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寻穴

　　连如江和高唐的几位主要领导并不陌生，在市委上班就有这样一个好处：不管你认识或者不认识，总有人会过来找你攀老乡。他在济南机床厂上班的时候，诺大的一个企业里高唐人几乎遇不到，其实即使遇到也未必会认老乡。但自从他到了聊城以后，几乎每天都能遇到称呼他老乡的同事，或者是来找他攀交情的下县朋友。
　　几年的沧海桑田，原来的夏书记已经调到了省城工作，据说是一个实权单位的副职，王县长并没有顺理成章更进一步，反而调整到了聊城市委二线机关做了一个党组书记，现在的书记和县长都是外地调过来的，但都和连如江有过几面之缘。每年春节县领导去给市领导拜年，都不忘让秘书科给连如江带上一份。连如江自然投桃报李也给自己老家的父母官带点自己弄到的特产，大家关系都相处得很融洽。现在听岳父大人布置自己和尤哥以及两位县级领导出应，马上义不容辞地走在了最前面。
　　现任县委书记姓田，县长姓高，他们和人大政协等领导得到了王云贵在赵家寨的信息，急忙就赶过来了，高县长尚没有来得及换下他习惯穿戴的红领带，只是到村口时远远看到披麻戴孝的连如江，他才醒悟过来，忙一把扯下递给后边的秘书。众人见面后连如江依然是按照赵家寨风俗磕头谢客，但很快就把田书记和尤秘书联手拉了起来，大家寒暄一阵，才一起去见的王云贵，后边倒是有一班人马上过来替领导送上花圈。因为地域关系，田书记和高县长的花圈被摆到了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比连爸爸和连大伯的花圈摆的还要靠前。
　　王云贵依然是官味十足，前几年也是在赵家寨，当时王书记尚是初等正处级高位，和当时的高唐县领导见面尚是谦逊有加。但时光荏苒，现在的田书记和他的距离已经拉得相当远，要不是看在连如江的面子，王书记都不一定和这些人见面。众多官员纷纷上前见礼，田书记也口口声声让王常委作指示，他的这一称呼马上取代了刚才还被大家一直称呼的“王书记”，王云贵心中高兴。
　　连爸爸和连大伯兄弟二人看场面宏大，都有点不知所措，就连被他们认为见惯大场面的刘磊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刚才去吃饭的众人得到消息又跑过来一些，刹那间整个连家胡同成了人挤人的场面，甚至比大集还要热闹。高县长看人群嘈杂，忙请示田书记，是不是请王常委去县里坐坐？田书记也觉得这里并不适合和领导做太多的交流，本来几大班子都是带着工作汇报来的，要在人家丧礼现场进行汇报自然会被人诟病，他稍一思索就说：“王常委，我们在县泉林宾馆给您安排了休息的地方，下午想将近一年来的工作给您做一个专题汇报，不知道王常委有什么意见吗？”
　　王云贵也觉得现场人太多，并不利于连如江，他给连家捧场的目的已然达到，就点点头说道：“好吧，田书记。我是客随主便。”
　　又喧闹了一会儿，王云贵才和众人一起离开，他看到刘磊站在人群外围，忙打招呼说：“这不是刘磊吗？小刘，你爸爸的身体好点了吗？”刘磊没想到王云贵居然知道自己父亲生病的消息，忙不迭上前握手：“谢谢王叔叔挂念，我爸没事了！”他的称呼和众人又有点不同。田书记何等聪明，招呼道：“刘书记，我们中午在县城设宴招待领导，你也一起去吧。”刘磊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只是在上车前，叫过马支书，在他耳边叮咛半天。
　　连如江用手轻拍刘磊的肩膀，眼睛里满是鼓励，刘磊没说话，用手使劲握握连如江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这种场合对刚晋升乡委书记的刘磊很重要，他没想到王云贵一个轻描淡写的打招呼就创造出了自己和县太爷相处的机会，不禁暗自赞叹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看众人逐渐散去，连家守灵的众人才敢从灵棚地上站起来，在大家眼里这些都是大干部大领导，虽然说不上生杀予夺，但让你交提留的时候多拿上几百块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老百姓的生计更重要呢？