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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11-10 08:57:42      字数:7258

  韩队长听得没错,屋内果然有杨占山全家人。
  这还要从地头开始说。杨六子跟在杨占山后面远离人群,放缓脚步,内心压抑,想去阻挠爹爹;丢人不说,分明是他们侮辱人,不喊遍每趟街韩队长不能容,周家和社员更不能容。杨占山每喊一句,杨六子像有巴掌扇他耳光,折叠耳郭紧紧按压着,疾步踏进院,模糊听到两个人的喊声;放下手细听,妈妈声音让他的脸犹如置于炉火之上烘烤。跑进屋被子蒙头趴在炕上,双手在耳朵上做动作,这样就听不到被子外面的噪响。
  不知煎熬了多久,猛然院旁响起喊声,他抛开被子爬起来,不知是被被子捂得眼睛视物不清还是外面黑下来,但见两个人影穿过窗下,听到妈妈说:“到自己家还像个野驴叫唤什么?你他妈还没喊够啊?”接着开门动静,杨六子下地刚伸手拉门,门猛然被踹开,门边磕到杨六子额头上,他惨叫一声蹲坐门后,咧嘴揉搓着。乔凤贤又一脚把杨占山踹进屋,开口大骂。杨占山脚下没根,肉箭般射向正对门的柱脚。尽管他熟记柱子位置,头侧向右边躲过,可耳朵像砂轮刮擦,紧接着左肩受重创,顿感房顶颤动一下,掉落几簇塔灰。他眩晕地感觉身体似变了形,嗓子眼恶腥,干呕一阵子吐出两口白沫。躬身扭肩,叱骂道:“你想撞死我呀?死婆娘懂得个屁,不分轻重缓急,五马长枪就知道打骂?我又不是傻子,我喊有我的难处,我喊有我的道理。”
  乔凤贤抬足又放下:“哟呵,戗不戗我踹废你,虎扯扯儿的东西,偷东西完了还可屯子大喊大叫的,还和我讲什么道理?哼哼!我看出你的心思,你不想好了,也不想让我们母子过安生日子?那好,依旧到这个地步了,那咱们谁也别过消停日子。”
  “说你虎你还来虎劲?都把我气疯了,不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耍虎?本来大家都不知我偷麦种,你说偷半挎兜啥意思?不是默认我铁定偷麦子了吗?”
  乔凤贤闻言色变,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我知道怎么回事啊?以为领导让你游街呢,我想为你洗清罪责?”
  “咱俩到底谁虎?我是为张大维恢复名誉,哪是游街啊?是领导对我的照顾你懂吗?”
  “那时我问你怎么不和我细点说呀?那可咋办啊?”乔凤贤咬唇,强硬地说,“喊也喊了,谁能把咱们咋着吧?我一会儿还出去喊,挨家挨户门口去喊,就偷麦子了,谁有能耐把我送去学习班?”
  “你虎劲上来还没招治了?这节骨眼不想办法还敢耍横?你想让社员把咱们起出屯子呀?哼哼,你喊我打掉你门牙。”
  “你别钢我,你以为我说笑话哪?我上来虎劲不管不顾,啥也不害怕。”乔凤贤揎臂出走,杨六子慌忙起身挡在乔凤贤面前,劝道:“妈,你别瞎吵吵啦,你不了解情况,听我再把事情经过学一遍。”乔凤贤听完吸口冷气,人像爆胎的车带,哭腔道:“哎妈呀、哎妈呀,这事儿可闹大扯了,你个老犊子敢吐王会计?练胆也不能拿老虎练哪?咱家这回也要完蛋了,彻彻底底的玩完,我一会装行李、收拾东西……”
  “装东西收拾行李干嘛?”杨六子迷惑不解。
  “不自觉搬家还等着人家清啊?如若被清出屯子,别的屯子敢收纳咱们吗?搬和清是两性质。”
  杨六子茫然地呆望杨占山。杨占山脑袋一直像灌满泥浆,忽然被媳妇点醒,赶忙凑过来,拉拽乔凤贤装衣物的手,哀求道:“那你也别光顾着收拾东西,就没别的办法可想吗?”媳妇没文化,经常在紧要关头逼出点子和注意,可称得上家里的智多星。乔凤贤甩开杨占山的手:“你都敢把天捅漏了,我可补不了,自作自受,我什么办法都有,就是补不了天。”
  “别呀,再臭咱俩都是一家人,我惹出娄子你旁边看热闹?我丢了你能捡到啊,不还是让恨咱的人拍巴掌吗?你想,咱家被撵出屯子,还有哪个屯子敢收留咱家?就算有屯子可收,这帮人都得去挑坏儿,咱们还有安身的地儿吗?再说,我在这屯子混得还算不赖吧?上哪地方能混出这样的关系网。好老婆子,你主意多,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挽救咱家,不看我也要看孩子,咱不能毁了孩子的前程啊?”
