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俱是天定

　　徐家小儿子漫无目的地跑了好久，才稍微稳定一下心神，回头望去黑漆漆一片，那压抑的颜色能让人窒息，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只是看前方远处似乎有点光亮忙跑过去，才认出这是赵家寨东村口的路灯，刚才他们几个人的自行车都停在了附近的广场上，再往前看忽然见远处大街上光亮照眼，忙过去才知道这是县里领导安排人过来加班搭建供人吊唁的新灵棚。一见到人多，徐家小儿子恸哭起来，这深更半夜的哭声着实让人毛骨悚然。也算他运气好，正好马书记并未睡觉，他一直等着徐大师的消息，这已经是丧礼第三天，必须要确定墓穴位置了，现在见徐大师没出现，而是他儿子站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忙带人过来问个究竟。听说出现厉鬼抓走了徐大师，众人皆大惊失色，马书记安排几个少壮村丁，拿着铁锨之类打着手电筒往连家祖陵奔去。
　　连家祖陵其实距离村子并不远，马书记又恐这些人有失，刚才徐家小儿子说得太过于玄虚，好像有一个身高三四丈、身着白衣盔甲的巨灵神在那儿盘踞，马书记又急忙叫上民兵连长，特意去仓库取了几只半自动步枪武装起来。第二波人尚未出村，就见第一批人都已经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只摇醒着嘴巴就不会停住的小马哥，他在向众人描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个天神般的人物站在连家祖坟里，轻吹一口气，徐大师带的几个徒弟就像纸一般飘了起来……后边徐大师的外甥和徐大师最小的徒弟双眼无神，呆傻傻地走着，行尸走肉一般，别人问他们当时的情景，他们只说是有一个浑身缟素的巨人在墓地里出现，手轻轻一挥，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小便失禁的事情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最后边的一个人是被架着从杨树林里带出来的，他逃跑时撞到了树上，灯光下一个青紫色大包格外引人注目，这所谓的四大护卫都自觉颜面无光。马支书问道：“徐大师呢？”
　　没有回声。徐大师的儿子也带着哭腔问道：“我娘呢？”有人哼了一声，是他表哥，说道:“你刚才跑得最快，现在想起我姨来了。”马支书看徐大师没了踪影，心中焦急，这千万别出事呀。县里决定要给予连爷爷一个政协常委待遇的消息已经传达给了他，这场丧礼要求办得文明而又不失地方特色，禁止搞封建迷信的东西，这要是让人知道徐大师是来给连爷爷看风水找墓穴，那可是犯忌讳的事情。要是再出点事情，且不说徐大师有个三长两短，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可也要命。坟台村子里她可是一大家子人，要来一闹马书记的副乡长位置可要晃上一晃呀。他着急地说：“徐大师呢？墓地里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的确没有。看着一排脚印往南走了。”刚才派过去的人中有人回答。
　　“那还等什么？往南追呀！”马支书怒道。“不管是人是鬼，总要找到徐大师。”
　　“别找了！”一个淡淡的女人声音忽然在人群背后响起，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娘！”“徐大师！”“姨！”“师傅！”
　　马书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刚刚出现的徐大师跟前。却见徐大师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她几个徒弟惊惶无措的样子，只是脚下鞋上沾满淤泥，明显刚才走路的时候进过水地。
　　“徐大师，您回来就好。那个鬼呢？是不是让您制服了？”马书记高兴地问道。他倒不怀疑刚才那个故事的真假，不可能好几个人同时眼里出毛病，只是看徐大师平静如常心中纳闷。
