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言传身教

　　尤乡长并未请示王书记，疏不间亲，对自家女婿的事务王书记是不好出面的。但想想前段时间临清市运河文化街的事情，连如江不遗余力的帮忙，尤乡长就心存感激，无论是省委领导的亲临，还是中央媒体的强势介入，甚至包括聊城市委班子少有的全体出席，事情背后无疑不透露出连如江的影子，虽然最后他并没有出场参加开幕式，但他的作用应立首功是确定无疑的。之后不久，省里任命王书记担任市委常委的文件不期而至，自己也因此做了实职乡长，看得出来王书记是要重点培养自己了，因此尤乡长通过自己的各种渠道把赵家寨的事情传播了出去，于是聊城市整个范围内起了波澜。原本连如江并不打算告诉的市委同事、平常有些交往的朋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刹那间风起云涌，无数车辆奔向赵家寨而来。
　　连同学对此丝毫没有感觉，当看到刘磊一进巷子口就泪流满面，忍不住心情激荡，刘磊很少见的拎了一个乡下并不多见，插满鲜花的花篮，他也和肖县长一样，不顾马书记的再三阻拦很隆重地行了大礼。灵棚里不少人都认识刘磊，听说这个原来的乡领导已经高升，怎么会到一个乡下老人这里来磕头呢？在众人心目中，磕头是老百姓的礼节，而衣冠楚楚的干部到这里都是鞠躬。吊唁完毕，连如江迎出去和刘磊握手，这种场合大家并不方便像原来一样见面就打打闹闹，刘磊询问了连爷爷去世的一些情景，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他和连爷爷真得很熟悉，尤其是连如江订婚仪式以后，他时常到连家来坐坐，陪老爷子聊聊天，现在阴阳相隔，不由心中难过。马支书凑上来问候，他搬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过来的凳子放好，谦恭地说：“刘书记，您请坐。”
　　刘磊看见他却是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讽刺道：“马乡长，您怎么也大驾光临呀？”马书记用手使劲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啪的一声格外响亮，急忙说:“刘书记，我错了。原本以为连大爷的事情并不着急，昨天只通知的亲戚，忘了给您汇报，我罪该万死！”
　　刘磊哼了一声，用脚踢踢他搬过来的凳子，说道：“好了，我站着就行。一会儿可能来不少领导，你马乡长亲自去街口迎接一下，这里边我亲自上阵。另外你安排几个人到村口迎接一下，有客人先问一下对方身份，然后画个停车位，别让村里小孩子碰了客人的车。联系一个干净点的饭店，中午肯定有客人要用饭，我车里后尾箱有几箱白酒，你先拿下来用。”刘磊精于此事，他比马书记要地道得多。
　　看刘书记已经不生自己气了，马书记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本来对连家丧礼他都没有把握，现在看样子刘磊要亲任总管了，喊一声：“尊令”，就带几个人往外走去。却又被刘磊喊住，说道：“你搬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到村口、巷口，带来花圈的一定要问仔细对方的单位和名字、头衔，最好比照名片抄写。吊唁完毕后请大家到村委会办公室坐一会儿，那里安排几个人伺候着。”又安排了几个细节，刘书记才有空和连如江说话：“如江，你不是在南京学习的吗？啥时候赶回来的？”
　　“我也是今天早晨刚回来，半夜里到聊城接着凌雪一起过来的。”连如江忍不住一手用力握握刘磊的手，一手扶住刘磊的肩膀，以示亲热之意。
　　“弟妹也来了？”刘磊看看屋里。
　　“她怀孕六个月了，我妈怕出事，让她去马叔家里了。这种场合不太适应。”连如江解释道。
　　“这种场合就不应该让她来！”刘磊不高兴地说，“在农村这种事情都让孕妇回避的。这样吧，一会儿王凌丹她们来，让弟妹回聊城吧。我去找连叔叔、婶子说。”
　　“好！”连如江很高兴刘磊这个提议，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王凌雪母子。
