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定穴为安

　　连如江下车后就让送他的司机回了聊城，自己则简单的在村口老豆腐摊上吃了一个烧饼，要了二碗老豆腐，高唐的老豆腐和其他地方的豆腐大有不同，讲求嫩而不松，油而不腻，辣而不呛，油清而不淡，有肉味而不腥。豆腐似雪如玉，卤汁像玳瑁琥珀，洋溢着浓郁的酱香。整碗老豆腐红中透白，红白相间，晶莹剔透，宛如一件诱人的艺术品。高唐老豆腐的独到之处外行们都说在于水，是黄河古道边上深井里的水，卤汁是用酱油、精盐，放入葱、花椒、八角、茴香、丁香、桂皮、姜等十几种佐料和老母鸡、肉丝一起熬制而成，本地人则都知道它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色是油，油是金高唐特有的优质棉籽油。每天清晨，在高唐县的大街小巷，不管是早上晨练归来的老人，抑或是急匆匆赶着上班的年轻人，还是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大都会聚集在一家家悬挂着“高唐老豆腐”牌匾的门面房里，盛上一碗香气四溢的老豆腐，细细地品尝，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连如江在聊城也吃过挂着牌子的高唐老豆腐，但总吃不出家乡的味道。这个老豆腐摊主并不是赵家寨本地人，但他的老豆腐在赵家寨六七家老豆腐店里则是最正宗的。
　　坐在连如江旁边两个人穿着棉花三厂的工作服，他们应该算是连爸爸的同事，二人边吃边说着连爷爷丧礼的事情，他们并不认识连如江，只是讨论随份子钱的事情，其中一人从赵家寨大街上过来，说道：“恐怕你随二十元钱不行，刚才我看到他家的灵棚占了整整一条马路，得有六七丈长，在门口还有一个高台子，安排喇叭呢，应该是有领导致悼词。没听说他家有大人物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老连的儿子是聊城市委办公室主任，直接给我们地区第一把手服务的，那岂不是呼风唤雨吗？而且据说老连亲家也是地区的高级干部，人家势力很大呀。”另外一个人应该是多少了解一点连家背景的人。
　　“不像呀？老连那么老实的人，我看到好几次咱们厂长指挥他东跑西颠的，要真是有这么硬的后台怎么会这么窝囊？”同伴很不服气地说道。
　　“这可不是窝囊，人家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人。”摊主明显也听说过这件事情，过来插嘴说道:“昨天高唐县的所有大领导都过来吊唁了，光是花圈就排了满满一胡同，今天为了招待客人把咱镇上两家饭店都包下来了，而且说是县长亲自在这里坐镇，连老太爷今天火化，天不亮县殡仪馆的灵车就在村口等着，你想想这份待遇，老太爷是不是叫什么哀荣？”
　　那两个棉花三厂的工人显然应答不上这句话，倒是连如江掏出钱包递过去十元钱：“极尽哀荣！是这个词。谢谢叔，我就是老人家的孙子。”连如江鞠躬后转身快步往家里跑去，他没想到自己一晚上没在，家里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摊主找钱给连如江，却见他出门后就不见了影踪，忍不住回头叹道：“你们看看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干部还到我摊上吃饭。”那两个连爸爸的同事也纷纷夸赞连家人的低调。
　　赵家寨的大街共有南北两条，都是从东贯穿西部，其中南边这条更是主干道，但现在已经挂上了禁止通行的牌子，不知哪一位领导出了一个好主意，站在村口上两个戴孝的连家子弟，见人走这条道路就递上一包瓜子，说声"家有丧事，给您添麻烦了”，然后指引一条其他道路，乡下人都好说话，见人家这般客气都另寻他路，有的瓜子也不拿。连如江远远就看见好像行军帐篷一样大大的灵棚，果然如人所说，足有二十米长，里边布置的也不再是昨天那般简简单单，祭品更是摆满祭奠用的桌子，八盘水果点心都不再是昨天的青岛钙奶饼干之类的简单物品，明显是县城大型商店买过来的。灵棚分成两部分，最外边一层摆的是花圈，左边是连大伯、连爸爸一家的，右边则是县领导、政府人大政协的花圈，往前的那一部分地上摆的都是白布做成的墩子，供连家子弟跪拜陪祭之用。连爷爷的遗像也被悬挂到灵棚最显眼的位置，看到爷爷的音容笑貌，连如江忽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灵棚外边也搭起来几件简易帐篷，帐篷边都贴上了政协、政府的条子，里边是几张桌椅和几个喝水的杯子，因为时间尚早，还没有人坐在里边。几个人正在帐篷外打扫卫生，由于是昨夜临时加班，地上乱七八糟散落着许多东西，有废纸屑、碎玻璃，更有一些抛出来的土。小栓一眼就看见了左顾右盼的连如江，他拿着手里的扫帚就跑了过来，嘴里兴奋地喊着：“老叔！老叔！”