  “这也不是我惹的祸,我没啥好主意可想的。”这是乔凤贤的托辞,其实她一直在想解决方案,事情严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敷衍了事的,必须环环缜密。
  “妈,你咋这样呢?王会计平时对咱们家不错。远的不说,就说上回上街,给我们看病、又买帽子、又买鞋的,人家多够意思?这次也确实怨我爹,好好解释王会计应该能理解,主要是怎么解释王家人能消气。妈,我和我爹的脑袋加一起也没你聪明,你的道儿比我们爷俩都多地多,生气归生气,妈,你好好想想,搬出这个屯子再想回来可是没门儿啦。”杨六子眼珠打转,“我的看法是,去看看王会计,再安慰安慰他;如果在家眯着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妈,你倒说话呀,行是不行?儿子求你了,代我爹求你啦!”
  “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和你老犊子耨气,咋说都是各个家的事。”
  杨占山迫切地问:“不知你有什么好办法?”
  “赔礼道歉呗!”乔凤贤说,“儿子说得对,除了赔礼就是道歉,除此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杨占山哭丧着脸说:“我把王会计吐成那样,人家能轻饶我吗?我看有点行不通。”
  “你不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再说,不去人家更恨咱们,我说去我就有话解释。你们爷俩把脸洗洗,现在就去,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会说服王会计的。”
  “还洗啥抓紧走吧?事情越快解决我心就能早踏实。”杨占山说。
  “那你们去我就不去了。”杨六子一屁股坐炕上。
  “走吧,你不去显得咱家没有诚意,这事必须你也到场。”
  “我到不到场不也一样吗?我又不会说啥。”
  “不去不行。”杨占山抬手来拉儿子,肩胛骨像要断掉,脖颈和后背酸痛,左耳朵似扎满麦芒,他顾不上痛,“你还可以给我壮壮胆。不是爹说你,好不容易商量通你妈,完了你又退群,你要看咱家笑话不成?话又说回来,王会计一见咱们三口全去赔罪,那效果大不相同,还是走吧。奥!儿子?”杨六子犹疑不决,杨占山拉开下跪的架势:“儿子,你难道让我跪下求你?”
  杨六子往额头凸起的小包贴了一小块纸,牵强地跟着父母走向王会计家。暗夜如墨,只有镰月射出幽寒的青光。杨占山抬眼松弛下涩涩眼睛地霎那就被高悬的“匕首”刺到,脚下就如履丘陵,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后来媳妇和儿子架着走。来至王家门口,又为谁先进屋为难。后来经过娘俩表决,他当先锋,不敢不从,唯恐娘俩反悔,硬着头皮进屋。像犯下弥天大错,背倚门边偷窥。灯光下,王会计平躺炕中,白毛巾盖整个额头,慵懒眼皮垂盖半个眼睛,窘态遮脸,像似久卧床榻。长芹热水里拧出一条毛巾,听门响,侧头见杨家人进来,颇感惊讶;转身抖散毛巾,面上看不出任何责怨情绪,很客气说:“你们都来了。”
  王志刚守在父亲旁边,见到仇人似的从炕上跃下地,推搡杨占山,谩骂道:“你还觍脸来?赶紧给我滚出去,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们爷们不想看到忘恩负义的东西。”
  预料之中,尽管杨占山心里做了充分准备,面对现实他尴尬得有个地缝都得钻进去,扣住门板不肯松手;嘴里拜年地说:“你这孩子别、别撵我呀?我是,我是来看你爹来的。”怎奈力气和王志刚相差悬殊,倒退的脚被门槛子绊到,仰面朝天躺在外屋地上。
  王志刚用力过猛,双手突然失去阻力,失控地踩着杨占山肚皮跑出里屋,回身俯视痛吟的杨占山,啐口说:“我爹用不着你来看,别假惺惺的,实话告诉你吧,你就擎等着搬家吧!”
