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老友会

　　李进也是认识秦汝阳的，他急忙跑过去要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这位总经理，却见刘磊也在里边，但死活劝不住这位大嗓门。秦汝阳是真哭，他的痛苦模样甚至超过了灵棚最里端的连大伯和连爸爸。这二位孝子刚才震惊于各位领导的到访，很有一种荣耀感，没想到忽然就有这种朋友进灵棚就大哭，根本没有人通报他的身份，也不知道是哪个？还是连爸爸耳朵好使，从哭声中辨认出这是多年前和连如江回来过几次的小秦，但他的名字却怎么也记不得了。按照规矩，客人的哭声不停止，陪灵的各位就不能止住悲声，但谁想这小子很有几分气力，这般嚎叫了十分钟仍然没有停滞的样子，就连他身边胖胖的婆娘也是哭声不断，此二人一个雄浑，一个尖细，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刘磊和马书记本来在灵棚旁边临时屋里陪着县里安排的几个机关人员正在说话，他们都很得意刚才自己见识到了从正宗省部级到县级干部的大聚会，刘磊甚至很有幸给费部长和林副省长做了丧礼习俗的相关介绍。要不是这种场合不太适合合影，刘磊就要安排人给自己的光辉形象留几张照片了。他正在给高唐县政府办公室的小于讲解着，费部长虽然只是统战部部长，听名字是厅局级别，但因为他是省委常委，所以位置要排在林副省长前面的道理。说得津津乐道，听得津津有味，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忽然炸雷一般的哭声让大家都是一哆嗦，纷纷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开始刘磊并没认出秦汝阳，但听动静越来越大，不禁走过去规劝，这才发现这个粗壮汉子竟然是济南的秦总。他和秦汝阳接触颇多，也知道这家伙公司规模已经在济南小有名气，本来准备自己在清平镇上任乡委书记以后，找找他过来投资。刘磊忙过去要拉他起来，这种喜丧大家都是走走形式，老太爷寿终正寝并不需要太过于悲痛，哪里知道秦汝阳丝毫不听劝告，呜呜哇哇大哭不止。
　　刘磊见李进过来，忙闪到一旁，见李进伸手抓住秦汝阳的胳膊轻轻一提，这个近二百斤的汉子居然被他拉了起来，但膝盖仍保持跪着的姿势，看上去就像被父母拉着的孩子一般，秦汝阳感觉一股大力拉自己起来，忙止住哭声回头一看，见到连如江等人站在背后，不禁又“哇”的一声，哭着向连如江扑去。“汝阳！”“秦总！”“秦工”好多人喊着他，连如江也连退好几步，这厮傻乎乎的有点魔怔，幸而李进并未松手，秦汝阳走了两步就只得站住。王凌雪过去拉起了秦嫂子，秦嫂子相对而言好劝得多，她起身见是王凌雪，于是叽叽歪歪说起来。原来济南几个人得到消息后就相互通了气，大家看天色已经是下午，就商定明天一早再过来，由于丧礼正式出殡定在第五天，出殡那天这种朋友势必都还要再来。哪里知道秦汝阳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况且他和连爷爷相当的熟悉，二话不说拉着秦嫂子，就让司机送到了赵家寨。幸亏司机原来就来过这儿，不然这位路盲大爷不知道要给指挥到哪儿去呢？
　　到了村口正遇到里边戒严，外来车辆一概不允许进村，而且人暂时也不让进去，秦汝阳强闯，哪知对方丝毫不留情面，把他手机没收，直接押进了旁边停着的警车里，一直到各位领导离开才被放出来。他这才带着刚才一直站在路边战战兢兢，怕得不得了的媳妇儿跑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急急忙忙出现的马书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秦汝阳喝了两口才逐渐平静下来，他责怪道：“如江，你怎么不告诉我爷爷的事情呢？最后是张参谋长家里的告诉我的，这太不像那么回事了吧？”
