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又见故人

　　这帮人潮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苦了连大伯和连爸爸，他们本来按照习惯应该是给所有来的客人磕头致谢的，但在这群大干部前自然要新事新办，从殷部长、费部长开始握住他们的手长篇大论一番开始，以下干部都是仿照办理，遇到能说的就勤勉几句，遇到不能说的也就是“节哀顺变”这几个字，但花圈送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更大，别说原来小小的胡同，现在就是长长的赵家寨大街上也都是一片红红绿绿的海洋一般，幸亏马书记有先见之明派人封了马路，不然都不知道要往那儿摆了。连大伯本就是嘴拙之人，客气话也不知道要说啥好，连如江扶着他一字一句的教他：“谢谢领导关心！”“我们会这样做的！”“谢谢领导关心！”连大伯鹦鹉学舌了整整半个小时，见到人就说“谢谢领导关心。”到后来迷糊了一般，看人影面前一晃就说出这句话来，几个过来帮忙的侄子都吓了一跳。
　　连爸爸算是次子，因此位置比连如江这个长孙还要靠后一点，但身边是刘磊和马书记一左一右护卫，反倒清醒很多。等看到大队人马涌向马路上的各种车辆，才知道仪式进行得差不多了，他长出一口气，说道：“这种“发丧”比娶媳妇儿还要麻烦呀。我都不知道在老爹棺材面前应该是说话还是哭了。”
　　连如江回头看一眼父亲，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连大伯却已经有点糊涂，见连如江转身回头，以为又有人从后边走过来，也转头说道：“谢谢领导关心！”
　　大队人马一走，顿时场面清静不少，殷部长和武义程一道去了聊城，费部长和林副省长自然也是陪同前往，龚书记和熊市长都觉得很有面子，吴其勇先行一步安排孔繁森纪念馆准备接待以及其他事宜的事情。
　　陈捷今天的眼睛都绿了，他站在旁边看着一个个的大人物在他面前闪现，纷纷面带悲戚认认真真的给灵棚中的遗像鞠躬，虽然已经是夏天，但仍感觉后背阵阵发凉，熊市长今天穿着十分正规，一般来说他只有在参加正规场所的发言才会西服革履，但参加这样一个刚才被他十分看不起的民间老人的葬礼，正规衣着不说，甚至有用手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的举动，外人看来熊市长肯定是热泪盈眶了，就是连如江看到这个动作都很被感动，原来那种天生壁垒的矛盾似乎被几滴眼泪都融化了。陈捷很了解熊市长，他并不是那种很强势的领导，但绵里藏针有时候严酷得让别人害怕，这个事情上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熊市长派他到赵家寨有很深的用意，原本他自以为是熊市长的代表而沾沾自喜，甚至让高县长都成了自己的跟班，谁料想他本来只作为一个刺探军情的小卒子被安排过来，他却一点情况都没给领导汇报，熊市长看他的眼光虽然不冷不热，但身为局内人已经有了凛然寒意，弄不好熊市长都有换掉自己的可能。身为秘书不能全心全意为领导排忧解难，那要他有什么用呢。想到此处，陈捷心中有了深深惧意。尤其到后来他根本没看到那个清秀健硕的年轻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要知道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参加了刚才的吊唁仪式，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丝毫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的行为让他极为害怕，身为副师级干部的李进规规矩矩站在吊唁队伍的第二排，和熊市长相邻而站，要知道京城干部见官高三级，因此可以想象这种干部极力维护的人位置何其之高了，弄不好那是太子党之一，陈捷越看不到武毅越觉得害怕。
　　武毅并没有出现的原因陈捷猜得不差，虽然有很多官员并不认识这位武家少主，但相信身为省委常委的费部长肯定听说过他的大名，那要是当众给自己打招呼，可能就要震惊所有的人了，他和肖婷躲在连如江的房间，静候众人的离开。看连如江满脸疲惫地走进屋来，二人急忙站起，肖婷问道：“连哥，结束了？”