  “志刚,干啥呢?来咱家就是客,快把你杨叔扶起来。”长芹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耳朵还听到杨占山嗑地发出的声响,担心他摔坏头。王志刚没明白妈妈意思,仍然低头横眉冷对。杨六子知道爹爹带伤来的,又摔又被踩的怕身体吃不消,赶忙扶起杨占山。
  王会计听杨家人说话,心里说不出地烦,更不想看他们,把毛巾向下拉,遮住整个脸。
  乔凤贤最后进屋,没看到王会计拽毛巾蒙脸,不顾杨占山倒地直接蹿到炕边,脑子里就想着杨占山闯祸了,王会计白布蒙脸,是不是要……她不敢想下去,学着听年长老人说的叫魂方法,蹲在王会计头上双手拍炕沿大哭:“王会计你可别走啊,你可别走啊!不然我们一大家子可咋办呢?”
  王会计体魄健硕,很少有病魔压倒他,哪成想让杨占山的粘痰硬生生缠缚炕上,长芹和儿子又帮他擦洗数遍,腥臭味减轻,脑袋却昏昏沉沉。额头上的毛巾敷一会儿换一茬,折腾得浑身像散了架。结果让乔凤贤“嗷一嗓子”吓得一激灵,瘆人地哭叫声就像什么东西在抓他的脏腑,难受至极,好像乔凤贤做法术送他西去似的,一骨禄坐起来,直直地盯着乔凤贤多时:“我、我没咋着,你你你,你要送我一程啊、啊?分明咒我,咒我死是吧?”
  泪水打湿乔凤贤视线,一个漆黑的东西竖起,倒把她吓坐地上,定目看时慌了心绪,连忙解释:“王会计我不是送你西归,我是说你老人家可别让我们走。这老秃胡噜今天做的事,你心里最清楚,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针对你呀?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回家后他自我检讨,让我们全家带着诚意来你家。我们知道你不是糊涂人,原谅他误会错吧!我们全家给你赔不是了,只要你不生他气,我们全家给你磕头跪炉都行?我骂也骂他了,打也打了,你看他们爷俩让我打的……”
  闪身揭去杨六子额头上的纸:“我用笤帚疙瘩削的。”扯脖领子薅过杨占山,解开上面两个扣子,褪了褪,指着红肿的左肩还有耳朵,说,“我真急眼了,我想削死他了,后来想想,我们娘俩没人养活,才给他留口气。王会计,我把碗口粗的木棒削成两截,你说我用没用劲儿吧?”为了演得好,她像个驯兽师,用力推开杨占山。杨占山疼痛钻心,咧唇还没等叫出声来,乔凤贤呵斥“你给我憋回去,不许叫唤。”杨占山忍着痛规规矩矩立在旁边。她转换口吻说,“我家的他对你耿耿忠心一大片,不能因为小小不然小小误会事儿,伤了咱俩感情。”第六感告诉她,有无数双异样地眼神在瞅着她,赶忙说,“误解,我落个家字,是不要伤了咱俩家多年的感情。”食指和中指捋了捋散落前额黄稍的焦发,“凡事不能从单方面考虑,要全方位考虑,我家他鞍前马后,牵马坠蹬,王会计只因一时之气把他整得啥也不是,我且问你,你能得到啥?你身边失去他,是你的损失不是吗?如果你能饶恕他,我们全家对你感恩缺德,不是不是不是,是感恩戴德。我把他带来了,我们全家带着诚意来的,任你处置,你怎么解气就怎么样骂他,打他,再不解气你再咬他。”
  杨占山头一次发现媳妇不光会跩词,说起话来暗隐玄机,真正折服她能言善辩。但见王会计面部怒容渐渐消散,硬拉杨六子跪在地上。乔凤贤退后两步,照着杨占山屁股补一脚。
  杨秃子诉道:“王会计今天的事你别都怪在我一人身上,要怪就怪张大维那臭小子,唉!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眼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舍不得骂我、不舍打我,我替你代劳,我自己打自己。”左右开弓,“啪啪”声不绝于耳,俨然打仇人。一边打一边想,黄盖为周瑜破曹,能取得曹操信任,甘愿臀部受板刑,自己为何豁不出脸皮?所以用力之大,不但他人可见,就自己明显感到脸上掌掌见“胖”。
  王会计看在眼里,感动心里,此事的确是场误会,人家负伤请罪,比起古人负荆请罪来不知让人感动多少,成事者不拘小节,好言安抚:“快起吧,我也知道咋回事,我也没怪你呀?瞅你们进屋又打又跪的,哭嚎的?本来我人活蹦乱跳的,你媳妇看架势要送我回老家似的。告诉你们,我可不想死。既然误解解开,老杨,你爷俩起来说话,我可受不起。”
  乔凤贤心喜,三言两语就说服王会计,王会计是纯文化人,证明自己的文化水准突飞猛进到了另一个层次!今天收获颇丰,以后像他这样的文化人在屯中走动,会勾来无数双羡慕的眼神。思忖着,说不定她的天赋被队里录用,想到此有些飘飘欲仙,她继续甩词来征服王会计,乃至屋里所有人:“谢谢、谢谢王会计明辨事理,心胸宽大大宽广广,狗肚子里能撑船。”
  “你可拉倒吧,要疯咋的?瞅样子要咬人哪?少说话得了。”杨占山打乔凤贤一掌,使出浑身解数才让王会计转变态度,她错词滥用惹恼王会计,挽回局面难比登天:“头几句话说得挺像样,怎么越说越不说人话啦?”