　　徐大师双手挥动，打断马书记的话，她忽然转身向南，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他的四大护卫见此大惊，他们眼里师傅就是个半仙的存在，就连过年拜年都从来不给别人磕头，她说怕对方消受不起，反而折寿，众人深信无疑。但今天看她如此虔诚居然施此大礼，都纷纷凑上前来跪倒，也都往南磕头，小马哥很无耻地现场直播：“这是给打怕了，求饶呢。”
　　四大护卫恶狠狠地看他一眼，要不是周围这么多人，估计都有狠揍他一顿解恨的可能。徐大师站起来走到马书记跟前，也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马书记，您昨天去我家里，我招待多有不周，您请原谅。”马书记和连爸爸到了他家后，虽然是坟台的村支书带着去的，徐大师也并未拒绝而且很给面子，但仍然是一副倨傲神色，端坐在椅子上，连起身也没起一下，现在没想到居然为那个事情道歉，马书记很大度地挥挥手：“可别，他婶子，你太讲究了。那天你给我讲的很多东西我受益匪浅，连我们村的连如江都佩服我的知识呢。”这显然是吹牛了。
　　“我们刚才遇到的可不是什么厉鬼，而是福神。”徐大师原本想好好给马书记讲道讲道，但看几十口子人挤在村口，乱糟糟一片，忙压低声音说道：“马书记，您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借一个地方说话？”
　　“当然！当然！”马书记带着两三个人引着徐大师往村委会的房间走去，四大护卫却被徐大师命令停留在村口放自行车的地方等待自己。他们几个刚才的事情弄得很没面子，也正好躲个清静。
　　“连老太爷可是一个福大命大的人呀。他老人家临终墓穴根本不是我们能定得了的。今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那个神邸太岁，就是专门过来给我们指引他老人家休善养性之所的。”看马书记坐定，徐大师才压低声音说道。
　　“啊？不葬在祖陵里了？”马书记很惊讶地问道，“他的祖陵位置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本来我已经看好了老人家的墓穴位置。谁知出现一个白衣神灵，领着我走到另外一个去处，我仔细一看那才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最重要的就是前几天下雨引发了它的地气，要是五天之内埋在此处，子孙都会深得其福泽。再晚上几天也就是平常墓穴了。这种机缘巧合可是百年难遇，我看阴宅已经十几年，这般凑巧还是第一次，最重要他祖陵里竟有灵物出现指引，那可是难能可贵了。百年后的连家，会出将相级别的人物。”
　　“啊？但要不葬在祖陵，恐怕也不太好交代。”马书记深知地方民俗，连大伯和连爸爸二人并不好说服，尤其是连大伯，人很老实，但有点犟劲。
　　“马书记您多虑了。”说起墓葬文化徐大师的确一流，“这中间有个孔老夫子的典故，你也知道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是他老人家的门生，文武二圣，山东一人，山西一人，原本每个村子都有关帝庙和文庙的。你不会说不知道孔老夫子吧？”
　　“孔老二。”马书记开始言辞仍然有点不太恭敬，毕竟他是文化大革命后期被提拔起来的，批林批孔是当时很有名的口号。
　　“可别这种称呼，会损您家的文德。”徐大师连忙制止，她眼里孔子那是神圣一般存在。说道这个名字她都站起来拱拱手，言辞极其谦和。
　　“孔子他老人家是周易大家，对衍生于周易的风水学也很有研究。况且他一生讲究礼俗，按理他死后应入曲阜城东的梁公林，埋在他父母坟的下首，因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孟皮埋在了上首。可孔子最终并没有入老林，而是另辟新林，这是为何呢？再说孔子墓园里，当时‘携子抱孙’这种墓葬格局，也有违丧葬礼俗，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马书记不出预料地摇头否认，徐大师才继续说下去：“传说孔子与妻子亓官氏自得儿子孔鲤后，十分疼爱。等孔鲤长大成人，孔子教他诗书礼乐，亓官氏则张罗着为儿子说亲娶妻。儿媳过门不久，亓官氏就对儿媳左看不顺眼，右瞧不顺心，婆媳时常闹别扭。孔子周游列国不问家务事儿，孔鲤居家可又生性懦弱，母亲常常指责，媳妇也时常埋怨。孔鲤经常两头受气，后因积郁成疾，撇下父母妻儿一命归西。按照礼俗，父母在，子少亡，不得入老林。家人便把孔鲤暂时埋在曲阜城北，想等孔子和亓官氏去世后再将孔鲤起棺入林。