　　事实证明乡委书记的眼光的确比副乡长要高不少，马书记刚到巷口坐定，就有四五辆车开过来，说是清平镇和临清市康庄镇的几位乡领导，一共七八个人，最后一辆车上全是祭品。马书记一边安排人把他们带来的花圈布置好，一边派人去通知了刘磊书记，刘磊还没来得及到场，又有几辆车开了过来。
　　王云贵一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厅级高官，气宇轩昂之间多了几分霸气。连如江看过岳父的面相，知道他鼻息气已经引动天宫，将来肯定不止于厅级干部，心里也暗自为他高兴。王书记和刘阿姨一起来到灵棚前鞠了三个躬，刘磊有点小心翼翼的，连“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这几句话都是用普通话喊的，灵棚中哭声震天，刘阿姨也掏出纸巾擦拭脸上泪痕。
　　先前到的许多干部都站在灵棚周围，一声不吭，其中有两人西服革履的干部居然也跑过去跪倒在灵棚连家子侄族里哭了起来，浑然不顾地面上的泥土，连如江并不认识，但也觉得这两人行为有点过分，不过他们明显起到了效果，王书记看了他俩几眼，刘磊凑过来介绍道：“个子高的是临清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个子矮一点的则是临清地税局的副局长。”连如江点点头，看过去却见二人脸上都是官运亨通的模样，不由大为诧异，自己的岳父大人居然也是喜欢拍马屁的官员，这可是他预料未到的。在他心目里王书记可是很正派的人。
　　王书记又过来陪着连爸爸说了一会儿话，刘阿姨则是在人群中找自己女儿，她也担心王凌雪身体，连如江走过去说道：“我给凌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呢。妈，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带她回去吧。晚上有车的话我也回去，除了明天晚上十点钟发梅花，平时倒没什么事情。”刘阿姨很满意女婿的安排，但旁边王书记却说：“如江，我今天晚上再走，可能还要有一些重要领导过来，我不在不好。”
　　“啊？我谁也没告诉呀？”连如江可不想弄很大阵势，当听到岳父如此说不由惊讶了一声。
　　王书记有点对女婿的反应不以为然，连如江什么都好，有才华，也有原则，但就是对于政治不太敏感，一些看似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但很复杂的局面却往往把握很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教诲他一下，总体来说：孺子可教。
　　“如江，婚丧嫁娶放在那儿，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件大事！”王云贵挺直胸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是官员中很流行的动作，他一板一眼地说，“连老虽然只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但正是这种平凡人构成了我们民族的脊梁。我到这里不但是凭吊他老人家，更是体现我们党和我们国家对每一个普普通通公民的关爱。”周围围拢的官员都纷纷鼓掌，连如江肚中腹诽：“岳父现在虚伪得太过了。”但外表仍然是热泪盈眶地说道:“非常感谢今天到场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以及所有前来凭吊我祖父的各位朋友，作为家属，深刻感受到了大家的关心和爱护，感受到了亲情和友情，我们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坚定不移热爱我们的党和国家政府，谢谢大家。”
　　他本来想说一句：“谢谢王书记。”但看着面目慈祥朝夕相处的老岳父，这句话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王云贵很满意女婿这番话，任何一种行为上升到政治高度，就有了凝聚和升华，他说道：“如江，你看大家都在这儿等了好久了，是不是找个地方让大家都坐一下？”连如江回头去找马书记：“马叔，您安排好了吗？按照咱们赵家寨的规矩，这些贵客都要一起吃个饭的。”