  “你个败类秃子,好模好样的打我一撇子为啥?我的脸是你手垫?我说得好好的你就来一下子,不说清楚跟你没完。”乔凤贤没有注意,巴掌才实成地糊到左颊上,她举起手,“我为谁来的?敢打我?我非还过来不可。”
  “你成天瞎跩,什么狗肚子能撑船,你这不是骂人呢吗?幸亏王会计是有文化的人,我替他温柔地打你一下,要真是轮到我打你,你正在满地找牙呢。”
  “那应该怎么说呀?”乔凤贤懊悔说错话,捂腮等待杨占山纠正解围。王志刚不容:“你不会说人话去学兔子叫唤!你俩不是来认错的吧?一个吐我爹一个骂我爹?”冲动地抬起脚,长芹推开他。
  杨占山瞪乔凤贤:“你个猪头,不用脑袋都能想出来,狗肚子才多大点,大象肚子大不大。是不是应当大象肚里能撑船?”
  “你俩别解释了,越说越乱?意思我也懂,我不怪你们,不过可要记住,今后不会说的就别瞎跩;这也就是我,要是换做别的领导,你俩早就被狠狠地修理一顿了。”王会计摆手示意,“你俩坐下说话。”
  “我想王会计不会怪我们的。”杨占山手拄炕沿,几乎与王会计脸贴到一起,关心地问,“王会计,我看你捂着脑门儿,还迷糊吗?”
  王会计有意后仰头:“破,你可离我远点吧,你这嘴我一看就害怕。这味,我刚刚好点,又把我熏迷糊了。”
  杨占山表情尴尬,手离开炕:“那我远点,远点。王会计,你人就是好!不是我当面夸你,就是背后,我们三口人在家唠嗑没少说您好话,不信问问她。”朝乔凤贤使个眼色,然后努努嘴嘴。
  “是。没事儿我们就唠你,真的,说你人好、心好,对我们是海里捞小鱼。真的,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对妇女可好了,特别对我,那可是比翼双……”乔凤贤的嘴溘然被捂住,她拼命地想把“飞”说出来,压住她发声的手几乎把双唇挤入口中,她摆动想逃脱的头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控制。杨占山嘴唇贴到她耳屏,说:“不如不让你说话了,说着说着又跩下道儿了。”乔凤贤头不动,口里也不“呜呜”想发声,呆呆注视王会计。杨占山放开手,接着推她头,乔凤贤视线被迫移开。
  王会计打破凝结的气氛:“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哪,背后不骂我就阿弥佗佛啦,你俩这是……”乔凤贤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专门来看你来了,时间长了不见你,我冲心说,还挺想的慌。”
  “呸!”杨占山狠狠吐乔凤贤,骂道,“我刚才咋告诉你啥了,一工夫就忘了么?厚颜无耻的婆娘,说什么近乎话?”
  “我又说啥错话了,不就唠嗑吗,你砸什么醋坛子?就说说,至于忒儿嚃儿的?”乔凤贤捏下痰甩到杨占山脸上。“还给你。”
  “你觍不知耻说啥呢?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洋货?还、还想这个人那个人的?”
  “人家说想我家王会计你生这么大气干啥?我都没说什么,瞧你这家伙赶上真事儿了?”长芹鄙薄地一笑。
  “她,她长那个熊色以为大领导能看上她,我就生气她说话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想咋说就咋说,太气人了,气得我肝都颤。说话也不分个场面,顺嘴跑火车,守着孩子面说出那些话丢人不?”杨占山逼视乔凤贤,“你多暂也没说过想我的话呀?”
