谢，我只想要你。”安迪望着她深邃的眼睛，反射出来他的影子。
　　安琪沉默了。低着头，掰弄手指，一根两根……五指俱全，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戒指掉了。
　　在很久以前，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戒指丢了。
　　当她发现它失踪的时候，她的心还在隐隐作痛。如同当年自己的丢失，被所有人认为她已死。
　　安迪注意到了，注意到她的眼神在手指上定格。
　　那根手指曾戴过戒指，未婚夫不是他。
　　唉！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失误啊！多么大的一个遗憾啊！安迪能再为她戴上一枚戒指吗？
　　他想，非常想……只要她允许。
　　“安琪，既然你说第二次生命是我给你的，那么你能不能为第二次生命活一回。”他握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我……能。”她答应了，为了安慰他，暂时答应了，因为他今天要飞回纽约。
　　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她的皮肤嫩又滑，手心里冒出了手汗。他感觉到了，她紧张了。
　　她的紧张来自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因为他，她紧张。此刻，他感动了，他甚至不想走了，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
　　“安琪，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
　　“嗯！我不会辜负你的。”
　　在这一瞬间，他听不到嘈杂声，看不见任何人的存在。
　　他想，是的吧！安琪还是安琪，没变。
　　然而世事难料，谁曾想明天又是怎样的？
　　没错，她是安琪，可他忽略了，她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安琪。
　　播音室内传来“一帘幽梦”的歌曲，一帘幽梦又一年，安琪喜欢这首歌。歌词将她带进梦里，也将她带入一个美好的童话。
　　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在各自的世界里感受这支“一帘幽梦”。
　　安迪想，他可不希望只是一场梦。
　　安琪想，如果一直在梦中多么好啊！
　　离别总是添伤感，不知何日再重逢。
　　安迪拖着行李箱缓缓走进检票口，他没回头。
　　安琪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祈祷：盼君归，望平安。
　　安琪仰头望着天空，载着安迪的飞机渐渐地冲进云层里。白云一层层荡漾在碧蓝的天空，飞机在云层穿梭，很快看不见踪影。
　　机场送亲朋好友的人们逐渐散去，安琪落寞的身影也在人群中挪动。缓慢地脚步深一下浅一下地踩在水泥地上。“咯噔噔”高跟鞋的声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忽然间，她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空虚和寂寞。机场外出租车，私家车一排排驶离。顿时，大街上变得空旷了。她站在原地，不想挪动脚步。
　　家？家在哪里？何处是我家？
　　安琪心底的悲凉感在瞬间爆发了，有人疼爱的生命充满朝气，没人疼爱的生命死气沉沉的。安迪走了，虽然他可以随时回来，但是她的心里仍然是空荡荡的。
　　她习惯了有安迪的陪伴和疼爱。或许又不是习惯，可能精神上已经离不开他了。她需要他的关心和照顾，太需要了。
　　空无一人的机场外，安琪的眼睛死盯着脚下的这块方土。干净死寂。好像没有人踩过，也没有停过车似的。它承载过的重量很快地消失，接着又会有重量到来压迫它。它无法逃避，它终是承载一切的大地。
　　安琪迈步向路中间走去，她站在中央，感觉好像站在了地球的中心。身上的衣摆随着春风微微拂起，长卷发在空中乱舞。她像个女神似地踩在地球的引心，等待着神王呼唤。
　　“我是安琪，我在这里，等你！”她轻启朱唇喃喃自语。
　　
　　风静了，万物似乎不存在了，世界安静了。
　　安琪紧闭眼睛，内心涌起一股股暖流，空气一点一点钻进她的身体里。她被包裹了，被浓浓的爱深情地包裹。
　　睁开眼睛望着四周的一切，没有人影，没有车辆，依然是她一个人。
　　刚才她在安静中的时候走进了梦里，梦顷刻间醒了，她该离开了。
　　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将衣服的纽扣又扣住，双手插衣兜里，甩甩头，迈步向前走着。
　　这条平坦而又寂静的路，在十年后这是第二次走。第一次是她回国的那一天，而这次是送别安迪。
　　她一边行走，一边琢磨事。她发现她的大脑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事情过多？还是不愿让大脑停歇？