　　连如江也看见了他，说心里话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小栓的任务是否完成得彻底，现在见他满脸喜色，就放下心来，他迎上去说道：“小栓！起这么早呀。”同时两眼忙使眼色怕他一激动当街说出什么。
　　小栓强自忍住笑，他跑到连如江跟前才说：“叔，您刚回来呀？刚才看马书记一大清早就找俺俩爷爷商量事情去了呢。”他的手攥成拳头使劲往下砸了砸，又做了一个OK的姿势，这是他刚从电视上学的。连如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栓，快带我去看他们商量什么。”
　　二人往前走了十几步，已经远离刚才人多的地方，小栓才笑嘻嘻地说道：“叔，太棒了。我昨天傍晚先在村里找了几只狗做实验，那电棒太厉害了，那个德国黑贝还想咬我，让我一下电在它肚子上，当时就吐白沫了。”
　　连如江吓了一跳，他就用电棒对付过董芳空，看她被电了立马浑身抽搐就知道这绝非凡品，没想到侄子居然拿它去对付狼狗，这万一要把握不准可容易受伤，但听他说没事就放下心来。问一句：“你老爷爷墓穴的事情，那个徐大师定了没有？”
　　“她都吓尿了还不定吗？看她把一只破灯笼挂在白天下雨我插桃木的地方了。她还给我磕头呢，什么大师。”小栓有点不屑。
　　“可别，她的确有点水平。深更半夜天气那么黑，她能一下子找准穴位绝非一般的水平。古人说：三年寻龙，十年点穴。意思就是说，学会寻龙脉要很长的时间，但要懂得点穴，并且点得准则难上加难，甚至须要用‘十年’时间。但是，若没正确方法，就是用百年时间，也不能够点中风水穴心聚气的真点，这样一来，寻龙的功夫也白费了。准确地点正穴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能找到水流湍急的最佳位置，徐大师名不虚传。”连如江不管侄子懂与不懂，就说了起来。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了连家。
　　马书记、连大伯和连爸爸坐在三把椅子上相对而坐，连大伯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看得出来刚才马书记并没有说服他。老爷子临终前并没有吐露出要另起炉灶的想法，原本按照他和兄弟二人的意见，还是将老人葬在祖陵比较方便，至少逢年过节去上坟就不用跑两个地方了。但显然马书记已经被徐大师洗了脑，他极力说那块墓地可遇不可求，告诉他们要找到一个好的墓穴真得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今天早晨五点多特意去徐大师选定的墓穴看了看，很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自己当了乡长之后退掉的地，但村里并没人继承，这在手续上就少了很多麻烦，而且他对连家用自己这块地当做连老太爷栖身之所充满了期待。
　　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当年其父母、兄嫂、侄子在一场瘟疫中相继去世。朱元璋年仅10余岁，无钱、无力大办丧事，当时只能是随便安葬了亲人。朱元璋的《御制皇陵碑》里记载：“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意思就是没有棺木盛殓，只用破烂的衣被裹了尸体，用黄土掩埋了，也没有任何东西可用来祭奠。当时他们家里一贫如洗，以别人施舍来的一块土地安葬自己的父母和长兄。埋葬的时候自然是非常凄惨，朱元璋去哀求地主刘德，被一顿臭骂轰出大门，邻居刘继祖主动提出葬在刘家地里。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不忘刘继祖的恩情，当时刘继祖已死，朱元璋追封他为义惠候，子孙世袭。这以后连家要真是发达了，马乡长会不会变成马县长呢？