　　连如江见到秦汝阳往往就喜欢挑弄这位大哥，二人单身宿舍四五年的感情，他可以算得上是秦汝阳唯一认可的朋友，但今天这种场合却不好太过于放肆。就说道:“汝阳，爷爷年纪大了，走得也很安详，当时我在南京学习本打算路过济南让你接我回来，顺便告诉你。但谁知道路上出了点变故，我从徐州转车去了聊城，也就把这茬忘了。再说你公司事情那么多，没急事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秦汝阳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就胡说吧。爷爷的事情要不告诉我，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赵家寨？”他看一眼街上密密麻麻的花圈和灵棚里几只插满菊花的花篮，于是问道：“是不是我也要送花圈呀？”他从屁股后边裤兜里掏出钱包，但看看周围的人似乎除了王凌雪以外谁也不认识。正好武毅旁边的肖婷正很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位黑乎乎傻乎乎的汉子，被他一眼看到，于是掏出二百块钱，命令道：“那个服务员你过来一下，给你钱去给我定个花圈，多余的钱都给你。”
　　肖婷差点吐血，自己竟然被当成了服务员，你见过穿着近万元ZARA连衣裙的服务员吗？她恶狠狠地瞪着秦汝阳，不发一言。周围人都啼笑皆非，这位大哥的智商和情商好像比孩子高不了多少呀，可能习惯于在酒店命令服务员做事情了吧。武毅心中暗笑，以后要和肖婷开玩笑自己可有了绝对题材，竟然会被人当做服务员，这位才貌双全的校花情何以堪？
　　刘磊走上来接过钱说道：“秦总，你肯定又不认识我了，是吗？我发现只要超过三个月见你就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花圈的事情我负责了。”
　　“要最好的。”秦汝阳仍没想起刘磊是谁，他指指灵棚里摆着的几个花篮说道：“我也要花篮，另外我随一万块钱份子，我兄弟工资低，我帮他出钱给爷爷发丧。”
　　连如江心里几分感动，他过去拍拍秦汝阳说道：“汝阳，没事，最近我有钱了。你能过来我就很高兴。”
　　旁边秦嫂子则是羡慕地看着王凌雪的肚子，问道：“妹妹，几个月了？”
　　王凌雪脸上潮红，小声说道：“六个月了，预产期在九月份。嫂子，你有动静了吗？”
　　秦嫂子苦恼地摇摇头，她和秦汝阳结婚并不比王凌雪晚，但说起来奇怪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两次，都说二人很正常，连如江也给他俩看过面相，说他俩孩子是缺少不了的。但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看到别人怀孕秦嫂子就两眼放光，恨不得取而代之。
　　刚才秦汝阳把肖婷当成了服务员，极大地伤害了美女的个人感情，她拧紧眉毛问武毅道：“这个傻乎乎的暴发户是哪儿的？怎么有点像是山西的煤老板呢。旁边那个是他老婆吧？二人加起来体重要超过二百五十公斤。”
　　“这是济南锻压设备公司的秦总。”武毅心里想发笑，他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和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济南吃过一次佛跳墙，但当时自己只顾和连如江交流事情，对此人印象不深，当然更不要指望他能记住自己了，好像刘磊和他不止吃过一次饭，但他眼里只有连如江。这种人不是坏人，但社会交际经验无限趋近于零。
　　“什么秦总？山东原来有个狗肉将军张宗昌，也号称三无将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条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这个秦总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哼！”肖婷气愤难平。
　　武毅却说道：“你不了解这个张宗昌张将军，他可是有名的诗人，出版过一本诗集，到现在仍在齐鲁大地流传他的不少诗歌。而且他的游记诗歌写得很有特点。”看肖婷瞪大了眼睛，他接着说道：“我给你背诵几首游记诗歌吧。《大明湖》：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游蓬莱阁》：好个蓬莱阁，他妈真不错。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摆下酒，对海唱高歌。来来猜几拳，舅子怕喝多！《游趵突泉》：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子一般粗，三股水，光咕嘟，咕嘟咕嘟光咕嘟。”