县官不如现管，大家在一起讨论的都是村里乡里的事情，说最底层的老百姓忧国忧民那是电视剧里的镜头而已。刚才众人看这些干部们一个个上前鞠躬，刘磊比照名片上各自官衔大声念出来的时候，趴在地上磕头的孝子贤孙心中对这些主任、局长充满惧意，特别有的名片上称谓很长，有的甚至注明副县级，这在平时看上去固然有点好笑，但在老百姓眼里那可都是大大的官。众人一动不动，嘴里哭着“爷爷”、“大爷”之类的称谓配合官员们的鞠躬，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就连连如江都觉得膝盖上红肿了，好在终于告一段落，大家偷偷长出一口气。
　　午餐很简单，照例是赵家寨的大锅菜和西街馒头，赵家寨的大锅菜有点和东北杀猪菜相似，满满一碗白菜猪肉丸子，整个院子里都是香气四溢。连如江很担心王凌雪吃不下去，妻子最近胃口不太好，他急急忙忙往马支书家里跑去，想实在不行安排人带着妻子出去随便吃点，她可不想让妻子受半点委屈。谁知道一进门，发现马书记家里热闹非凡，刘阿姨和王凌丹、王凌雪以及马家几个女眷都坐在炕头上拉呱，看他进来王凌雪脸上一红，似乎自己这个儿媳妇儿没在灵棚是犯了错误，谁知马家婶子站起来说：“如江，看来你不懂咱们老家规矩，怀孕女人是不戴白的，你今天晚上把侄媳妇儿送回去吧。”
　　连如江陪着笑说道：“婶子，我妈也说这个规矩了。没事，让凌雪在你家呆着吧，下午和我岳父岳母一起回去。”马大婶开始没听明白岳父岳母这句文文绉绉的词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想明白这就是老丈人丈母娘的称谓，笑着说：“今天晚上丧事上也没什么事，七点就各回各家，明天八点吃了早饭再开丧，你要是不习惯，回聊城明天一早过来就行。我这冰箱有一点前段时间别人给的野菜曲曲芽，我和侄媳妇儿几个人包点饺子吃，你就别管我们了。”连如江看妻子一眼，见王凌雪脸上已经不再像早晨那般苍白，也就放下心，又和刘阿姨客气几句，转身回了灵棚。
　　吃饭的档口连大伯招呼连如江到爷爷灵前，商量关于墓地的事情，赵家寨附近擅长看风水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邻村高家寨的钱老汉，已经六十几岁年龄，他家属于家传的技艺，只是他无儿无女，老伴也早早去世，又没听说他有什么徒弟，因此看起来可能要失传了。连如江曾经看见过他手持一个罗盘、腰夹黄纸钱串等，昂首阔步走在集市上的样子，但据连大师判断，他唇薄牙尖，尤其是左眼眶上一个大大的黑痣，注定前辈人损过阴德，以至于子孙孤寡，到了他这一代更别提什么福分薄厚，只要不横死就是运气了。他看墓地一般都是收一百元，管一顿饭，费用不高，因此生意兴隆。连大伯的意思觉得他离赵家寨很近，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用别人不好。连爸爸的态度不置可否，按照他的观点，觉得连家陵墓位置确定，按照老人们说法，很早之前都有定位，而且连爷爷的几个兄弟前几年就有去世的，都在一块祖陵里，要单独给自己的父亲再开一块目的恐怕不合适。
　　连如江对这个钱老汉印象不好，就问另外一个擅长风水的人是谁，连大伯介绍说另一个人则距离赵家寨有点远，在一个叫做坟台的村里。这个会看风水的是个女人，姓徐，四十五六岁年龄，原本默默无闻，谁知道一九八二年刚开始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年间，她去田里劳作，无意中在一座古墓中打了个瞌睡，然后就是昏睡几天，醒过来后就好像开了天眼，能测人吉凶，而且懂的墓葬之术，据说她看过的坟墓方位极准。当时改革开放刚开始，有一些墓葬之法还被视之为封建迷信，她的名声尚不响亮，也就是邻居中偶尔有让她帮忙看看的。九十年代初他们村的小学位置在村的最南端，自从高考以来十几年没出一个大学生，甚至于连初中中专都不见一个，村里领导很为此烦恼，这个徐大姐给村里出了俩主意，一个是把小学从村南移到村西；另一个则是将学校前边的一块池塘水抽干填平。