　　三人见连如江走进来，都是脸色一松，马书记觉得来了自己的一个同盟军，而连大伯连爸爸二人想的却是这个事情让家里最有见识的连如江做主可以省却很多麻烦。连大伯首先说话：“如江，我们在商量你爷爷墓地的事情，你过来参与一下意见吧。另外县里给我们派过来了殡葬车，说是你爷爷给专炉。”说到后来终于忍不住看了看停放连爷爷棺柩的房间，脸上似乎有泪流下，连如江也顺着大伯的眼睛望去，已经有几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站在了大门口，可能等着时间到就要带连爷爷出门了，连如江也不由悲从心来，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老连，如江，你们这是干什么？”马书记站起来先是拍拍连大伯的肩膀，又走过来安慰连如江，“连老太爷这一辈子没受过什么大罪，福禄寿齐全，这个年龄在咱们这一带也是响当当的，况且你们看给他老人家送别的场面，我从记事就没有见过，也算得上是赵家寨头一号。依我说老人家无憾，你们就别哭了。如江，你帮你爸爸和你大爷拿个主意，这老爷子魂归何处是要我们定的。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就定下来吧。”
　　“就听徐大师的意见吧。”连如江掏出纸巾擦了一下眼泪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听侄子也是这么说连大伯也只得点头称是，倒是连爸爸往前站了站，说道：“如江，这样好吗？离开祖陵可是要给灵棚里咱们连家长辈说一声的。”
　　“你们别管了，我去说。”马书记摆出村委书记的架子，很坚定地说，“一会儿我安排人去那块墓地准备着。”今天这个日子虽然比不得最后一天的风光大丧，但由于重新搭建了灵棚，而且政府部门派来了好几拨人，连家人反而不太好离开，尤其是长子长孙的连大伯和连如江，马书记就成了现场总指挥。过不多时，刘磊也带了几个人过来，但他们主要负责接待事宜，村里的事情还是马书记全部负责。
　　肖木燕和李进是上午九点多到的，当时去县城殡仪馆火化的人刚回来，在家里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将骨灰很均匀地撒在早就备好的楠木棺材里，这个棺材也是连如江托秦汝阳在济南章丘做的，在家里放了二年，终于派上了用场。棺材里除了老人的骨灰就是几件简单的衣物了，连如江很担心爷爷留给自己的褂子被误放进棺材，听爸爸说那里边可是有一套堪称文物的画册，仔细看来却只是连大伯新买的老人寿衣，并无旧衣物，这才放下心来。连大伯、连爸爸二人哭得肝肠寸断，家里有老人就是家，自老人别后人生再无来处，只余归途。连如江声音不大，也是呜呜哭个不停，他的侄子们里自然是小栓哭声最响，一句句"老爷爷”的哭声让好多旁观的村民都不由得擦起眼泪来，大家都想起连老太爷的好处，他几乎是村里善良和乐观形象的代表。家里乱腾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样子才都停下，这个时候才听到站在大灵棚外边的人喊：“老太爷长孙故友，李进、肖木燕前来祭奠。”
　　众人连忙各就各位，随着二人进来开始哭声震天，李进不懂规则，原本以为过来鞠三个躬就可以，却不料身穿一身黑衣的肖木燕扑通跪倒，喊了一声爷爷就痛哭流涕，这时连如樱忙跑出来扶起肖木燕向里走去。原来赵家寨的规矩是男人和男宾一起，女人和女宾一起，院子里边才是连妈妈等女眷哀悼的所在。李进有点不知所措，正在为难自己是跪下还是鞠躬的时候，刘磊走过来扶住他，很客气地称呼一声：“李团长！”李进依然是一身戎装，但身上佩戴的肩章已经不再是团级干部，最近一个月他也成功进入了大校军衔。刘磊这一拉反而让李进不好意思了，他推金山倒玉柱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和刘磊、连如江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