　　听到后来，肖婷脸憋得通红，看着灵棚上白幡飘扬，知道这种场合万万不能笑出来，使劲用脚后跟踩了一下武毅的脚板，报复他的发坏。武毅“哎呀”一声，众人回头看来，武毅挥挥手说道：“没事，没事，稍微崴了一下脚。”
　　连爸爸走了过来，秦汝阳忙上前行礼：“叔，我是汝阳。”连爸爸一直很喜欢这个憨厚的后生，总以为他还在机床厂上班，刚才他声若洪雷的哭声也让连爸爸很是感动，他问道：“小秦呀，今天没上班吗？你们请假很不容易，看你还跑过来一趟。”他记得儿子原来所在的机床厂请假手续极为严格。
　　“爸爸，汝阳现在是大老板，他只需要给自己请假就行，倒是嫂子还在机床厂上班。”
　　秦汝阳在连爸爸面前丝毫没有大老板的派头，说道：“叔，俺媳妇儿也不上班了，办了个内退手续，现在在我公司里管后勤。”秦嫂子原来是接班工作，没有什么学历，到得秦汝阳的公司什么也做不了，就给她安排了个后勤主管的位置，天天带领一帮老头打扫卫生。
　　“那太好了。汝阳，你厂里要是工资高的话给我留个位置呀，我们棉厂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连爸爸半真半假地问道。
　　“叔，你只要来，月工资你自己定，我那里正好缺一个副总经理，今年活太多，我都忙不过来了，你过来帮帮我吧。”秦汝阳不善于说客气话，但诚心诚意。
　　连如江在旁边听了可是有几分不快，今天这种场合怎么成了招聘大会了，父亲不满足于现状他是知道的，但好在棉厂距离他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要真去了济南那家里妈妈怎么办？另外自己最近收获颇丰，正打算给父母买套房子去高唐或者聊城做城里人。秦汝阳这家伙傻乎乎地乱说话，他忙制止道：“汝阳，我现在送客人回聊城，你现在也走吗？”
　　“我刚来要陪着叔和婶子说说话呢。”秦汝阳丝毫听不出连如江逐客的意思，他认上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终，索性不理睬连如江，对连爸爸说道：“叔，我婶子呢。刚才哭得我有点渴，到家里去倒杯水喝。”
　　“好！好！”连爸爸难得见到连如江的朋友和自己这般熟悉，他拉着秦汝阳往家里走去，秦嫂子也跟着走，走了几步才想起给王凌雪回头说再见。王凌雪有点犹豫，觉得把秦汝阳两口子单独丢在家中似乎不太好，她悄悄拉拉连如江的袖子，下巴冲着秦汝阳的背影点点，似乎问连如江这样做合不合适？连如江摇摇头，说道：“没事，汝阳又不是外人。他回家去喝口茶我就回来了。”
　　武毅和肖婷要在路边向连如江告别了，他俩想到聊城陪着王凌雪说说话就回南京，毕竟学业重要，老是这般旷课难免学校会有想法。肖婷把山东省博物馆馆长的名片交给连如江，介绍了《金山胜迹图》和柴窑大盘存储的一些事情。他们主要考虑实在找不到好的储存地点，柴窑瓷器相对而言要好保存一点，那幅号称国宝的字画可是对温度湿度等等要求极高。不少人，尤其是北京故宫黄院长一直对这两个物件虎视眈眈，他俩特意嘱咐山东博物馆除非连如江本人同意，外人绝对不能拿走，甚至连看都要经过连如江亲自打电话。好在国内收藏界对此知道的并不多，否则肯定人潮如涌，连如江估计都能疯了。
　　连如江仔细看了一下武毅的面相，不禁有点担心：他的重瞳发出一种别人看不到的五彩光芒，有点精光外敛的征兆，要是一般人自然这是富贵兆，但武毅却早已是富贵命相，怎么还会有这般色彩？最怕的就是物极必反！他拉一把武毅：“小毅，你稍等再走，我给你测一个梅花易数。”众人好久没见连如江施展手段，都纷纷瞪大了眼睛。但王凌雪有点担心，丈夫不会因为梅花易数受损吧。
　　果不其然，连如江测出来的是一个异卦相叠，电闪雷鸣，成就巨大，差不多也就要达到顶峰，如日中天。但必须注意梅花易数对此有提示：物极必反，事物向相反方面发展，盛衰无常，不可不警惕。
　　他看看武毅，说道：“小毅，你最近宜静不宜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