  “臭不要脸的,又是打我又是骂我,又是吐我,我他妈想谁也不带想你。瞅你那鸡叨的脑袋好不容易剩几根毛,成天嘚瑟,这回好都嘚瑟溜光,还嘚瑟呢?好人看你都想吐。”乔凤贤吐口水说,“也就是我眼眶低和你将就过这么多年,哼!你说你哪有一疙瘩出奇的地方也行,也算有理由着人想?提了着秃瓢脑瓜子,像捂烂了长白毛的瘪葫芦。”
  “啊,来不来就看不上我了,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有王……”杨占山掩口哼哼两声,算是憋咽回去。王会计不由得一阵胆寒,杨家一家破车嘴传到韩队长和周家人耳朵里,到时百口莫辩,不如让他们当场澄清,免得遗留后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捂嘴多累呀,别哼哼,有话你说到当面?王什么?”
  “王……王什么,对是王八。”杨占山畏惧,“会计”俩字若出口,分明往领导身上泼脏水。若话风刮到屯中,王会计被撤职是小,上面派下工作组调查,生活作风问题相当严重。不是像平民百姓去学习班那么简单的事。急中生智说,“对,她看上的是王八。”
  “你骂谁儿?”王志刚刚刚熄灭的胸火又被点燃,他向杨占山冲过来。
  王会计脸色骤变,唯恐事情闹大,呵斥王志刚退后。一旁的杨六子抱住王志刚手臂,极力解释:“刚哥别冲动,我爹也是在自己骂自己,你看我妈只和我爹过大半辈子,我妈不看上我爹能过这么多年吗?人在气头上什么都能说出来,我爹的话你细分析他敢说谁?只能自己个说自己个儿。”
  “你这兔羔子,骂你爹是王八,你你,你纯是王八羔子。我、我真后悔当初接你回来,让你在南方自消自灭。”杨占山扬起的手被杨六子扣住,杨六子说:“你俩别在人家耍啦?本来人家都原谅咱们了,可你俩嘴不寻思好了就乱说乱喊?我王大爷通情达理,若不然早就把你踹出屋外,还让你俩在屋里叭叭,谁知道了,两口子在家丢人不算,还在人家耍闹?拿你们没招?”
  “你——你——”
  王会计摆摆手说:“你们别呛咕了好不好?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上我家来干仗的?”
  “岂敢岂敢,岂敢在领导家闹事儿,我们没文化,说话拔犟眼子惯了,别人听了就以为干仗哪。你们见笑见笑了。”杨秃子冲王会计哈哈腰,朝长芹点点头。
  “本来你们来我心里还挺亮堂的,没想到把我心整压抑不说,脑袋刚清亮点现在又浑酱酱地了。”王会计拾起掉落腿上的毛巾,重新按在头上。
  “我们坚决不乱说了,不能再惹领导心情不好了。”杨占山讨王会计欢心,说,“你若觉得还压抑,我继续打我自己,多暂心情好了再住手。”
  长芹笑说:“你是尖是虎,脸都肿了?你以为是别人脸哪,真使劲打呀?脸上的伤口都有点冒血筋儿了。”
  “嘿嘿!要不怎么能表示我的诚意呢!”杨占山撩起衣襟,脸上轻轻点擦,还在说“杀渟儿……”
  “该?”乔凤贤发泄道。
  “你白解恨,不疼,一点也不疼。”
  “哼,疼不疼你自己知道?你说得太对了,我们一点也不疼,看哪个老王八犊子脸疼。”
  “没人跟你说,我要省点粮票。”杨占山侧身坐炕边,睇视王会计,问,“你家吃饭了没有?”
  王会计苦着脸说:“把我熏成这样,哪能吃得下?我到现在大气都不敢喘,我看我明天都吃不下饭。”
  “王会计你说今天的事是不是该着?我还以为韩队长吐周兴富他们呢,所以我才吐的。哪知道,哪知道……”还没等杨占山说完,王会计朝他摇摇手:“你别提了,过去就过去了,咋回事我心里有数。”
  “王会计你还……”乔凤贤刚开口杨占山就剪断她的话,说:“你和大嫂唠一会儿得了,老爷们唠嗑你插什么嘴?别哪都显你?”
  长芹取笑说:“行了,你家里的不愿意你和我家那个说话,就别赖着说了,你不愿和我唠也不行,你家的太小气,再插嘴别把你家那口子又惹急了。”
  “哼,我能怕他。”乔凤贤走开,和长芹坐到炕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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