　　连如江露出一丝苦笑，答应道：“暂时告一段落。我爷爷这次真的算是极尽哀荣。我大伯刚才哭得稀里哗啦，他说老爷子一辈子默默无闻，但临走后却见到了这么大的干部，连副省长都来给他鞠躬，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众人走后，连家子弟都纷纷议论，说是自从记事以来就没见过如此场面，连大伯一直激动的一直呜呜哭个不停，众人劝了好久才止住哭声。三人正说话间，王凌雪和李进却推门进来，刚才王凌雪也一直在陪着女眷们在后堂哭泣，赵家寨的规矩就是哭必出声，呜呜咽咽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好不容易众人散去，忙过来看看肖婷二人，不料遇到了没走的李进。
　　武毅见李进进来，不由奇怪地问道：“李大哥，你没和姑姑回去吗？”
　　李进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看一眼连如江说道：“我这几天休假，不回去。我看如江这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连如江露出诡异一笑：“李大哥，您可不要假公济私，我这里不需要您帮忙，倒是我同学可能需要您。咱俩看来马上就要亲上加亲了吧。”李进脸上更红，他冲着连如江挥挥拳头，做出威胁的样子：“如江，不准胡说啊。”
　　肖婷以为连如江是看相看出李进婚姻的事情，瞪大眼睛问道：“如江大哥，真的那么神吗？李进大哥有好事了？”她和李进却不是很熟，听武毅喊大哥也就是顺着叫。
　　王凌雪早已知道李进和肖木燕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肖木燕这个名字心里就疙疙瘩瘩的，那个流言虽然她选择了不相信，只是也没有兴趣送上祝福，她岔开话题问道：“小毅，程姐是不是直接从聊城回济南呀？”
　　“姑姑应该是直接回去吧。”武毅说道，他也不太清楚武义程的具体行程。
　　听妻子问武义程的事情，连如江忽然想起那个逃之夭夭的女间谍，不禁发牢骚道：“李进大哥，你们警卫团的人厉害，但安全部门的人是不是吃闲饭的，上次被你一拳放倒的那个女间谍，好不容易被我逮住，谁知道又被那帮饭桶给弄丢了。我现在好担心她卷土重来找我报复。”
　　“不会吧。”最先发出惊讶的是武毅，“殷部长的兵可以算得上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怎么会三番五次让同一个人逃跑掉呢？你听说的，连哥？”
　　“就是他亲自告诉我的，说那个女人在北京又找不到了，但通过分析比对确认她逃亡了国外。”连如江胸中气闷。他比划着说：“当时在徐州火车站，她正要逃跑被我从背后一拳打了个狗吃屎，才被李大哥的同学吴大队长带人抓住的。要不是我英明果断，弄不好当时就逃跑了。谁知道后来她竟然又跑了呢。”
　　李进听他如此说不禁笑道：“如江，上次在北京她逃走后我调查过她的有关资料，就像你这种没经过专门训练的新手，别说一拳下去，就是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你打，估计最后趴下的也是你。”
　　连如江“切”了一声，说道：“李进大哥你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你那个战友吴大队就在我旁边亲眼看着，你不信可以问问他。”
　　说到这里李进忽然恍然大悟一般说了一句：“你们看我，过来就是给你请假的，如江呀，吴勇刚才你看到了是吧，因为人多也就不好意思单独给你打招呼，他想现在陪着殷部长在聊城坐坐，今天晚上再单独过来一趟感谢感谢你，我要去聊城接他过来。”
　　连如江挥手做了一个手势：“李大哥，免了吧。今天晚上是爷爷逝去第三天，按照高唐的规矩是要“发梅花”的，我哪里有时间陪着他。要不李进大哥你在聊城陪他吃一顿饭吧，正好让他见见我的女同学。”高唐一带传说，人死去后，死者鬼魂在去见阎王之前，要先被土地爷在土地庙羁押3天，完毕之后，接着是送“盘缠”。就是连如江刚才说的发梅花，一般是在人死后的第三天晚上，地点在村庄的十字路口。发梅花时，除烧纸钱，以及纸糊的金银珠宝等等，还要带些花生、红枣和其他食物等一同烧掉，并特地扎一纸轿和纸人烧掉，意为亡者坐轿上西天。全家人都跪在纸轿和纸人前，一直等到全部烧完后才节哀返回。这种风俗和守灵大殓具有同样的意义，是正式出殡的摔老盆子并称为四大仪式之二。