　　她自己也很矛盾，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直一直走着。路线越来越清晰，高楼大厦耸立于城市中心。大街上行人，车辆，来来而往往。
　　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乱象。真正亲密的人一生能有几人？纯粹的爱情，浓浓的血缘情，在世人眼里究竟算什么？
　　她见过很多破裂的爱情，也见过许多斩断的亲情。一切终是乱象。她嘲讽地冷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才是真实的人啊！
　　不知不觉她到了鑫龙百货公司楼下，抬头望着这幢大楼，楼里的人有她的亲人，有她曾经的爱人。而亲人和爱人抛弃了她。
　　脚步挪动，她想上楼看看他们，可顿时脚步却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了？莫非她的脚不愿让她看望他们吗？正在她犹豫的时候，韩总从大楼里出来了，一眼便看见与众不同的安琪站在街头。
　　他微笑着来到安琪面前，望着她迷人的脸颊，说：“没想到啊！居然能和我的梦中情人偶遇，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哦！我也很幸运，能成为韩总的梦中情人。只是小女子不敢高攀呢？”
　　“哈哈哈，安琪你够幽默。怎么一个人啊？”
　　“嗯嗯！不然呢……”她甩甩头发，样子酷酷的。
　　“正好，我们同行，你要去哪里？”
　　“我只是到处逛逛。”她懒得搭理他，自从知道他跟慕雨的私情，她更讨厌他了。
　　“原来是潇洒走一回啊！一个人更自在潇遥。”
　　“还好吧！韩总再见。”她没等他回应，自顾往前走。
　　韩总笑眯眯地摸着下巴，望着她撩人的身段渐行渐远。
　　每次看见安琪，他就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今天同样不例外，安琪的一频一笑，还有她的声音，都令他神魂颠倒。
　　他依然站在原地琢磨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上天创造的尤物啊！看她婀娜多姿的身段，还有她细嫩的肌肤，标准的瓜子脸，性感的嘴唇。仙子也不过如此啊！
　　这样的女人就是搂着睡一宿，死了也值得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咽口水的声音。他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加油”一定要把安琪弄到手。
　　
　　安琪回到宾馆，换上睡衣，走进洗漱间便开始泡澡了。
　　她今天确实累了，一个人在机场待了那么长时间，居然没坐出租车徒步回来。此刻，她躺在浴缸里，舒展身体享受热水浸泡。
　　只有在浴缸里的时候，她才觉得是真正的自己。没有伪装，不需要迎合，不需要遮掩。欣赏着自己的身体，她微笑着……她在笑什么？笑自己是双面人，笑自己不真实，是啊！这世界有真实的人吗？
　　百态人生，百具面目，百种姿态，何止是她呢？她只是被迫害的人而已。她没有过错，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坦荡的真实的。
　　“我变了吗？不，我没有变，我还是我。”她对着空气自语。
　　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她终于出来了。现在她浑身轻松极了，疲惫之感被热水澡冲走了，她也该办正事了。
　　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淡蓝色的风衣和一条白色的裤子，她快速换上衣服，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白色的皮鞋穿在脚上。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活生生的出水芙蓉样，也觉得自己足够美，她非常自信。
　　打扮完毕，她拉开房间门走了出去。在楼下经过吧台的时候，接待小姐眼都不眨注视着她。
　　她想，能被一个女人盯着看，可想而知这样的美貌能迷倒一大把男人。只是她要去迷倒谁呢？谁又值得她用美色？
　　当然是林浩……
　　他林浩不是对慕雪至死不渝吗？那就走着瞧。
　　
　　大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的景象，行人来来而往往。安琪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她的出现再次引来男女人们的目光。就如同见到了天边的彩霞般炫目。
　　只是她习惯了别人的注视，觉得这些陌生人很无聊而且没礼貌。一辆豪华私家车“嗖”地停在她面前，车内的男人伸出头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美女，交个朋友可好？”