村里干部将信将疑，觉得抽干水应该比较方便一些，于是就按照第二个方案做了。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出了事，在池塘底部发现一男一女被用大石头坠着，早就成了累累白骨，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少年了。报案后经公安鉴定，这是村里七十年代失踪的两个人，当时都说他们私奔去了云南，现在才知道早已被害，其后不久被害者中女方父亲也喝农药自杀了，整个事情成了无头悬案。按照徐大姐的说法，这一男一女冤魂不散，所以直接影响到了村里学校的风水，众人深信不疑，再加上此事一出，小孩子都不太敢去这所小学，只好迁校去了村西。谁知道迁移当年，他们村的一个高三学生就被大学录取了。众人反应过来这位徐大姐果真有几把刷子，慢慢的婚丧嫁娶之类都请她开眼，名气越来越大，整个县里都知道坟台有个神嬷嬷。有人流传前段时间夏书记离开高唐前曾经找徐大师测过前景，徐大姐给了他一马平川的建议，他才欣然赶赴省城任职。只是徐大师看风水算卦收费不低，而且按照福分分账，她认为福报高的收费能到四五千，运气不佳的基本不给看，或者即使说几句也都是不着边际。以至于成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局面，老百姓找她的很少，外地的富商或者干部则是趋之如骛，不提前预约徐大师都不出面，而且据说她看阴宅常常半夜去，说是恐惊了先人。
　　连如江也听说过徐大师的名号，现在听大伯说起来才感觉到莫非这个徐大姐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什么奇遇，心里也就有了结交的念头。他自己也想去看看周围墓地，想试一下自己三命通会中的一些墓葬之法，说道：“大爷，爹。我觉得咱们还是找坟台这位大师好一些，您看看这么多领导都到咱家，不能光想省事。”连大伯是一个很善良也很忠厚的人，他比连爸爸年龄要大上接近二十岁，家里很多事情也都推给弟弟做主。现在听侄子一说，马上表态支持：“如江，行！要不咱们找人去请徐大师。”
　　连爸爸有点不太愿意，他担心钱老汉会心中吃味，犹豫着问儿子：“如江，有那个必要吗？再说万一请不动人家怎么办？再回头找钱老汉恐怕人家会吃味。”
　　“爹，您别管了。”连如江当着别人称呼爸爸，单独时候则喜欢称呼“爹”。“我让马叔去找人。他现在是乡长，而且人头很熟，徐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果不其然，马支书听说请徐大师探穴寻阴宅的事情，马上连声答应，连如江原本也想依照长孙的身份跟随马支书一同前往，但马支书却说最好是连爸爸一起去为好，于是连如江安排人开车带着二位长辈去了。
　　中午吃完饭后，连如江忽然想去自己的祖陵看看，他在老家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自己也有这等本领，而且他也没给任何人看过阴宅。此刻灵棚里除了连大伯坚守岗位，其他叔叔都已经回去休息了，几个堂兄弟有一搭无一搭的抽烟聊着闲天，连如江给大伯说了一声出去走走，就起身往外走去。出巷口时几个乡亲给他打招呼，他忙掏出烟敬上，说自己去祖陵看看，马上有个侄子站出来，说陪着老叔去，连如江也乐得有个伴，连忙答应。
　　连家祖陵距离村子很近，走着的话也就是四五分钟就能到，原本每年过年祭祖时连如江就看过这片的风水，赵家寨处于鲁西北平原地带，无山无水，但风水学一般都讲究依山傍水，无论是平原，还是丘陵，在墓地选址上都是遵循一样的风水原则。可能不少人初懂风水，纠结的是平原无山，一望无际，似乎在风水中便有了缺陷，那么平原的墓地就注定没有好的风水了吗？当然不是。在平原之上，不可能地势没有起伏，只是说没有大的山脉。墓地风水之所以讲究依山傍水，其实很多是讲究一个地势状态，并不一定是山。水势的讲究更为复杂，在这种平原地带，墓地只要能够找到“背靠前兆”的地理位置，便一样是好的风水之地。所谓“高一寸为山，低一寸为水”，能找到一个能代表“靠山”的地势一样也就是“依山”了。