　　马支书心中对刘磊佩服的是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本来他以为来吊唁的人都是和附近的亲戚一样，来了磕个头送几包点心和黄表纸就走，哪里想到这么多大干部到场，看整个胡同里花圈已经从巷头排到了巷尾，而且还继续呈现源源不绝之势。再听地区排名前十位的大领导要在赵家寨招待大家吃饭，马上站了出来：“报告首长，都安排好了。我这就带领大家过去！”
　　“一定要简办，不能大操大办！大家就简单吃点饭吧。看时间也晌午了，我们就入乡随俗吧。”王书记的原则性很强，他可不想落人口实，他严格要求到。
　　“您放心，都是赵家寨土产菜。”马支书大小也算是国家干部了，他焉能不懂王书记的话外意思。
　　“好吧，大家就一起过去吧。小尤，你代表我陪着大家随便吃点。我在这里陪陪连老，唉，上次见他老人家还皓首苍颜，没想到几日不见就阴阳两隔了。”说到最后王书记语音里都带着呜咽之声，他的情真意切让周围连家的人心中感动，又响起若隐若现的哭声，旁边干部中也有几人掏纸巾擦拭眼泪。开始干部们还想和王书记同进同退，但被尤乡长和马支书劝走了，王云贵也说一会儿要过去和大家见见面，院子里人群才逐渐散去。
　　王云贵走到停放棺柩的房间内默默上了一炷香，王凌丹和丈夫魏局长紧随其后，表情神圣。魏局长现在已经调到了茌平县，担任劳动局的副局长，那可是一个实职肥差。只是王凌丹经常看他醉醺醺的，少不了发几次脾气，但魏局长改了性子，对老婆言听计从，弄得王凌丹反而不太好意思和他吵架。这次过来吊唁，魏局长表现得相当得体，他对于这个妹夫越来越认可，原本总有点身世的优越感，总觉得连如江侥天之幸，现在看起来这个妹夫后台之硬远非自己能比，因此也就态度格外谦恭，二人关系也好了许多。
　　刘阿姨则在院子里陪着连妈妈说话，讨论王凌雪预产期，刘阿姨一心想让小女儿生个外孙，那样的话和娇娇一男一女就格外喜庆了。但连妈妈表示生男生女都喜欢，连家一直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就像当年接班他们也是安排让连如樱吃的国粮，连如江这个男孩子选择的自我奋斗。王凌雪听人过去报信说父母过来了，也急忙赶了过来，虽然她并没有在灵棚后边女性亲属群里，但也是披麻戴孝，看她脚步有点急，二位老人都惊呼一声迎上去。
　　过来吊唁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但并没有很显赫的人物，一般都是鞠躬行礼后就被送到村口旁边的酒店里了，但连家的花圈却是越积越多，村里主干道上有些路过的人看见后都停下脚步打听是谁家这么多亲戚。今天的天气也很奇怪，原本是初夏暖阳高照的日子，但阳光照在脸上却是冷森森的，到了中午左右，竟有一块云团弥漫过来遮天蔽日，气温也开始低了下来。开始连家最担心就是夏天天气过热，前三天未去火化会产生异味，为此连如樱特意找人在医院里拿了许多冰块备用，但今天看起来天公作美，丝毫没有那种热辣辣让人受不了的味道传出。
　　王云贵陪着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他才看见季副市长和尹局长一直在灵棚旁站着，他俩就是刚才说的混迹到连家亲属堆里哭灵的人，忙过去寒暄，带点责备地口气说道：“老季、小尹，你俩怎么不过去吃饭呀？”
　　二人唯唯诺诺地站好：“王书记，我担心这边有事，怕领导找人不好找。”
　　“没事没事。”王书记虽然是责备的口气，但言辞中已经很是柔和，“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也过去！”季副市长虽然也是副处级，但一直是市政府的边缘人物，主管工业、宗教、统战之类，和常委副市长以及常务副市长，距离要差上十万八千里，远远没有肖市长那般风光。他见肖市长一直和尤秘书一起处理客人事情，索性就紧盯王书记，看看能不能有被用着的情况，尹局长自然也是这个心思。
　　几个人正要离开，忽然见巷口上尤秘书跑了过来，边跑边说：“王书记，高唐县委县政府四大班子的领导都要过来，现在已经出发了。他们说连老是和国家领导人合过影的，是高唐县的财富，想过来表达一下悼念之意。他们问我您在不在？”
　　“哦！”王云贵点点头，他主要等的就是这群人，深怕连如江应对不当。“小尤，你和如江、季市长、小尹一起去迎接一下吧。”
　　闻听此话，季市长和尹局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