　　听他又提到肖木燕，李进的脸再次红了。他说道：“如江，你还是再见见吴勇吧，他从安徽赶过来也不容易。”连如江耸耸肩说道：“我没说不见呀。李大哥，但陪着吃饭我真的不行。爷爷的葬礼期间我也没心情喝酒吃菜。”众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勉强他了。连如江却不愿意众人都留在赵家寨，于是问武毅晚上住哪儿。武毅回头看一眼肖婷，肖婷两眼看着窗外，好像没看见他的眼光一般。连如江不禁说道：“你们还是陪着你嫂子回聊城吧，那里宽敞也有比较好一点的宾馆，在我老家这儿一是乱乱哄哄，休息不好，另外你们不懂的乡村规矩，反叫别人笑话了，不如晚上回聊城。明天歇丧一天，也没什么事情。”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坚持，王凌雪则是舍不得连如江，她问道：“你晚上不回去吗？”言语中依依不舍的情绪溢于言表。
　　连如江看妻子两眼眼泪汪汪的，也有几分不舍，就说道：“你先和肖婷一起回去，我发完梅花早的话就回聊城，明天再回来。”
　　“你怎么回去？要太晚了就别回去了。”王凌雪却担心丈夫的身体，今天看他满面憔悴只是凭着一股精神坚持着，也担心他回聊城路上不安全。
　　“刘磊是大总管，他太早走不了。发完梅花他开车带我回去吧。”连如江胸有成竹地说道，发梅花一般选择在夜深人静，鸟畜不惊的晚上，算起来也就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
　　“那好吧。”王凌雪答应道，临出门的时候她又嘱咐一声丈夫，“你看情况啊，不要强回去，刘磊今天也很累，他开车我也不放心。”
　　“刘磊有专用司机的。”连如江怕妻子担心解释一句，出得门来才说：“我要实在回不去，就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嗯。”王凌雪应了一声，她很担心连如江上来犟脾气。
　　众人一起出的院子门走向公路，但在经过大街上的灵棚时忽然听见里边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二重唱，声音之高亢连陪哭的众位连家一干人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那些声音反而成了合唱背后的配音，接着一声“爷爷”的嘶喊让所有人都觉得被刺激到了泪腺，连如江和王凌雪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又有一个女子喊“爷爷”的声音传来，虽不如刚才那个男声浑厚震荡，但也颇具穿透力，立时连家后宅的女声哭声想起。此起彼伏，整整半个村子好像都被这哭声笼罩了。武毅和肖婷对望一眼，他们没想到会有这样哭天抢地的声音能震撼人的心灵，肖婷拉一把王凌雪的袖子，问道：“嫂子，这是谁呀？她哭得好惨。”
　　王凌雪正用纸巾擦脸上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没来得及回答，旁边连如江说道：“这是秦汝阳。我铁哥们儿，他怎么来了？”
　　武毅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秦汝阳现在应该算是武家产业链中的一环，他搞的大型锻压产品主要就是为了军工配套，如此短的时间内连如江由技术人员变更为成功的企业老板，除了他自己技术的确过硬，最重要就是武家做为坚强后盾了，武毅记得很早之前有过一次讨论，那是他第一次在竹园参与家族的决策，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秦汝阳可以有所成就，而连如江的过于散漫，技术方面固然没有什么优势，就是为人处世也大多率性而为，缺乏一种坚韧，最重要他舍大就小，从省城宁愿降低身份回聊城的行为让很多高瞻远瞩的人觉得目光上似乎有问题，要知道在这种家族中看得远才是最主要的。谁知道后来连如江竟然剑走偏锋，有了一条自己的道路，秦汝阳则更加不错，那个锻压设备的公司蒸蒸日上，在国内行业中占有了一席之地，武毅从来没看见过秦汝阳，这次终于有机会目睹一下被殷部长称之为大富大贵面相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