　　谁料想，自孔鲤死后，亓官氏与儿媳的矛盾日益激化，她便趁孔子不在家里私做主张，将儿媳休出孔门，由自己抚养孙子子思。这样一来，死后的孔鲤又成了鳏夫。按礼俗，光棍汉子不能入老林。几十年过去了。孔子老了，子思也大了。有一天，子思陪着爷爷出外散步，无意间来到孔鲤墓边，孔子想到自己死后也不能同爱子团聚，不由地长叹一声。他四下一张望，不由地眼睛一亮，这里是片风水宝地呐！回城的路上，孔子很有兴致地告诉孙子：‘埋孔鲤的地方，原是周公看好的林地，因周公死后埋在了尧王林里，所以这块地就闲了下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子思心里另有盘算。
　　又过了十多年，孔子也去世了。子思便说服师伯、师叔们将孔子埋葬在曲阜城北，又将孔鲤的棺木迁到孔子墓旁。按理说，孔子的儿孙都是单传，该是由北向南一字排开，就因孔鲤是鳏夫，所以埋在了孔子身边。而子思占的正是孔鲤的墓穴。这种墓葬格局，名为‘携子抱孙’，实是另有隐情啊！
　　子思为了迷惑后人，又编出了孔子看林选墓，和‘周占尧王墓，孔占周家林’的说法。现在有这块风水宝地，连老爷子一定会乐享其成的。”
　　听徐大师这般一说，马书记马上就动了心，他本来就对徐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她讲起这段因缘巧合，也觉得该当如此，便问道：“徐大师，那以您之见，墓穴应该选在哪个位置呢？”
　　“我刚才已经作了安排，把我带去的一个灯笼挂在那块地的一根木柱上。那就是墓穴的中心位置，按照它头枕东南，脚踏西北即可。”
　　“那谢谢徐大师指点。这礼金是连家的一点心意，您请务必收下！”连如江走的时候曾经给父亲留了五千元钱，说是让他交给徐大师，但连爸爸觉得用不了这么多，取出了一千，晚上交给了马书记代为转达给徐大师。要知道在农村看个墓穴，一般情况都是管一顿饭，偶尔有大方的主家给上一二百元就很难得，上千元的情况他都没听说过，要不是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他都想只给一千。马书记却并不知道此事，但见厚厚一打钱，却也佩服连如江的毫不吝啬，自己在坟台书记面前极有面子。虽然徐大师以此为业，收入也并不很高，但好在她却不贪财，随遇而安，不太愿意掏钱的主家往往自食其果。
　　徐大师却再次给马书记鞠躬致敬，说道：“无功不受禄。”将马书记塞过来的信封推了回去，马书记露出不悦的神情：“徐大师，听说您根据看的风水的佳和劣，好与坏收取费用，难道说连老太爷墓穴不值钱吗？”
　　“绝非这个道理。”徐大师慌忙双手接过信封，说道：“他老人家的墓穴是我看到的最好的一处，恐怕以后也难见此等天生地造的好阴宅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事这个行业都有这个行业的行规，徐大师不得不收。但稍后徐大师又让家人替她把这个钱作为吊唁金还给了连家，有此一个背景，徐大师福报终生未断。但连爸爸取出的那一千元未免使自家祖坟终未发出全部的功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是题外话，不提。
　　且说马书记亲自送徐大师到了村子东面，又担心那个白盔白甲的厉鬼去而复返，找四大护卫的晦气，忙派五六个基干民兵持枪护卫。小马哥开始也想跟着去，以便在路上过过嘴瘾，但想起半夜里坟地里飘然升起的厉鬼，终究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只是在欢送他们出村时冷嘲热讽一番。那四大护卫看他们人多势众，敢怒不敢言，只是恶狠狠瞪他几眼。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不到七点连如江就赶了回来。王凌雪却没跟着，原来她和武义程商量好，她在聊城等着众人一起去赵家寨。毕竟北京一行人中，认识地方的李进昨晚上就去了临清，余下几人并不熟悉路程。而且从北京过来到济南转车，算了一下时间，要下午时分才能到赵家寨，连如江疼媳妇儿，不愿意她在赵家寨这种场合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