　　安琪都没用正眼看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鑫龙百货公司。”她靠在座椅子上，望向车窗外。
　　“好了，您坐好。”司机一踩油门，汽车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
　　想到即将见到林浩了，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上次碍于韩总在场，她没敢和林浩说话。其实有一点遗憾。毕竟十年未见，林浩成熟了许多。当年青年时期的影子，已荡然无存了。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带走了时间，留下了遗憾，磨练了故人。
　　汽车缓缓行驶，安琪望着车窗外飞离的树木，河流，还有各种各样的房子。心里无端涌上了一丝阴霾，流失得好快啊！就像这十年的人生，一下子由二十多岁变成了三十多岁。
　　有时候，她都不敢去想，不敢接受。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这样被无情地虐走了，而她还没有好好挥霍自己的青春。
　　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涌上心头，是谁偷走了她最美好的十年？是谁摧残了她十年的青春岁月？是谁？是谁？
　　她一次又一次地拷问自己的心灵，心很痛。她的手指掐在腿上，疼。
　　疼，又是疼的感觉。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她，心想：这小姐出神太严重了，已经到地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小姐，小姐，到了。”司机提醒她。
　　“哦！”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车子已经停在公司楼下了。她掏出钱付了车费，然后下车。
　　出租车启动，消失在车海里。
　　她望着驶离的出租车苦笑了一下，可能司机也在笑话她吧？她这出神的毛病应该改改了，否则被人拉到西山都不知道。
　　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迈步走进百货公司。
　　她直接来到韩总的办公室，只见他正在悠闲地品着咖啡。看到安琪突然造访，连忙起身迎接。
　　“安琪，稀客呀！你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不就行了吗？”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不用接，我来找林浩。”她单刀直入，毫不避讳他，就让他去猜吧。
　　“哦？找他？”他诧异地望着她，心想找林浩干嘛？
　　“有个客户要签单，点名找他。”安琪解释道，其实心里已厌烦他，所以撒了一个谎。
　　鑫龙百货公司是安迪父亲朋友的公司，这韩总多少也对安家有点了解。至于这安琪他想应该是安家的儿媳妇，没过门的媳妇儿。所以他对安琪还是比较敬畏的。
　　“那我把林浩找来吧！”他拿起电话就要拨。
　　“不用，我去他办公室找他吧！”说罢，转身离开韩总的办公室。
　　韩总呆站在原地不动，好像脚底下生根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看。心想，原来是冲着林浩来的。
　　“哼”他哼了一声，心里不服气地一跺脚。
　　销售部办公室内，林浩倚立窗前，负手望着外面。喧嚣的街头，路人来来而往往。他紧蹙眉头，神情忧郁。
　　人人都有路可走，唯独他无路可逃。长期的精神压抑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就在今天早晨，他和慕雨又吵了一架。慕雨嫌他做人做事唯唯诺诺，他嫌慕雨嚣张跋扈，不通情理。
　　孰是孰非，他已没力气争辩，只能哀叹一声：随她去吧！
　　安琪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呼吸一下，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引诱林浩。
　　为了这一天，她等待了十年。为了这一天，她苦熬了十年。为了这一天，她计划了十年。为了这一天，她痛苦了十年。
　　而今天，对于林浩，这只是个开始。安琪发誓，今后他的每一天，她都会让他在悔恨和惊恐中度过。
　　终于，她抬起手敲响了门。
　　几秒钟后，室内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请进。”
　　办公室的门缓缓被推开，安琪低着头进来，紧靠着门。
　　只是她的外套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